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大唐,千官相望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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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長安。

    太極宮。

    太子東宮。

    德安穩當當地站好了,看著稚奴來來回回走,忍不住剛想勸,便聽得一聲大笑道:

    “你這小子,終於想起大哥我啦!”

    “大哥!”

    稚奴見承乾出來,急忙上前,迎了上去。兩兄弟自小熟昵慣了,便也不依禮行,隻是稚奴叉了手,承乾拍拍稚奴肩頭,摟了來道:

    “最近可忙著些什麽?鎮日裏總不見你在父皇身邊。風疾可好些了?大哥前兩日聽說你將那孫老兒也請入宮了……如何?”

    “還好,隻是挨了幾針。”稚奴含笑撫了撫頭,問道:

    “大哥如何?”

    “還能如何?每日裏除了政事還是政事。其他的,也沒什麽。來,坐。”

    兩兄弟分了主賓坐下,承乾又忙著了稱心去取了剛由太宗賞的菊花酒,笑道:“咱們李家男兒,本當是烈酒當歌的。可沒想到昨日父皇賜的這菊花酒,卻甚是得大哥的胃口。從昨日到今日,足足飲了三壇還有多。倒被你大嫂罵做是不知節製,好幾次要抱了象兒走。哈哈……”

    稚奴聞得又是想氣又是想笑:“大哥,你現下已然為國之儲君,怎可還如此嗜酒?不好。”

    “你呀你呀……說話越來越像你大嫂……”承乾含笑搖頭。正說著,就見太子妃蘇氏含怒走來,一見稚奴也見,這才愣了一愣,鬆了怒顏,上前笑道:

    “我便覺得奇怪,你大哥好歹也是個說話作數的,怎地就這般不堪,方才還與我保證了今日不飲。結果便又著稱心來取酒……原來是稚奴來了。”

    稚奴急忙見過嫂嫂,又問象兒可好。蘇氏含笑道:“這孩子最是黏著你。隻是他今日卻因外祖家中喜宴,太子分不得身,便權作了個充替去了。”

    稚奴笑道:“稚奴幾日不見象兒,卻是也想得緊。這幾日裏,稚奴無事,在自己殿裏扒著舊日東西,可又尋得了幾樣好的本來是拿與他的,卻這般不巧。隻得由嫂嫂先收了,回頭再轉與他便是。”

    一邊說,一邊德安便含笑帶了兩名宮人上前來,奉上一雙紫金鑲玉的小木偶,又一隻奇巧工整的玉雕小馬等物。

    蘇氏雖也是大家女,卻哪裏比得上稚奴從小金嬌玉養?這些東西都是昔年間,或是舅公長孫無忌,或是父皇太宗,或是母後文德皇後親自尋了來與他的。別說是蘇氏,便是當年方脫稚氣的承乾,其中很有幾件也是他眼熱不已的東西。

    承乾一眼便瞧見那匹玉雕小馬,驚喜道:“這可不是當年舅父著了人從塞外與你尋得的周辰(滿周歲生辰)禮麽?大哥可記得你當年極為喜愛,便是我與青雀借,你也是不肯與的。怎麽今日卻拿來給象兒?這般貴重東西,他小孩子家的,別摔了才好。”

    “大哥這話說得……我當年也不過是個小孩子而已……”稚奴含笑,也不管蘇氏如何,隻管硬塞了去。

    承乾見狀,也隻得由得他去,蘇氏又感激小叔如此疼愛象兒,說了兩句話,便借口去準備些美味小菜來,留兄弟二人與德安稱心相處。

    酒過三巡,稚奴才一整容,將今日內裏所聞之事,一一向大哥說出。

    稚奴未至之前,已然先著德安將此事報入東宮中,是以,承乾卻也不若初聞之時那般氣憤,卻隻淡道:

    “這般人心,也是夠了。真當我便是個傻子,由得他們去作了。”

    “大哥,你是個孝子,又是個好人,隻是性子耿直,容不得他人半點懷疑。正如花姑姑他們所言,如若大哥忽然聞得這種議論,隻怕便要急於向父皇剖白,反而弄巧成拙。所以……”

    “真的要多謝花姑姑了。”承乾感激道:“自幼時起,她便對我們兄弟三人如此照顧。隻是可惜,咱們如今已然紛紛成人,卻還是免不了要讓她操心。”

    稚奴搖頭,道:“花姑姑便如我們第二個母親一般。你便是不要她操心,她也難免的。隻是現下,她最關心的,卻是大哥你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自然是將這些流言,報與父皇聽,且看他如何是好。大哥再順勢而為。”

    稚奴聞言,倒也覺得不無不可之處,隻是道:“不過父皇的性子與大哥一般急。這樣事情,還是不好直接說與父皇聽的好,不如請王公公代為告之,大哥以為如何?”

    “咱們三兄弟裏,雖然你最是仁厚單純,可是每每遇上兄弟之間有難處,總是想得最細最深的一個。便如你所說罷!大哥與父皇一樣,都是急性子,隻怕貿然上奏,引得父皇不快便不好了。”

    承乾也同意。於是二人便商定至此。

    見大事已定,稚奴心寬,便要離開。然承乾不允,難得見一見這個最最疼愛的小弟弟,無論如何也要一同飲個痛快。結果待得蘇氏端了小菜來時,兄弟二人已然是喝得一個找不著東宮門,一個尋不得西宮床了。

    蘇氏見狀,隻得又急又氣,著稱心助著貼身侍女玉嫣一同扶太子入內休息,自己卻看著德安與一同前來的諸宮人一起,扶著稚奴走到東宮門。

    然剛至東宮門,稚奴便似有所清醒,轉頭,對蘇氏說了一句:“嫂嫂,以後你可要多替大哥防著些,我看如此的東宮,可不特幹淨啊……”

    這才慢慢離開。

    蘇氏聞言,怔怔看著小叔離開,心中似有所悟。

    ……

    下半夜,稚奴因口渴難捱,竟於夢中醒來,這才發現,自己已然回了甘露殿寢殿內,且已然由身邊人換了衣裳。

    下得床來,喚了兩聲德安卻見無人應,輕輕走出去一看,卻見德安抱著拂塵,早已睡得東倒西歪。心下隻覺有趣,看看天氣日暖,他又睡得香,再無受寒之憂,便自顧自去取了茶水來解渴。

    正飲著間,不意瞧見一邊案幾上,放了一個錦盒,心下好奇,放了杯子,打開來看。

    不看還好,一看喜不自勝,卻原來是那舞衣已然製成。隻怕是宮人們見他睡下,便索性將這東西放在案上,隻待明日再請他驗閱。

    稚奴取出細看,隻見那鳳羽羅的衣料在燭光之下,閃閃發光,又兼之五彩華貴,當真好看。越看越愛,忽生一念,看看殿中除了門口金吾衛外再無他人,便索性自己換了一身月白綴銀的長袍,係了玉帶流蘇香珠於腰間,胡亂理了一把頭發,提了錦盒,披了絲料天藍大氅,悄沒聲兒地閃了出來,從殿後小花園旁一條極隱密的細道之中,悄悄出了甘露殿,沿著兩側廊下陰影之中,直奔延嘉殿後殿而來。

    延嘉殿後殿。

    已是四更,媚娘卻渾睡不得,隻是在院子裏,苦苦地看著夜空。

    已然數不清了,入宮之後,有多少個這樣的夜晚,她難以成眠。

    想著宮外那人,她的臉上,有絲惆悵,卻也有念希望。

    當稚奴入得後殿之時,看到的,便是一身白衣沐於月華之下,朦朧華美如月中仙子的媚娘。

    他慢慢地停下了腳步,癡癡地看著。好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直到媚娘無意轉頭,看見一道天藍影子站在月光地裏,心下一驚,低喝道誰時,他才反應過來。

    可惜,反應過來的不止是他,還有那些金吾衛。

    媚娘聞得殿外呼喝之聲,又見那天藍影子竟是稚奴,一時便急忙招手,著他緊忙入殿內,躲在立地宮燈後的陰影裏。

    金吾衛奔入,媚娘隻淡笑以貓兒代過。然金吾衛職責在身不得不搜查一番。媚娘便道素琴與徐惠都已睡下,搜查可以莫擾了二人,金吾衛首領之人,見她淡然,又左右看看,確是無人跡可疑,便道既如此當退之。

    ……

    “出來罷!人都走了。”

    媚娘見金吾衛離開許久,延嘉殿後花園內,除了她自己外再無二人,連臨近花園的自己配殿與寢殿也隻有那眼下已然熟睡的瑞安與一個貼身侍女翠意,這才沒好氣地衝著稚奴躲著的地方輕輕道。

    稚奴聞言,這才平複了直欲跳出胸口的小心肝,憨憨笑著,提了錦盒,一步一寸地挪上前來。

    看他這般討好的笑容,不知為何,媚娘便想起之前他送與她的那隻尚未滿月的小狗兒“小金”——便是當年稚奴於長孫無忌處所得阿金的幼子——起來,當真是忍不住笑罵:“果然是什麽人養著什麽寶貝……你看看你,可不像是那小金一般無二?”

    堂堂大唐嫡三皇子晉王爺,右武候大將軍,自幼便被太宗與文德皇後視若掌珠,諸名臣視為愛侄,雖仁厚德篤卻心高氣傲的稚奴,此刻卻如一小小賊兒一般,立於延嘉殿,任著一小小女子棄罵如犬,卻隻憨笑以應,連話兒也說不出……

    真應了那句古話:自來多少豪傑,紅顏皆笑愚癡。

    看他如此,媚娘也著實無奈,隻得一步步從亭中走出,問:“你這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到延嘉殿來做什麽?還提了這麽大個盒子。德安在哪裏?”

    稚奴看著一身白衣曳地,黑發如瀑垂腰,渾身上下再無半點裝飾,卻反而因沐於月光之下,顯得肌膚如雪光閃耀,目中如明星點亮的媚娘,癡呆呆道:“德安睡了,我睡不著,便來這裏。”

    媚娘聽得皺眉:“你睡不著,跑來我這裏做什麽?唉呀,我問你呢,那盒子裏是什麽?”

    這般三分嬌嗔七分俏叱,稚奴不知看了多少回,每每都為之心動,然卻再不如今夜這般,叫人意動情搖,難以自持。

    好半晌,他才強強抑止住胸中火焰,柔聲道:

    “武姐姐,過兩日便是大朝會了。卻不知武姐姐,打算以何藝獻之?是棋,還是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