第一千五百三十一節 和平時代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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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們可還真是閑不住啊……”拿著繡衣衛的報告,劉徹輕笑了一聲,有些頗為無奈的聳了聳肩膀。
    從郅都到義縱,都在急不可耐的想要發動戰爭,獲取武勳。
    這揭示了當前漢家上下的心態。
    這頭可怕的戰爭機器,已經是停不下來了。
    就連劉徹,也感覺到抓著韁繩的手,有些發疼。
    沒辦法,這不是某一個人或者某幾個人在慫恿和鼓動,甚至不是一兩個利益集團在搞事。
    這是整個軍隊的訴求。
    準確的說,是整個統治集團的呼聲。
    仔細想想,也能明白到底是為什麽?
    自元德四年以來,隨著軍事上的不斷勝利,劉徹這個皇帝漸漸大權獨攬,獲得了遠邁父祖幾乎比肩高帝的威權。
    但他沒有去享樂,也沒有沉迷於美色,反而揮舞起屠刀,對著貴族和官僚們下手。
    這一刀刀砍下去,列侯貴族官僚甚至諸侯王,統統遍體鱗傷。
    僅僅是GG思密達的諸侯王,就已經多達五位。
    至於死在各種變故和案子裏的列侯官僚不計其數。
    就以長安來說,今天的長安官場上,超過五成的舊官僚已經消失了。
    更可怕的是連開國列侯、惠帝功臣和文景功臣們,也遭受了沉重打擊。
    自元德元年到現在,不足八年的時間裏,劉徹幹掉了上百個列侯家族,數不清的名臣之後被打落塵埃,舊時公卿化作今日庶民。
    這一切雖然看上去波瀾不驚,甚至可以說風平浪靜。
    但表層之下,卻是風起雲湧。
    舊官僚和舊貴族的消亡,使得新興軍功貴族和新興官僚集團趁勢崛起。
    新貴族和新官僚們,死心塌地的追隨著劉徹這個君王,將那些舊貴族、舊官僚掃進曆史的垃圾堆,難道隻是為了忠君愛國?
    或許可能有這樣的人,但絕對不多。
    更何況,劉徹還不許官僚們貪贓枉法,更不準列侯們欺男霸女,魚肉百姓。
    誰犯誰死。
    在這樣的情況下,將軍列侯官僚們,還死心塌地的跟著劉徹走。
    為的不就是,劉徹給他們畫下的大餅?
    為的不就是,在戰場獲得功勳,封妻萌子,光宗耀祖?
    為的不就是,帶領自己的宗族和親朋、部下,走上人生巔峰?
    這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
    縱然劉徹知道,國家需要休養生息,積蓄力量,縱然將軍們明白,現在國庫拿不出錢來支撐戰爭,百姓也已經疲憊不堪,無力再像過去那樣支撐他們走向勝利。
    但,下麵的將官,中下層的軍官們,可不會管這些。
    他們隻知道,沒有戰爭,就沒有武勳,沒有武勳就不能晉升。
    特別是元德元年到四年之間入伍的那一批中下層軍官們,他們渴望戰爭的心情,就像幹旱的土地渴望雨露的滋潤一樣迫切。
    在這樣的情況下,將軍列侯們,不由自主的被下麵的人支配著,就連劉徹這個皇帝,也不得不去考慮這些人的訴求和呼聲。
    打個淺顯的比方。
    如今的大漢帝國,是一個上市公司。
    作為董事長,劉徹雖然握有控股權,但是,廣大中小股東們的呼聲,卻不能不去考慮。
    特別是,當這些中小股東們還是大漢集團的關鍵部門的具體執行人和管理者時,哪怕是董事長,在這些人麵前,也得仔細和慎重的考慮他們的要求。
    哪怕,這些人的要求有些過分。
    因為你得防止他們撂挑子甚至跳槽到競爭對手那邊啊!
    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
    中下層推動著高層的將軍列侯們,發出戰爭的動議,將軍列侯們,為了安撫他們,隻能拿一塊骨頭出來,先安慰安慰。
    不然他們能怎麽辦呢?
    一個不能給下麵的人帶來好處的領導,是不可能得到下麵的人的擁戴的。
    更何況,他們自己本身也是蠢蠢欲動,躍躍欲試。
    而且,他們的動議,其實也不算過分,甚至可以說得上合情合理。
    新兵們,確實需要一個中低烈度的戰場來磨礪和鍛煉。
    隻是……
    “戰爭一旦開始,其規模便無法控製……”劉徹在心裏歎息著。
    他太清楚這裏麵的彎彎繞了。
    郅都和飛狐軍、句注軍在幕南搞實戰演練,這個事情倒還可以控製。
    但義縱想要在居延澤開辟一個新的輪戰戰場,卻是無法控製的事情。
    因為,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劉徹不認為,將軍們一旦拿下了居延澤,還能按捺住內心對祁連山的渴望?
    恐怕,到時候,某位將軍腦子一熱,就帶著軍隊嗷嗷叫著衝向了祁連山。
    然後,其他部隊立刻就會打起‘救援’‘支援’的旗號,緊隨其後。
    到那個時候,朝堂怎麽辦?劉徹怎麽辦?
    捏著鼻子認下來?那君權和國家對軍隊的控製力就蕩然無存。
    從此以後,軍方就會肆無忌憚的淩駕在國家之上,各種綁架國家,自行其是的獨走。
    說不定,還會出現一個個尾大不掉的軍事集團。
    否決甚至斷然的予以製裁,那就更不行了。
    軍隊的將軍們一片赤誠,為國家為社稷,衝鋒陷陣,回過頭來你皇帝和國家一棒子打下來,功臣瞬間變罪臣,不怕寒了將士們和天下人的心?
    劉徹立刻就要變成趙高宗,朝臣自動匹配秦儈的角色。
    揉了揉太陽穴,劉徹很苦惱的坐在禦座上,思考起怎麽處理這個事情。
    無疑,這是一個棘手的問題。
    無論答應還是不答應,對於劉徹來說,都有著極大的風險。
    毫無疑問,這是劉徹即位以來,遇到的最棘手的問題。
    一個處理不當,就可能引發大動蕩。
    這也是現行的漢室體製下,必然會麵對的問題。
    軍隊的勢力不受膨脹的控製,國家卻不斷收緊對貴族官僚的限製,這也不準,那也不行。
    那就隻能將整個統治集團,引向不斷擴張和征戰的道路。
    不然,你既不準他們欺男霸女,魚肉百姓,也不許他們違法亂紀,貪贓枉法,甚至不許他們混吃等死,現在,你連打仗的樂趣也要從他們身上剝奪。
    那他們會很無奈的。
    到時候,他們就隻能讓你去死了。
    這就是大漢帝國的現狀。
    發展到巔峰的軍國主義製度,自動的推動著國家滑向戰爭。
    個人的意誌,根本無法扭轉。
    除非,劉徹扶持起儒家,而且是最差勁的儒家地主官僚集團,將武將集團打壓下去,讓他們變成宋明那樣腐朽墮落無能的將官。
    不然,這個問題就是無解的。
    “原以為,可以修養幾年……”劉徹在心裏歎著氣。
    他本來計劃,是要修養三年,重新蓄力,同時安下心來,全力解決內政,消化勝利果實。
    按照他的原計劃,三年後,消耗了戰爭紅利的漢室,將飛躍到一個全新的境界。
    那個時候,府庫充裕,兵多將廣,漢軍從順德出浚稽山,從榆林塞出合黎山,雙線並進,一舉解決河西走廊的西匈奴小政權,然後提兵十萬祁連山,躍馬西域樓蘭國。
    現在看來,這個修養時間,隻能縮短了。
    因為,下麵的人等不了這麽久了。
    將軍們也不會有這個耐心在長城內種田。
    他們現在隻想征服世界!
    仔細想想,其實劉徹也能理解將軍們和軍方的這種焦慮的心情。
    畢竟,元德四年以前入伍的軍官們,在現在的漢軍之中占據的主要地位。
    尤其是中下層,特別是司馬以下的廣大軍官們。
    他們在過去的戰爭中,通過自身的努力,已經改變了他們和他們的家族的命運。
    但是,這遠遠不夠。
    他們依然處於中下層,他們依然無法決定和掌握自己的命運。
    而新生代卻在不斷成長。
    元德一代的年輕人,已經在發起強力挑戰了。
    他們更年輕,更強壯,也更聰明,更勇武。
    與新生代相比,他們這些出生和成長於太宗、先帝時代的軍官們,明顯落伍了。
    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漸漸老去。
    他們驚恐的發現,他們也陷入了淘汰的厄運。
    年輕人們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成長,這些年輕人遲早將淘汰掉他們。
    就像他們曾經淘汰了老貴族和老一代的軍官們一樣。
    在這樣的焦慮之中,誰能守得住本心?誰能按捺得住內心深處的恐懼?
    沒有人願意被淘汰,也沒有人願意在這個大時代就被出局。
    他們隻能選擇,趁著自己還年輕,多撈功勳,多立功業。
    並且憑借著這些功勳和功業,為子孫後代,留下豐富的遺產。
    就像後世所說的,搏一搏,單車變摩托。
    不趁著如今社會階層沒有固化,上下通道通暢的時候去博一把。
    難道要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漸漸老邁,而年輕人們卻呼嘯著從自己身邊飛躍而過?
    從這個角度來說,其實劉徹還蠻欣慰的。
    因為,他的這個國家和民族,現在朝氣蓬勃,充滿活力。
    統治階級幹勁十足,進取心非常強烈。
    這正是幹大事的好時機!
    所以,雖然有所遺憾,雖然可能會麵臨一些問題。
    但劉徹還是不得不在現在就決定,提前結束和平時代。畢竟主動開戰和被軍隊拖著卷入戰爭,兩相權衡之下,怎麽抉擇不需要去思考。
    他在心裏掰了掰手指,計算了一下時間。
    “渭河漕運工程,大約春三月前就可以完工……”
    “鴻溝改造和大河工程,假如抓緊點,在明歲春天之前,應該可以完成大部分的工程……”
    在這個西元前的時代,運河工程並不需要像後世那樣龐大。
    隻要主體工程能夠像話就可以了。
    至於其他事情,日後可以慢慢的小修小補,一點點的完善。
    “另外,通向太原的軌道工程,大約在今年下半年可以竣工……”劉徹在心裏麵打著算盤:“或許可以在現在就啟動太原雲中的軌道工程,同時在河套地區建立起前進基地……”
    大軍要遠征,就不能不考慮補給的問題。
    目前的漢軍的輕騎兵部隊,已經具備了在脫離補給和後勤的條件下,僅憑自身攜帶的幹糧、奶酪和肉幹就在外作戰一個月。
    再算上路上的繳獲,作戰半徑已經達到了兩千裏。
    但凡事總要考慮最壞的情況,所以,一般一千五百裏左右,軍隊就應該停止進軍,回撤到出發點。
    這樣計算著,劉徹就已經決定了,在明年下半年就發起河西戰役,消滅西匈奴小政權,打通通向西域的道路。
    但這錢的問題,就成了大問題了。
    現在,漢室國庫的主要預算,基本上都已經撥給了基礎建設了。
    昆明池工程、渭河漕運工程、鴻溝工程還有大河改造、堤壩的維護,長江流域的河堤建設以及淮河的維護,再算上直道的翻修、軌道的建設以及各地大大小小的水利工程。
    國庫已經窮的要跑耗子了。
    朝臣們已經捏著鼻子,連商稅也加了。
    本來,假如按照劉徹的計劃,三年後開戰,就不會存在財政問題。
    因為,到那個時候,前期的投資,已經可以見到紅利了。
    假畜政策和假耕具政策,也將迎來一個回報的高峰期。
    算上安東遞解中央的財稅、各地工商稅收,漢室財政歲入很可能達到六十萬萬甚至七十萬萬的新高度。
    而屆時,五銖錢的流通量也會進一步加大,金五銖在市場上也將普及開來。
    國家不會愁錢。
    但現在就不行了。
    哪怕是到明年,國庫和內庫,也依舊拿不出太多錢。
    “隻能是提前實施金本位的政策,宣布黃金國有化,禁止私下黃金交易了……”劉徹在心裏琢磨著。
    沒辦法,大漢帝國現在在鬧錢荒。
    缺乏足夠的錢幣,劉徹就算開掛,也變不出五銖錢啊。
    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用金五銖來代替。
    “正好,借此機會,逼迫天下同意金本位政策……”劉徹把玩著腰間的和氏璧,在心裏笑了起來。
    你們要打仗是吧?
    那先同意了黃金國有化政策,同意了金本位政策。
    不然,就聽朕的。
    這種把戲,劉徹一直屢試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