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風雲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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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年的軍旅生涯讓蘭豐山很快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院落裏的家丁頭目大吼一聲:“保護老爺少爺!”

    一群家丁和仆役立刻呼啦啦地圍了上來,護住蘭豐山、武蘭氏和蘭望,同時把王郎中和海子團團圍住。

    蘭望在一邊看著,急得不行—他雖然知道家丁們隻是本能地在履行自己的職責,可是他心中還是暗暗叫苦:這樣不是把這兩個高手給得罪死了嗎?人家既然能從那麽多兵士的羈押看管下輕鬆脫身,又能旁若無人地走進這戒備森嚴的蘭家大院兒,你那幾個家丁真的能頂用麽?!

    “還有,王郎中剛才自稱自己是誰?‘嵐風雲’?而且聽這個意思,他好像還認識我的便宜老爹,竟然管一方軍閥叫‘瘋子’?”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蘭豐山突然對著家丁們一聲怒吼:“放肆!還不退下!休得無禮!”

    家丁們麵麵相覷不知所以然,可是還是照辦了。

    我們的蘭大少爺吃驚地看到了蘭豐山表情變化的全過程:便宜老爸看到王郎中時先是一臉警惕,可在聽到“嵐風雲”三個字之後表情就轉為驚愕、訝異;然後,在眾人吃驚的目光中,陽關鎮的第一軍頭帶著滿臉的崇敬和恭順,衝著一個江湖郎中俯身單膝下跪、抱拳行禮:

    “晚生蘭豐山有眼無珠,不識風雲大師尊駕,不知大師雲遊至此,祈願大師恕罪!”

    整個院子再次陷入死寂。

    武蘭氏當即緊隨丈夫跪倒在地:“武蘭氏永璿見過風雲大師!”

    緊接著,院子裏麵所有的人—包括栓子在內,全都雙膝跪倒,聲音此起彼伏:“見過大師!”

    “見過大師!”

    栓子在慌慌張張跪下之前把蘭望放到了椅子上。由於自身的殘疾,大少爺自己根本沒法下跪,隻能坐在椅子上幹瞪眼兒,看著老熟人走進來。那感覺,別提有多尷尬了!再加上周圍一圈兒人都在那裏“大師大師”地叫著,像極了邪教徒在參拜教主,穿越者是怎麽看怎麽別扭。

    穿越者硬著頭皮唱喏道:“晚輩蘭望見過風雲大師!”

    “既然大家都這麽叫,那我這麽叫肯定也沒錯。”蘭望想到。

    就算我們的蘭大少爺反應再遲鈍,現在也應該明白過來了—郎中是個假身份,“王”是個假姓氏,今天早上剛剛保護了自己的老頭叫嵐風雲,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就連自己的便宜老爹見著了也得畢恭畢敬的。

    “哈哈哈哈,大家都快起來,快起來!豐子啊,何至如此啊?在我這個老東西麵前還用拘禮?快起來快起來!”

    蘭豐山還在地上垂著頭跪著,一動也不敢動,武蘭氏在旁邊也是紋絲不動。

    “嘿,你個臭小子還耍起性子了!你嵐伯伯叫你起來!再不起來,我可要動軍法了啊!”王郎中—啊不,風雲大師—故作生氣狀,實際上滿眼都是長輩對晚輩的慈祥和寵溺。

    “晚輩不敢!”蘭豐山仍然誠惶誠恐。蘭望驚訝於自己一直非常威嚴的老爸說話的時候聲音竟然也會發顫。

    “行了,別再端架子了!”風雲大師把臉一沉,“你小子坐上了一方藩鎮的位子,譜兒擺的倒是很大嘛!我叫你起來你就起來,別讓我多費口舌,省的我一會兒還得找你算算你今天錯抓了嵐伯伯這筆賬!”

    “還有武家的小丫頭,也別這麽跪著了!你好歹也是堂堂郡主、江北蘭家長房兒媳,我老頭子可受不起你這一跪!”

    蘭家主母在這個老郎中的麵前仿佛就是個乖巧的小女孩:“風雲大師是何等尊貴之人,怎麽受不起永璿這一跪!”

    蘭望感覺自己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這老郎中管自己的便宜老媽叫什麽?丫頭?!還有,郡主?!我老媽難不成還是王爺的女兒?我怎麽不知道?!

    穿越者感覺自己的大腦一下子被灌入了太多信息,所以急需時間好好消化一下。

    蘭豐山被嵐風雲這麽言語一激,也不好繼續跪著了—在他兒時的印象裏,每當風雲大師說他要“動軍法”了,那就意味著有人要倒大黴了。軍中無戲言,常年浸淫在行伍中的人都知道軍法的厲害。

    “晚輩從命!”

    “說著便站起來,又連拉帶扯地把自己的媳婦也拉起來。即使是站起來了,蘭豐山也依然恭謹侍立,絲毫不敢托大,院子裏的其餘人等則繼續乖乖跪著。

    嵐風雲看著蘭家夫婦那副拘謹的樣子,長歎一聲,哭笑不得:“豐子啊,你知道我到了陽關鎮為什麽沒有來拜訪你嗎?就是因為怕看到你在我麵前那副謹小慎微畏手畏腳的樣子!你都是為人夫為人父的人了,這又是何必呢?”

    “若不是我聽說蘭家大宅一直在請郎中給蘭家長房的長子看病,我這把老骨頭怕也是不會大費周章、喬裝打扮成郎中混進你家大宅了!我如此這般,本意是為了不叨擾你,可沒想到造化弄人、冥冥中自有天意,我和你們蘭家的這段緣分是解不開了,躲都躲不開!”

    嵐風雲這時開懷大笑,笑聲爽朗:“這不,我是躲過了你,可是沒躲過你家的這個小子!我是看著你長大的,這小子和豐子你年幼時簡直一模一樣!我嵐風雲何德何能,有這個福分跟蘭家三代人都攀上了交情!”

    “不過有一點我可得挑明了:你這小子性子像你,可是本事卻比你大多了!你在他這歲數還在整天打鬧呢,可你兒子已經能跟我這個老江湖討價還價了!”老郎中一邊說著一邊有意無意地瞟了瞟蘭望。

    蘭望也趕緊繼續逢場作戲,抱拳還禮道:“小子不知風雲大師威名,多有冒犯,還請大師恕罪!”

    一提到自己的兒子,本來被長輩的“關懷”和揶揄鬧的滿臉通紅的蘭豐山好像是想起了什麽被遺忘了很久的東西,立馬轉頭向蘭望吼道:“放肆!不肖子孫!你麵前的是大令朝的護國公、九大供奉之首、蘭家的再造恩人,嵐風雲嵐大人!你一個小輩見了大師尊駕不磕頭,竟然言出無狀!還不給我跪下!”

    老郎中的臉登時又拉了下來:“豐山啊,你這是作甚!蘭望他還小,雙腿又有毛病,怎麽下跪?你個做父親的也不看看場合!”

    “還有啊豐子,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的兒子是個肉身武魂?”

    風雲大師感歎著:“我嵐風雲年近花甲,修煉武道四十餘載,自認為見多識廣。可是今天看到了你蘭豐山的兒子,我這老東西才發覺自己是坐井觀天、一葉障目!我年輕時還覺得自己的修煉天賦無人能及、睥睨天下,很是不可一世,隻是隨著年長了才收斂了一些;你這個寶貝兒子則是又給我這把老骨頭上了一課,重新教了教我什麽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蘭望更驚奇了:從這老頭子的嘴裏還能說出這樣近乎恭維的表揚?

    蘭豐山更是誠惶誠恐:“不知犬子有何不凡之處,能得風雲大師如此青眼有加。。。”

    “哎,我說豐子啊,你這樣可就真無趣了!”老郎中又把臉一板:“都說知子莫如父,這話到了你這裏怎麽就不靈了呢?你自己的兒子有什麽能耐,你自己不清楚嗎?我剛才在庭院外,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啊!”

    “大師,肉身武魂有多罕見,您老比晚輩更清楚!犬子或許的確是生來就會些拳腳功夫,可肉身武魂是何等強悍霸道,又是如何鳳毛麟角!犬子一個黃口小兒,如何能成就此等高度?”蘭豐山麵上的驚異之色越來越盛,就連武蘭氏都訝異莫名。

    王郎中咧嘴一笑:“豐子啊,你難道還信不過你嵐伯伯的眼光嗎?”

    蘭豐山立馬一低頭:“大師慧眼,晚輩豈敢置喙!”

    風雲大師又笑了起來:“行了行了,別一口一個大師地叫著了,叫嵐伯伯!”

    “晚輩不敢!”

    “禮數差不多就得了,我用軍法命令你:不必拘禮!”

    “末將遵命!嵐伯伯!”

    老郎中又哈哈大笑起來:“你看看你!還是改不了這毛病!”

    他接著轉向一直站在他身後一言不發侍立著的海子:“哦對了,忘了引薦一下:這是老夫的劣徒,雷海兒!”

    蘭豐山立刻轉身一作揖:“晚輩見過小師叔!”

    穿越者仿佛聽見了自己眼鏡碎裂的聲音—雖然他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不戴眼鏡—自己的便宜老爸竟然管海子叫小師叔?那豈不是說他在嵐風雲麵前是孫子輩的人物?那自己不就成了重孫子?!

    這都是什麽鬼啊!

    蘭家大少爺知道:心裏腹誹,臉上卻絕對不能表現出來。他又衝著海子一作揖:“小子蘭望,見過雷師叔公!”

    從海子臉上掩飾不住的得意表情來看,這小子對這個稱呼很是受用。

    “我剛才都講過了,不必拘禮!”王郎中大手一揮,“行了,寒暄就到這裏吧,該說正事了!怎麽著豐子,剛剛錯抓了你嵐伯伯,還不快點給我上杯茶壓壓驚?”

    蘭望心裏感歎:“這老家夥還真是不客氣啊,打秋風都這麽開門見山!”

    蘭豐山一聽到這話,立馬就恢複了蘭家家主的本色,衝周圍各色人等吼道:“都愣著幹什麽?看客、上茶啊!夥房!今日午膳晚膳上八方席麵,給我上最好的料子最好的酒!”

    一眾仆人還愣在原地。他們的大腦也需要消化一下過剩的信息。

    “你們都聽見老爺的話了!還不快去幹活!”周管家如夢方醒,也跟著吆喝起來。

    蘭家的仆役們一聽見管家吆喝,這才解除了硬直狀態,一下四散而去,招待客人、倒茶水、準備膳食,忙的不亦樂乎。

    蘭豐山和武蘭氏夫婦也趕緊站了起來,把嵐風雲和海子迎進了堂屋。

    原本戰戰兢兢的栓子見到“危險”已經解除,也抱著蘭望站了起來,往堂屋裏走去,結果迎麵碰上周管家:

    “混小子,這回看在嵐大師和少爺的份兒上饒你一回!再有下次,看我不打的你屁股開花!”管家狠狠地瞪了栓子一眼。

    蘭望明顯感覺到背著自己的栓子身子猛地顫抖了一下。

    蘭豐山本來要依照蘭家的規矩直接送蘭望回內室、不讓他參與會客的。可是在嵐風雲的要求下,蘭家家主還是讓栓子把蘭望背到了堂屋。

    嵐風雲隨即提出了要收蘭望為徒的請求:

    “我和你的這個兒子有緣,和你們蘭家有緣。今天你們家這個小子在我和外麵討價還價的時候曾經答應過我:隻要我把我的冥想心法傳給他,他就做我的徒弟。這個小滑頭說蘭氏子弟拜師必須要長輩首肯,這不,我老頭子就來問問你這個蘭家長輩,肯不肯賞光讓這小子做我的徒弟?”

    王郎中一邊說著,一邊充滿玩味地看著蘭望。

    還沒等蘭家人開口回答,風雲大師就又補充道:“哎,蘭家小子,你可要想好嘍!你若是不認我這個師父,那論輩分我就是你的曾祖輩;可若是你認了我這個師父,你就成了海子的師弟,連你的父親也得喚你一聲師叔!這其中利害,你可要仔細思量!”

    蘭望在心裏暗暗罵道:“老狐狸!你這麽說話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麽!我要是不答應,就是不給你麵子;我要是答應了,就和我爹亂了輩分!有你這麽坑人的麽?!”

    可還沒等蘭望完成他的腹誹,蘭豐山就搶先開口了,聲音無比激動:“得師如此,乃望兒之大幸,亦是蘭家之大幸!望兒,還不磕頭拜師?!”

    “行啦行啦,磕頭就免了!這小子可是武魂下凡,自是生來就帶著點兒脾氣的!我不要聽你豐子替他回答,你隻要首肯就行了,至於認不認我這個師父,全在這小子自己!”王郎中慈祥地笑了起來。

    穿越者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便宜老爸明知道自己腿有問題還是要讓自己磕頭。不過老郎中的一番話讓他很是欣慰—至少他懂得尊重一個四歲小孩的意見。

    不過話又說回來,事情都到了這份兒上,蘭望除了答應,還有第二種選擇嗎?

    “風雲大師,小子願意!”

    之後就是無比繁瑣的拜師禮,足足進行了兩個小時。其他的流程倒還好,就是磕頭的環節讓蘭望感覺無比別扭—因為沒有辦法自己下跪,蘭豐山和武蘭氏隻能幫著自己的兒子盤腿坐在地上,然後讓蘭望坐著麵對師父躬身下拜,磕頭磕到自己的腿彎裏,再衝著師兄作揖。

    不過我們的穿越者心想:“為了能盡快恢複力量、為了能獲得這個所謂的‘風雲大師的’的‘真傳’,這點兒我委屈忍了也就忍了!”

    畢竟,想成為風雲人物,就必須經得起波雲詭譎的考驗,這點苦算什麽!

    與此同時,在大江南岸的一座繁華程度不亞於蘭家大宅的豪華府邸裏,一個中年人正暴跳如雷:

    “廢物!蠢貨!飯桶!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是說過蘭家長房那小子必須死,可是我說過要你現在動手嗎?我說過非得是我們自己動手嗎?!”

    中年人麵前是個年輕人,此時正低著頭,戰戰兢兢地感受著父親的憤怒。

    “父親,我。。。我也是覺得機會難得。。。蘭家那個瘸了腿的小子往常別說是出貴陽街了,連蘭家大宅都不會邁出一步,我們的人根本沒法下手啊!這不是好不容易等到了一個這小崽子出門遛彎兒的機會,我就讓手下。。。”年輕人囁嚅著,生怕給父親的怒火來個火上澆油。

    可是他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已經火上澆油了。

    “我說過多少遍,沒有把握的事情不要做!”父親的聲音又大了三分,“此次一擊不成,蘭家的人難道都是木頭疙瘩?他們沒有頭腦嗎?他們難道不會加強防範?”

    “我們這一次是用埋在蘭家隊伍裏的暗樁動的手,即使失敗了也沒留活口,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吧?”兒子遲疑著辯解道。

    “說你蠢,你還真的是蠢!你要是發覺有人想要你的命,難道不會預先防備?難道不會深居簡出?還有,你這回要是光明正大地雇傭江湖中人去動手反倒好了,你一用暗樁,蘭家人不會警覺?不會甄別清洗自己的隊伍來找出奸細?你真以為江北蘭家的人都跟你一樣是酒囊飯袋?!”

    一連串反問徹底讓兒子暈頭轉向。

    “為父之前早就提過,時機、時機!現在還遠沒有到動手的時候!”

    “可是父親,我們已經錯過了。。。”

    “那又怎麽樣?有後悔藥吃嗎?誰能想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鎮魂散竟然發揮不出效用!這次沒能殺他,那麽就隻能等他老人家發話,再尋機下手了!這種事情急不得,也不在一時之功!”

    “那王爺那邊。。。”兒子一看父親略微消了氣,試探著問道。

    “說過多少次,不許稱呼王爺!”

    “是!渙翁那邊。。。”

    父親火氣漸消,麵色卻依然陰沉的可怕:“渙翁一直在準備,隻是現在的時機還不成熟,不能貿然有所動作。否則的話,事情一旦外泄,我等十年生聚的成果都會毀於一旦!我們在蘭家埋下的暗樁,如果在這次之後還能幸存下來一些,就也不要動用了,讓他們靜默下來,等待指示。”

    兒子垂下了頭:“謹遵父命!”

    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爬上了父親的嘴角:“看著吧,洪方我兒,看著吧!此次一旦事成,就可定我洪家百年千年之基業!蘭家再也別想騎在我等頭上作威作福!這江北陽關鎮,到時候也就要易主了!”

    “其實此次殺不成蘭家的那個黃口小兒倒也無礙。百足之蟲尚且死而不僵,更何況風頭正盛的蘭家!想殺掉蘭家這樣的世家大族中的一個人而不留後患,隻有兩種辦法:其一是把刺殺偽裝成意外,這其二嘛。。。”

    父親陰冷的笑容擴大了幾分。

    “就是幹脆趕盡殺絕、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