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狄青飛速奔回正在慢行以待的狄仁傑旁邊，叫了一聲大人，又將剛剛自己所見所聞，一一說與他聽。

    立時，狄仁傑便停住了腳步，略顯訝異地回頭看著他。

    遠處的玉如，就看見狄青連連點頭，似乎在做什麽肯定的樣子，然後狄仁傑立時轉身，帶著狄青往這個方向走。

    立時，玉如心中一動，將口中食物吃得幹淨了，這才轉身起來，走到攤主前，做個謝意，一邊兒慢吞吞地將錢袋從肩上背著的包裹裏往外掏。

    另外一邊兒，則豎耳細聽狄仁傑問著那娘姨話兒的內容。

    “這位娘姨不知是哪裏人？這一朝早的便在這街上行走，也不知用了朝食麽？若是未曾用得，小的這邊兒倒是還有一些兒。”

    狄仁傑很是溫和地發問，但那封娘姨卻似有些畏懼之意，瑟縮著搖頭，不肯接了他遞上前的東西。

    “娘姨勿驚，咱們這位是狄大人，就是咱們……”狄青見她如此畏懼，心中也是分外地可憐，於是便含笑上前，說了一句，可話兒頭還沒說完，就被左右早豎耳聽著的民眾們一陣驚呼給打斷了：

    “是狄大人！？那個狄大人？！”

    “看樣子是了！若擱了旁個，哪裏還有人會管這麽一個瘋娘姨的死活！”

    “哎唷！這下可好了！老天爺可真的開眼了！快快快！快去叫越娘姨啊！快！快告訴了她！就說狄大人來管封娘姨的案子了！快！”

    立時間，周圍如炸開了的油鍋一般，人聲喧騰！接著，就有旁邊茶鋪子*裏兩個懷抱著長柄子茶舀兒*看著這邊兒的年輕夥勺兒*立時在自家老人的催促下，甩開了大步就往旁邊的月明軒裏奔。

    不多時，就見一個衣著緊襯，妝發精致的青衣女子，快速跟著其中一個夥勺兒奔了過來，身後另外還跟了一位拄著拐的老太太，由另外一個夥勺兒扶著，緊緊地跟上來。

    狄仁傑自己倒是沒料到這樣的情況出現，一時間也是愣了許久，然後好半晌才遲疑地看了一眼身邊見怪不怪的狄青：

    “這是……”

    “每常裏總跟大人您說，你在這些老百姓眼裏都是多了不得的人，您總不信。現在總是得信了罷？”

    狄青向來性子冷清，可是難得看到自家主人一臉懵懵然的樣子，他也是忍不住挑眉壞笑。

    不過笑也沒笑多久，隻見狄仁傑收了一臉詫異之色，一揚眉，一眯眼，狄青臉上那一點淡如水的壞笑，便立時無影無蹤。

    看著這小子收起了那張揚的氣勢，狄仁傑也不再與他計較，轉頭看著那位奔上前來就是大禮一行的青衣女子，急道：

    “快快請起，懷英尚且不得受娘姨這般大禮。”

    那女子見狄仁傑這般和氣，自然心中更是感動，便再三謝過後，方才起身，慨然道：“人人都說狄大人胸懷天下，為人寬和，如今一見，果非虛傳。”

    狄仁傑見她衣著打扮雖然盡是一派楚館中人的作態，可言行之間，卻盡是書香之氣，清雅之態，心中便知道，多半是又遇到了一個沒入伎籍甚至是奴籍的前朝官家女。

    心憐其境遇，於是便溫和一笑道：“敢問芳稱……”

    “妾本姓楊，閨字風清。如今入了這等地方，倒也實在不想再報了本名，辱了舊家名聲，所以就取了個對關之意。改了名兒叫柳月明。”

    “嗯，柳對楊，月對風，明對清。倒是改得好。娘姨果然非凡女俗婦。”

    狄仁傑見她言談之間，還是一派傷懷舊事的模樣，心中知曉她至今必然仍以舊事為念，倒也不好多說什麽，隻是就著她的名兒誇了兩句，說了兩句場麵話兒。隻待她自己往下說。

    可是這柳月明卻不說了，隻是看看左右，才輕聲道：“不知狄大人可否留下一紙準按簽*，待妾午後堂堂正正地入官中求見？”

    這卻叫狄仁傑愣住了。

    （注：茶鋪子，這個說法我之前也用過。根據早先看過的一些風物誌和野史，以及日本來華的僧人遊記，這個茶鋪子在初唐至盛唐時期不隻是指賣茶的地方，還包括了一些賣早點的。其實唐代的茶文化非常豐富多彩，早起喝用各種香料加鹽巴，也就是現在咱們說的海鹽或者是湖鹽，再加上茶葉煮成的茶湯配各式小點，或者是胡餅，已經是當時很多人的早點習慣了。

    長柄子茶舀兒，這個是一種細長柄子加深的大勺子，跟現在早點店裏用來從大鍋裏舀粥或者是湯的那種大勺子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不同的是過去用的這個，基本都是木製或者青銅製。唐時民間多用木製。如果有同學見過陝西或者是河南賣胡辣湯的早點店的話，那麽放在胡辣湯鍋裏的那個木製的厚勺子，就很接近於這種了。隻不過當時很講究，有雕花，而且基本都是直柄與勺子，也就是下麵裝湯用的地方成90度左右的角度的。所以看起來很精致，也都很實用。

    夥勺兒，指的就是這種茶水店裏或者叫早點店裏的小掌勺，也就是兼職燒茶添水的小廚工。之所以說不是店小二，是因為他們需要負責的內容有很大的不同。店小二們負責的隻是店麵的整理和迎來送往，另外再加上端茶倒水，傳菜溫酒。但是夥勺兒們更多的工作是在做點心或者煮茶水上。因為唐時的茶和現代人喝的茶有很大不同，這一點我之前也講過——再加上唐時全民崇禮，所以在唐都長安城、洛陽城中，即使是家境一般的小平民老百姓們早上喝茶的時候，都很講究儀式感，也就是要求要現泡現煮。以及點心——大多數都是胡餅類的——都要求現製。所以夥勺兒們常常在收到客人的要求之後，要到客人麵前煮茶，加湯餅。

    另外，再說一個很有趣兒的小傳說。了解河南的同學們應該聽說過燒餅在豫另有一個別稱，叫火燒兒。其實這個說法，除去與燒餅的製作工藝有關之外，還有另外一說就是燒餅最早的來曆，就是一位唐代的小夥勺兒無意之間發明的。後來大家就用他的職業稱呼這種用火炕出來的餅。但是畢竟是民間野說，大家聽一聽，樂一樂，也就過了。

    準按簽，又叫準簽。也就是官府衙門準許下九門——比如文中所說的這伎館之中人物出入的簽條。初唐三帝，也就是李世民，李治和武則天時期對官員出入這類場所有非常嚴格的要求。一旦被發現相應品階以下的官員隨意出入，就算身上沒著官服都會被罰，甚至被罷官。所以這個女子才需要以一個普通老百姓的身份入官府向狄仁傑求見說明案情。但因為她的伎官出身，即使是她有冤情要見狄仁傑，也得有準簽才行。

    ——作者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