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爭一六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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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錦衣夜行兵,一路風沙平。
大唐顯慶三年正月初。
洛陽宮中。
年節未完,李治便急急地召了薛禮入內。
一身金甲銀盔的薛禮剛剛走入大殿,便聽得李治沉聲道:“虛禮不必多了——前方戰事如何?”
薛禮雖得李治詔令,卻還是好好兒行了一記大禮,才起身道:“主上安心,一切均妥。”
雖隻八個字,可從麵前這個白袍青年口中說出來,似乎便是八隻定海神鐵一般,讓李治的心一時間安定不少,又歎道:“隻可惜……父皇多年經營,突厥一部,到底還是要免不了的一場紛爭。”
薛禮稱是,又道:“其實眼下若究論起來,到也未至那等不平之勢。隻是西突厥一部生事不安。若能將之平定,則日後必然無礙。”
李治揚眉,看著薛禮道:“以你之見,如何?”
“若薛禮八語可定君心,則蘇烈二字可平西域。”薛禮傲然道。
李治聞言,失聲一笑,點著他道:“你這話兒說得巧……”
“非臣所言,此乃皇後娘娘之語。”薛禮謹聲道。
李治再一怔:“皇後?朕怎麽未曾聽聞?”
“此言娘娘金口所出,內外盡傳。軍中將士,更是人人以為善。”薛禮肅容道:“還請主上勿要責怪娘娘——將為知己者死,得國母如此,實為大唐軍士之福。”
李治目光一凝:“哦?聽起來,似乎皇後在軍中聲威甚高。”
“非隻軍中,便是民間,亦視娘娘為聖人菩薩。隻可惜……”薛禮閉口不言。
李治倒也了然:“又是那些氏族。”
“其實主上實在無需為那些鎮日裏酸氣四溢的文士們煩心。娘娘且不在意,何況主上呢。”薛禮誠道。
李治點頭道:“這話倒是真的……說到這兒,朕倒還真是好奇了——媚娘說蘇烈二字可平西域……她這不是把英國公扔到沒邊兒去了?”
薛禮聞言,忍不住一笑道:“卻怎麽會?”
“那你說說看,她如何評價英國公?”
“娘娘說,主上曾親口道,始皇雖有秦長城,難抵如今英國公。”
李治聞言,又是搖頭失笑:“罷罷罷……她倒是把那些話兒都學出來了……好。”
薛禮微微一笑道:“娘娘此番苦心,任誰都能明白的。所謂國母者,大抵都是足不出宮中半步的。能說出這些話兒來,自然是因為日日聽著主上如此評定。所以皇後娘娘此言,其實便是主上之語。”
李治微一笑,卻不答。好一會兒又道:“如今西突厥已近相平,我大唐與新羅聯盟亦樹。時機已至。”
薛禮肅然:“臣謹遵聖命!”
“嗯,不過你要仔細,記得朕當日與你之言……行事要萬般謹慎,切不可教高句麗與百濟東瀛等探得明細。”李治輕道。
薛禮再應,後又道:“另有一事,隻怕不日便要有消息傳入主上耳中,甚於相煩主上。英國公以為此事頗有為難之處,便著令仁貴先行一步告與主上。還請主上品察定奪。”
李治聞言便一怔道:“何事?”
“也是些無聊之事……”難得見薛禮一臉無奈,甚至當著李治的麵兒,歎了長長一口氣。
李治一發好奇:“到底何事?”
薛禮看看左右,再歎口氣才道:“是龜茲國……”
李治再度揚眉:“龜茲國?你是說布失畢?那人又如何了?”
薛禮沉吟半晌,才猶豫道:“不知主上可曾聽聞,布失畢為人……呃……於……”
“嗯,你是說性好美色之事麽?”李治點頭,坦然道:“朕倒是有所耳聞,怎麽,又在這種事情上敗了鍋?”
“不,不是……”薛禮一發為難,好半晌才歎道:“罷了,左右也是他自己有些不是處。明明沒有那等能耐,偏偏還要娶了一個漂亮年輕的正妃。而這正妃又與其大相那利有私多年……結果君臣之間,竟一日不似一日。”
李治聞言,登時不悅:“這布失畢也是荒唐!一國國主,竟連這等小事也處置不得!朕還自奇怪,他平素最是喜好熱鬧歡騰,可偏偏此番大朝會,卻不曾見朝……連他大相也不曾前來。真是……”
李治氣沒打一處來,便道:“這等事,也勞你來告訴了。你且隻去告訴英國公,若那對荒唐君臣來鬧至朕前,朕便隻一人一杯酒,賞了他們上路滾回自己國中鬧去!便是他也一應不必去理會!都是什麽人物……簡直荒唐至極!朕不過是掛了個海內天子的名兒,他們便真當朕是天下阿父,這等子雞毛蒜皮子的小事也要來煩朕了?”
薛禮聞得此言,一時不得暗歎幸好李績先行有言告訴,便低道:“可是主上,英國公與臣在潼關一別時,卻說得分外清楚,說務必請主上將此事與娘娘商議了再行定奪……”
李治聞言一怔,好一會兒才輕道:“英國公心懷邊事,朝會初三剛畢,他初四便向朕請令,啟行出關……你算起來自上月初由邊關而歸,至洛陽,怎麽也要一月之數……今日初十。也就是說,你與他不過是三日前便於潼關相遇……三日,便由洛陽至潼關……這等急行軍,莫非……”
李治目光一凜:“把龜茲國中事詳說分明。”
薛禮聞言,立時稱是,將事情前前後後,說與李治聽。
……
是夜。
長生殿中。
李治一進殿,便拉著媚娘要與她說李績今日之言,而她一聞事關軍政,便有心要躲,可聽得李績竟親自開了口,托薛禮特別進言要李治與她商議之後,立時便知事情非同小可,於是也不再去躲,隻是著清明兄弟淨了近側人,夫妻二人敘話。
“……也就是說,那龜茲國中諸將其實早已歸心其大相那利?龜茲國國主布失畢,如今已然形同虛設?”媚娘聞言倒是一怔,看著李治點點頭才道:“也對……若非如此,一國國母與國中大相私通這等事,又怎麽竟能鬧得國主被逼到欲向上國天子來求助?”
李治歎道:“所以才說這是個爛攤子……這布失畢也真是的,鎮日裏放著自己國中事務不理,每日每日的,隻知道鬧這些事出來!之前剛剛替他把長安京中那幾個成日裏哭著鬧著要跟著他去的胡姬給安定,如今又鬧這出子事……真是煩死朕了!惹急了眼,索性把他帶著他的龜茲國踢出大唐域界,隨他愛附著哪個附著哪個去!煩人!”
一邊兒說,一邊兒賭氣一喊,往後一倒。
媚娘翻個白眼與他,卻道:“你這話說出倒是輕巧,隻是在這兒說說便罷了,可別在別人麵前說去……一來自有那西突厥的阿史那賀魯等著——別忘記,那龜茲國王妃可就是他阿史那家中本族的,與他阿史那賀魯更是至親;二來你要真不理會這事兒,想想其他那些小國,可怎麽能捱得住這份兒驚嚇?原本他們依附於我大唐,圖的便是大唐天子仁義禮信,肯照拂著他們保他們國中平安。可你若撒了手不理這事……豈非是教他諸小國紛紛不安?”
李治騰地坐直,直愣愣地看著媚娘:“那你說,我可該怎麽辦?若是別的事,我倒還能幫上一把。可這……這……這等醃臢事……”
李治咬牙切齒,一臉窘迫。
媚娘聞言,倒也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道:“治郎且靜下神來,再定奪的好。是不是又頭痛了?看著你煩得緊。這樣可是處理不好事情的。”
一邊兒說,她一邊兒去端了一杯溫蜜水來與他喝了兩口,接過杯子放在一邊兒,便被李治一把摟在懷中,埋了頭麵在她頸子中,悶聲道:“嗯,好,那你別動,讓我靜會兒。”
媚娘失笑,忍不住拍他背道:“叫你靜會兒可不是叫你……罷了。”
她言至於此,想想也無奈,便隨手拍拍他的背,任由他抱著自己。
好一會兒,李治才動了動頭,想了一想,平靜道:“這是阿史那賀魯的意思。”
“嗯。”媚娘點頭。
李治又想想道:“他這是想借自家族妹的機會,要橇開龜茲國,好在這西域一地,求出一塊兒生路來的。”
“所以他需要龜茲國的支持。而布失畢雖然為人有些荒唐,卻是對我大唐忠心不二。他自然容不下布失畢。”媚娘輕輕扶起李治頭,一邊兒小心替他拆著簪子,一邊兒輕聲道。
李治乖乖坐著張開雙手,任媚娘替他除簪取冠,易袍更衫,一邊兒轉著眼珠子道:“所以……我還真不能不管這事兒。英國公所言極是。此事若依我心性兒,早就不理會——畢竟我最煩的便是這些他國中之事要我來插手的……但此事事關大唐邊境與諸國安然,我不能不理。”
“無錯。”媚娘低道:“那治郎可想好了法子?”
“這等事,又有何難?”李治揚眉一笑,伸手抱她入懷:“英國公真是知我心啊……一點小事,看似無甚緊要,實則卻能影響全局。而眼下我一心二心都放在三韓與東瀛之事上,加之對布失畢為人甚是失望,所以自然會有些怠忽。但若是要我與你說了這事……你便如方將一般,好好兒替我想透了中間關竅,提醒我……嗯,好好好。實在是好。”
媚娘翻個白眼與他:“你還樂呢!連英國公都知道你現下定不住性子,你還樂呢!”
“為何不樂?便是我定不下性子,有你在啊!為何不樂?”李治皮皮一笑,伸手將她摟在懷中,笑吟吟道:“有你在,我又有何不樂?”
媚娘失笑,搖頭不語。
……
大唐顯慶三年正月末。
龜茲國國王布失畢有密疏上奏大唐天可汗,高宗李治,言道其國中大相那利專權跋扈,欺君罔上,多年來竟把持朝政,更與國母阿史那氏私下苛同。且其與西域叛將阿史那賀魯暗中多有聯絡,恐欲興於大唐上國與諸近鄰國不利之事,還請大唐上主李治定奪。
李治聞疏,甚為恚怒,便著召布失畢、阿史那氏、那利三人同入洛陽宮中見駕,以定其份。
長孫無忌等人聞之,紛紛力勸當以詔奉之事為由,免得打草驚蛇。
李治準。
於是二月初,布失畢三人入洛陽宮。
三人一入洛陽宮,李治便立召龜茲國中諸人證,乃曆數龜茲國大相那利之罪,囚之。更因憂布失畢年老體弱,恐其有失,乃著令左領軍郎將雷文成親送布失畢歸國。
雷文成領命,至東境泥師城,龜茲國大將軍羯獵顛與那利、阿史那氏同黨,更多受阿史那賀魯之利,乃叛其王布失畢,竟發眾拒之,更遣其使,偽作國書,明降於阿史那賀魯。
李治聞奏震怒,乃立詔左屯衛大將軍楊胄發兵討之!
戰行一時,布失畢因氣怒憂鬱,加之年老舊疾,卒於軍中。一時間哀報入京,更是惹得李治大怒,乃親筆書斥罪詔,著令神燕衛統領左神衛將軍慕容鈞,親率神燕衛一千,代天子而征!
一千鐵騎一至,楊胄大軍如得神助。
天機弩一千在手,金鎖甲護身之神燕衛於慕容鈞親率之下,如神兵神將,兩日便攻破泥師城,斬敵數千,神燕衛更無一人折失!
一時間,西域諸國國主聞之,驚畏大唐神軍莫名!尤以阿史那賀魯為甚!
五日後,慕容鈞更生擒羯獵顛與其殘黨,於城中宣大唐天可汗皇帝詔書,痛斥其罪,誅。
後楊胄與慕容鈞親率大軍,護布失畢遺體歸其國都,其子素稽乃哀號痛哭,道迎於側,更親奉承恩疏於大唐天子神燕衛首領慕容鈞為謝。
慕容鈞受疏,乃片刻不停,著令流星飛馬六百裏加急奉入洛陽。
李治閱後,感懷落淚,憐其失怙之苦,又因其有依附之盼,乃親書詔令,以泥師城為龜茲都督府,立素稽為龜茲王兼都督。更宣告天下,日後但有敢犯敢擾龜茲者,便視如犯大唐爾,必興兵伐之以雪大恥!
一時間,諸國盡是議論紛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