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秘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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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光很暗,蘭家大少爺想要讀信略微有一些吃力。
信紙上隻有用正楷寫成的十六個字:“見此信者,務必奉還;大槐樹下,知易行難。”
剛剛消化完大量信息的蘭望還沒有反應過來,大腦就再次進入懵圈狀態。
這是信嗎?這明明是讖語啊!這是在跟人打啞謎嗎?看門老頭說看到這封信就能明白所有事、解答所有疑惑,可是自己看完之後怎麽反而問題越來越多了呢?!
“哪有把信寄出去了,卻又要讓收信人把信還回來的道理?還有,這大槐樹是哪裏啊?知易行難又是啥意思?難道是說,還信這件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來不來全看我自己的選擇?”
少爺撓了撓頭,“不管那個姓王的是怎麽想的,不管他是不是能掐會算,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是什麽仙人,有一件事情沒錯:他就是吃準了我會好奇、吃準了我想知道冥想心法的奧妙,吃準了我會繼續往下查!這個人呐,就算不是先知,也肯定把一切都計劃好了,套都下好了,正等著我往裏鑽呢!”
那麽好,下一個問題來了:蘭望到底要不要去鑽呢?
坐在床邊,手握信紙,沉吟良久,大少爺轉頭去喚丫鬟:“馨兒,你知道‘大槐樹’在哪裏嘛?”
第二天一大早,就在蘭望還在犯愁怎樣才能在不被自己的便宜爸媽看出自己已經“轉性”的基礎上找借口跑出宅子去大槐樹那裏時,一個機會就自動送上門了。早飯過後,便宜老爸叫來一個小廝,讓他背著蘭望出去透透氣。
“小栓兒,你過來。待會兒你背著望兒出去溜一圈兒,別走太遠,順著高牆街走一走就回來,但記著讓望兒多曬曬太陽。一定要注意安全。”
“得嘞老爺!一定讓少爺曬得暖暖和和的!您瞧著吧!”叫栓兒的小廝十二三歲,一頭毛寸,身量不高不矮但卻有著同齡人中罕見的強壯敦實,下盤極穩。一身短打裝扮,洗的微微發白的藍布衫被熨得一絲不苟。他聽到老爺吩咐,立刻滿臉堆笑著回答,機靈古怪中不失可靠妥帖。
“栓子,不得無禮!跟你說了多少遍了!”餐桌上立著侍候在老爺身邊的周大管家放下手中的碗筷,把眼一瞪,厲聲嗬斥。說起來這栓子不是家生子,是周管家早些年從外麵的饑民堆兒裏撿來的,送回蘭家的時候才一歲多一點兒,一條命已經餓的去了半條。周管家看他可憐,一口粥一口米湯地把他喂活了,還收為了養子。長得大了些,就成了小廝,留在內宅伺候。孩子跟了周管家的姓,又得了老爺賜名,喚作周全。
蘭豐山見管家動怒,便舉起手,示意他完全不必,然後就吩咐小栓子去臥房接少爺了。
這回,趴在小小少年的背上行走於白日之下,蘭望第一次有機會仔仔細細地看清這個新世界,這個他完全陌生的新世界。這具身體原來的主人幾年之內都沒怎麽離開內宅,即使是出了大門也走不遠,都是仆人伺候著、老媽子陪著。因此,蘭望小小的頭腦中對外麵的世界,也就是那個陽城,沒有任何印象。
某種意義上講,今天早上這次陽城之旅,算是穿越者和新世界的“第一次接觸”吧。
行出大門去左轉,一條長街左右全是高門大戶、深宅大院。一樣的氣派門楣,一樣的高大門檻,一樣的石鼓馬樁,一樣張牙舞爪形態各異的石獅子。藍色和黑色的瓦片顯得莊重、大氣,紅漆、鎏金和浮雕則是毫不掩飾地炫耀著這一條街上住宅主人的貴氣。街道本身幹淨整潔,青石板鋪路,路邊還隔一段就種著柳樹,一看就是有人精心打理。
毫無疑問,蘭家大宅坐落於一個所謂的“富人區”正中央。
蘭望注意到,雖然這條街和附近幾個街區全都是大宅子,但是三進院落的宅子隻有這條街有。而在所有三進院落的大宅之中,若要論氣派、論排場,蘭家大宅可以穩執牛耳。看得出來,蘭家在陽城的地位似乎很是不一般。
“少爺,你看!那石獅子多可愛!雕刻這畜生的匠人也是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手竟然這麽巧!你看你看,那獅子在對你笑呢!”
“少爺,咱們家的宅子是這貴陽街上最大、最氣派的!你隻要看看這門檻高不高,就知道這宅子氣派不氣派了!對了少爺,知道什麽叫宅子不?知道什麽叫門檻嗎?看,那就是門檻!”
“少爺,今天天氣不錯,陽光正好,栓子帶你多轉兩圈兒!”
“少爺,你從我肩頭往前看,就能看到大路口!過了那個路口,咱就能看見大江了!”
背著蘭望的少年也算是天生長了一張巧嘴,非常健談,自打出了蘭家大宅的門兒,這兩片嘴皮子就沒停過。
蘭家大少爺隻是聽著,也不回答,隻是四下望著,過一陣子就摸一摸懷裏那封信還在不在。與此同時,他作為一個老雇傭兵的職業病就又發作了:出門才走了沒多遠,他就已經記下了這條街上所有的製高點、岔路、暗巷以及各個宅門的外觀特點。
小廝還在繼續喋喋不休。蘭望觀察了一會兒,就突然出言打斷:“栓子,你給我說說,這條街上除了咱家,都住這些什麽人?”
這個小廝倒是沒有像丫鬟和看門老人那樣一聽到小少爺開口就驚訝的不得了,隻是一愣,之後就立刻把話接上了:“好叫少爺知曉,咱這條街上住的都是體麵人家,武人的話最低也是參將,文人那可就多了!書香門第都能成堆兒,朝中退下來的禦史侍郎翰林之類的多不勝數,離這兒不遠還有一家告老還鄉的尚書!少爺,你別看咱們陽關在大令朝最北邊,地處偏遠,可是鍾靈毓秀、人傑地靈,年年鄉試和南都春闈都能送出去一大堆才子!歲歲年年如此,這貴陽街衣錦還鄉的貴人也就越來越多了!要不然怎麽叫貴陽街呢!”
“少爺要不要聽栓子給你講講咱們大令朝都有什麽官兒?”
“這小子知道的東西還挺多,得多向他打聽打聽,說不定能有什麽收獲。”少爺在心裏盤算著。
蘭望乍一聽過去,縱使他的曆史不好也知道這令朝的官職至少從名稱上和原來中國古代宋明乃至清朝時期的官製職稱差別不大,所以就不想再聽,隻是追問:“那你說這一片靠外一些的住的都是什麽人啊?”
“啊,回少爺的話,靠外一些的住戶就都沒有官身了,大多都是些商賈,有常年住在這裏的,也有隻是在這裏開個別院供行商落腳的,住的人倒還蠻多的。不過,這些人雖然不當官,但是大多都有官麵上的人照拂著,要不然哪怕他們一擲千金、萬金,也不能在這大名鼎鼎的貴陽街上置辦一處產業!誒我說少爺,話說回來,你小小年紀打聽這些幹嘛?”
他也是奇怪:往常像塊木頭似的少爺,今天怎麽開始打聽這打聽那了?
蘭望心裏暗笑。這個小廝到了現在才察覺出自己和原來不一樣、變得與眾不同了,反射弧不可謂不長。不怪大家都說,健談的人往往短於傾聽,其他人露出點行跡他們都察覺不到。
“嗨,我就這麽一問。”蘭望的語氣裏已經自帶老氣橫秋的味道了,“一會兒別光在高牆街轉悠了,往大槐樹那邊去。”
小廝的腳步驟然停下。
“少,少爺,你,你去大槐樹那邊幹什麽?老爺交代了,最遠不能走過高牆街啊!大槐樹離這裏起碼五裏地,過了時不回去家裏肯定派人來找,栓子我這兒沒法交代啊!回去還得吃瓜落兒!老爺仁慈不責難我,老爹也得請我吃棒子燉肉!少爺您行行好,饒了小的吧!”
這一串求饒婉轉動聽、抑揚頓挫、字正腔圓、渾然天成,一套一套地成串說出來仿佛單口相聲一樣流暢,跟原來世界北京天橋下的老藝人似的。饒是蘭望自詡笑點奇高,也是忍俊不禁。
他笑罵道:“膽小鬼,連我這個不到九歲的孩子都不如!到時候你就說是我的主意,保管沒事!”
“少爺,您是沒事兒,可我有事兒啊!您頂多挨幾句罵,我這屁股可又得一個月沾不了凳子了!算小的求您了!”
“我是真的要去大槐樹,有重要的事情。”蘭望的聲音重歸嚴肅。
“少爺,真的”
“怎麽,我說的話沒用了是怎麽著?”大少爺故技重施,把臉一板。
就這臉一拉,蘭望明顯覺著背著自己的小廝開始打起顫來:“少爺您別介!小的給您跪下了!”
“跪!就知道跪!你給誰跪去?先把我放下來往地上一扔,再撲倒了衝著我磕幾個響頭?!沒出息的東西!”蘭望盡可能讓自己聽起來更像一個從小就不學好的二世祖,但是他現在沒有絲毫經驗,所以演技有點用力過猛,越是賣力越是顯得自己像個早熟的小老頭。
“少爺,您別難為小的啊!不是小的不聽您的話,是老爺和爹爹不會放過栓子啊!”
“我今天把話給你放在這兒:回去之後沒有人會罵你,也沒有人會打你。有人要打你,那就得從我身上踩過去。這樣總行了吧?”
“少爺”
“栓子我問你,我是不是和從前不一樣了?”
“少爺,您什麽意思啊?”
“我問你話呢!我是不是和得病之前不一樣了?!”
“是是是是是!少爺好像一宿功夫就長大了,說起話來越來越像老爺了!”
“很好。這樣我說的話你才能信。我告訴你,我向你擔保的底氣就在於:蘭家大宅裏沒人敢打我!沒人能打我!我往那裏一坐,就賴在那兒不走,誰敢動我?我爹我娘確實敢教訓我、也確實有資格教訓我,可是他們敢打我嗎?我爸動不動就威脅別人,說要‘打斷你的腿’,可你別忘了一件事,我這雙腿是廢了的!大腿以下沒知覺!任他們隨便打!隻要他們下得去手,打折了都沒關係!你說打上身?那更好!隻要他們不怕打死我,那就盡管放馬來!”
“少爺!!別這麽說話,別說那個字,不吉利!”
“隻要你帶我跑這一趟,我罩著你,沒人會打你。隻要我在你身前,棍棒就絕對落不到你身上!”
“少爺,我不能拿您當擋箭牌,我”
“少廢話,痛快點,去還是不去?”
一陣短暫的沉默。
少頃,栓子的聲音響起來--在經曆過激烈的心理鬥爭之後,他似乎下定了決心:“得嘞少爺,您坐穩了,栓子要快跑兩步了!去大槐樹下乘乘涼!”
蘭望心想:自己雖然沒有別人常說的王霸之氣,可是虛張聲勢、操縱人心還是很在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