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大唐,千官相望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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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媚娘聞言一怔,便道:“你怎麽知道我習舞?”

    “武姐姐的事,我有哪樣不知的?”稚奴柔柔笑道,不知是不是四月天裏,合宮的花兒都開了的緣故。稚奴站在這兒,隻覺自己呼吸著的空氣都是滲著一絲絲兒的花香蜜意,流進胸口裏,卻如一團團蜜糖,直將心都化做一團甘飴也似的甜潤舒暢,又懶洋洋地,如墜美夢之中,再不欲醒來。

    “你這小機靈鬼兒……”

    媚娘卻因早習慣了稚奴這般與自己說話兒,竟未發現他目光迷離,神動情移之狀,隻好奇盯著那個盒子道:

    “不會……這是舞衣罷?”

    稚奴聞言,這才微微收了點心道:“果是瞞不過你。”一邊笑,一邊與媚娘一同走到廊邊坐下,揭開了盒子。

    盒子打開的刹那間,月光照得盒子裏那件舞衣閃著絲絲柔光,看得媚娘又驚又喜:“這是……鳳羽羅製的宮製舞衣?唉呀……”

    這般華裳,又有幾個女子不動心?便是媚娘這般的,也為之傾倒,直如小女孩兒般抱了在身前比了又比,喜道:

    “這真是與我的嗎?”

    稚奴看她如此開心,滿心滿意的滿足與欣愉,隻覺若她可日日如此歡笑對己,便是要他將這天下所有的東西全都取來奉與她麵前,也是值得。

    於是隻含笑點頭:“那些宮娘(宮女的唐稱)新製了的,卻不知合不合武姐姐的身。不如,你且去試一試罷!”

    媚娘便喜道好,正欲入內,卻又被稚奴叫住,又從錦盒裏取了一雙通體閃著朱紅金光,一金絲繡體,首尾皆由金製而成,且鳳首含珠昂然展翅立於履首,鳳尾繞履身一周,鋪擺於履尾,彎翹如鉤的歧頭履出來,遞與媚娘。

    “這是……”媚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見,如此巧奪天工的鞋履,她這一生,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當年母後封後之日,父皇曾道,他欲以天下最貴重之物,迎得母後入正宮。然母後性子節束,不喜如此。父皇想來想去,隻得尋了巧手匠人,親自依了上古漢時衛皇後所著玉履為範,製成一丹一碧兩雙一模一樣的寶羽鳳履,母後見之,愛惜之至,那碧羽鳳履因父皇強之,母後倒還在諸般大事之上用幾次。是故母後離世時,父皇便著人將這寶履替母後做了身後事了。

    至於這雙她生平最心愛的丹羽鳳履,卻是一生也未曾舍得穿過一次,母後離世前,著花姑姑將此物交與我,道若……”稚奴本想將文德皇後所說“若日後我兒得心儀佳婦,自當以此履終得鳳凰於飛”這番話說出,卻又臉上一紅,知道現下還說不得,便強改道:

    “若……日後可得那與履麵同工的鳳羽羅衣時,當配之。”

    媚娘這才訝道:“原來這鳳羽羅衣,也是這般做的?”

    “可不是?取了那鳳種凰孫之後,五彩錦鳥(唐時因為見雉鳥錦雞一類的羽毛色彩五色豔麗,便認為是鳳的兒子凰的孫子的後代,所以叫鳳種凰孫之後)之羽,揪撚成絲,與繅好的金玉絲(就是長孫皇後所育的那種金蠶所生產出來的有別於普通絲線的珍珠光澤,而是一種更為潤澤的上好玉石光澤的絲線)盤成彩線,織做布匹,巧手製得的鳳羽羅衣。

    五彩錦鳥與那金玉絲都易得,隻是將二者合一卻殊不易,更兼之織造之時,又得要輕要密,又得防著過緊過密了,絲線散束……

    這天下,隻怕也隻能這一件了,正與這丹羽鳳履相配……武姐姐,你快試與我瞧瞧。”

    媚娘聞言,更是歡喜不勝,當下便急忙抱了衣裳鳳履,入內更替。

    稚奴在外等著,不多時,便聞得身後衣衫簌簌輕響,於是便含笑回頭道:“你倒是好快動作……”

    話兒隻說一半,隻因看到那出來的人兒時,他也被驚得呆了。

    這……哪裏是人間的人兒?

    一身雪膚如脂,一頭烏發如瀑,星眸皓齒,瓊準紅唇,紅衣閃爍五彩光,丹履燦耀虹霓澤,殷紅廣袖飄霞彩,鵝黃雲披弄流光……

    稚奴一時間,竟看得呆了。

    “如何?”

    媚娘歡喜不勝地左右動了動,笑道。卻不聽稚奴回答。抬首看時,才發現這個傻小子,竟看得呆了,於是笑推他一把:

    “問你呢!如何?”

    “啊?啊……”稚奴這才回過神來,紅著臉兒亮著眼,癡道:“好美……直若那天邊降落的雲端仙子了。”

    “拍馬屁。”媚娘微皺一皺鼻頭,卻也受用這番讚美,心滿意足之下,便道:“怎麽,要不要武姐姐與你舞一曲天上人間皆不得的流雲飛袖,以報你以這般華衣相贈之美意……如何?”

    稚奴聞得如此,當然大喜,又緊道:

    “素日隻聞那流雲飛袖天上有,地下無的,今日裏,可開了眼了!好姐姐,你且舞了與我瞧瞧,也叫稚奴再不做那沒見識的……再不然,呆會兒若稚奴瞧得眼熱,武姐姐你又不嫌棄,稚奴便也與你同舞,如何?”

    “你這傻子,你又沒學過,如何舞得?且此為女子舞,哪裏有男子舞的道理?”

    “稚奴自然不會做這流雲飛袖之舞,可自古以來,便是女子舞裳男子舞劍……說不定,稚奴也能引劍為舞,與姐姐共興一曲呢?”

    “好呀……你若真能跟得上我的拍律,那便與你舞一曲又何妨?就怕你跟不上。”

    媚娘扔下這一句話兒,便含笑一個就地旋身,如烈火紅雲一般,團團舞至園中空地正中。稚奴一愣,急忙笑著跟上。

    就隻見月色下,園中百花齊放,暗香流湧,媚娘一身華衣鳳履,散發雲披,彎下腰去,甩了一甩腰肢,揮了一揮廣袖,便轉過臉來,如乘月光而落的仙子,翩然起舞。

    花正香,月正明,人如鳳,舞如龍。

    引袖,甩袖,舉袖,推袖……一式式,如紅蓮怒放碧水。

    轉腰,折腰,擺腰,送腰……一番番,如火龍矯行青空。

    ……

    稚奴看得呆了,也看得癡了……

    他再想不到,世上竟有這般舞姿,竟有這般妙人兒。

    情不自禁地,他走近一步,再近一步,看著那忽起做團旋之舞,揮袖風動,引得身邊花瓣如雪零落的女子,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滿足與喜悅,還第一次,升起一種深深的渴望。

    這渴望,引著他脫下大氅落在一邊,一步步走向媚娘,圍著她,來來回回走了幾遍。

    同時順手折下旁邊一枝還帶了幾朵杏花的花枝來。

    接著,稚奴手腕一抖一轉,幾瓣杏花兒如雨落入媚娘羅裙之中終不複見,而他也如一道雪白閃電一般,與那舞成紅光一道的媚娘,舞在一處。

    花枝疾甩處,破空發聲,紅袖抽動時,氣流如鳴……

    紅裳的美麗少女,白袍的溫潤少年,一揮流雲披為練,一舞杏花枝做劍,此起彼應,此落彼合,舞得天地間,生滿了燦爛夜輝,漾溢了瑰麗**……

    此一舞,可動天下。

    ……

    直到次日夜深了。稚奴還呆呆傻傻地,笑著,想著昨夜那一舞。身心如墜雲端,說不出的歡喜快樂。

    隻苦了一邊的德安,今日裏直瞪大了眼,如看著個剛滿周歲的小娃娃一般地看護著。生怕他再如早上一起來時那般,傻笑著起身,一腳便往水盆子裏踩了下去,落得一身濕了,還是隻一味憨笑。

    “咱們王爺……是不是喝酒喝傻了呀……這……怎麽隻會笑了?要不要召太醫來瞧瞧啊……德公公?”

    當時,旁邊一個素常跟著稚奴的小更衣太監憂心忡忡,問道。

    “你才傻了呢!沒見王爺還會吃會喝會說話兒的嗎?”德安沒甚底氣地喝他,又看了看稚奴那傻笑的樣子,隻得自語道:“也許……也許隻是一時過於高興了吧?說不定一會兒就好了。”

    可惜,沒能如他所願,這一會兒的高興,就是一天的時光。一整天裏,德安心驚肉跳的,隻得著了人到處去報說昨夜與太子殿下喝酒喝得過了,今日裏晉王睡著,誰來也不能見了。

    結果這一通話說出去,又害得太子承乾做了個冤死人——

    先是一大早便被太宗叫去,關切一番,且叫他以後再不許拉著稚奴喝酒;回到東宮,又被太子妃好生一頓嗔怪,罵他自己荒唐也罷,卻累得小叔一日不得安生;連自己兒子,大唐皇太孫,那小小象兒,也是整日裏不給自己父親個好臉色,隻怪父親把最喜歡的小皇叔給害得一日起不得床,不能陪自己玩兒……甚至還驚動了身在長孫府的長樂公主,特別書信一封,勸哥哥飲酒要適量,更不可將稚奴也引得酒醉如斯……

    這麽幾番一來,連太子殿下自己也覺得甚是痛悔。

    平日裏最是嗜酒的,今日竟乖乖地自己把那些菊花酒全封了起來,再也不嚐一嚐……

    而且此後足有七****都沒再嚐一口酒,引得太子妃歡喜不已——當然,這是後話。

    眼下,咱們隻說說這外人說道是被“承乾一壇菊花酒,給飲得失了魂兒”的晉王李治,咱們的稚奴罷!

    他倒也不是聽不到旁人說什麽,不明白旁人想什麽。

    他隻是懶得理會,懶得去管罷了。

    隻因他這一生,最美好的事情,便是與媚娘昨夜共舞。這般樂事,又豈能與外人道?

    還是自己珍惜著便好。這樣一來,這漫漫宮中時日,也總有些值得珍惜的時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