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時已百年六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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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問話,不止是叫狄仁傑愣了一愣,便是遠處聽著的玉如也一怔:這個女人,到底打算做什麽?當初要見狄仁傑的是她,怎麽如今這般要求?

    “這位娘姨的意思是……”狄仁傑有些困惑,卻也因著不輕視於柳月明,就直問了起來。

    “狄大人莫要介懷,妾雖不材,卻也知曉這朝官之律。若妾欲作那當事苦主,要做什麽告訴,自然還是堂堂正正地去到官府中明堂見過狄大人的好。”

    柳月明這番話,立時便叫狄仁傑看著她的目光變得頗為不同,想也不想一下,狄仁傑慨然應諾,便令狄青尋了筆墨來,書了準簽與她,定下一個時辰後便可過府,然後就自行離開。

    玉如看著柳月明扶著那封娘姨看著狄仁傑離開後自己轉回月明軒中的樣子,心中一凜,眉頭一皺,丟下一貫製錢,叫了聲不必再找,轉身迅速離開。

    半個時辰之後,太極宮中立政殿內。

    聽得馬不停蹄直奔回宮的玉如回報後,媚娘卻好是沉吟一番,然後才低聲道:“那個柳氏女,你說她本名叫楊風清?”

    “是。這個名字卻非假名,之前玉明也查探過的。”

    “假倒不會是假。”

    媚娘悠悠地道,起身然後輕輕一笑:“隻怕卻不是她的真名。”

    “娘娘的意思是……她借了別人的名籍?”玉如立時想到了這一點,咬牙道:“這般說來,此女怕是大有來頭,急著找到狄大人也是另有深意……是玉如疏忽了……”

    “這個倒是不必急著定論。”

    媚娘搖一搖頭,輕道:“無論如何,懷英之智機,便是她真有什麽別樣心思,也是難逃他的雙眼。所以本宮從來不擔心這一點。本宮隻是覺得此女這般行事,這等作態,讓本宮想起一個舊人。”

    “舊人?”玉如重複了一遍,然後輕聲道:“娘娘是懷疑,此女怕是與當年宮中楊淑妃那邊……”

    “不,以你所述的她之應對談吐,大有來頭是必然的。但卻未必便是楊淑妃。天下姓楊的,卻不是隻有隋楊一家。”

    媚娘再搖頭,玉如想了一想,也點頭道:“娘娘這一說,玉如倒也覺得此女有幾分意思了。別的估且不論,她麵對狄大人的態度,還有索要準按簽的態度,明擺著都是要給狄大人一個軟裏帶硬的下馬威。明著來看,她是因為自知現在身份輕賤,有心求狄大人幫忙查案卻又不願累得狄大人以公身出入秦樓楚館之所。可實則仔細一想,她既然要了準按簽,又說了必然堂堂正正地上門求見,那擺明便是要狄大人同態以對。無論如何都不可輕賤了她,堂堂正正地給她一個公道了。”

    媚娘點頭,含笑道:“所以本宮才說此女不簡單。而且在本宮所見,隻怕懷英也是看得出來這些的。所以才肯給她準按簽。不過呢……”

    媚娘想了一想,又溫柔一笑道:“不過她這次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懷英那樣的性兒,但凡聽得半點兒不公便要追責到底的。又怎麽會曲了她。”

    玉如眨眨眼:“可是娘娘,她可不知道,狄大人身後站著的,是您與主上啊。而她要參的,卻是許敬宗……”

    “她的確不知。但有一樁事你可別忘記了。她說自己出身官家被沒入伎籍。這樣的身份能在沒入伎籍之後保得自己一點尊嚴臉麵開一座偌大的月明軒,你覺得她本家會是什麽樣的身份?”

    媚娘含笑一點,玉如立時省悟:“是了,是玉如一時急切卻忘記了!此女身為伎戶奴籍,卻能在長安西市這等龍蛇混雜之處安安穩穩地做她月明軒的主人,必然本身便是什麽高貴出身,且還有著不可輕易撼動的人脈在。何況她被貶入伎籍多半是因為家中變故。這樣的情況下還能做到這一步,多半就是家中貴不可言,事涉宮中內政才會至此。而這樣家裏出來的女子,又怎麽會不知道,像狄大人這樣位非極高卻又風頭正勁,事事處處都格外招人注目的青年朝員,不是有帝後這等聖人在背後做主,便必是有能讓主上重之敬之的極品大員或者朝中肱股為他鋪平荊棘?再往細裏一想,如今的極品大員又或者是朝中肱股,隻餘一位英國公。英國公又是素在邊疆,莫說是許敬宗,便是朝中其他大人們也是少有往來的,自己本人更是向來中立自持,與狄大人的老師長孫無忌也舊有些小小不睦。他又怎麽會替狄大人做靠山?一想便知是主上與娘娘了。那這樣的話,似許敬宗這等年老無能隻知擅權作謀的弄臣,在主上與娘娘心目中又怎麽能敵得過青年才俊國之棟梁的狄大人?她不傻,應該想得到這一點的。可她還是這般要求……說明……”

    “說明她對自己的身份,或者說她真正的身份有著一份深深的不安感。說明她知道,一旦自己的真實身份被拆穿,隻怕懷英便是再如何公正無私,也無法助她——這樣的情況,隻有一個理由……”

    媚娘淡淡一笑才道:“因為她知道,懷英背後站著的治郎與本宮,不會成為她可以依賴的人。”

    玉如立時瞪大了眼:“她到底是誰?”

    媚娘搖頭,默然不語,可眼底,卻已然帶上了一抹了然之意。

    見媚娘不多言語,更不進一步細說,玉如心中,多少有些明了——怕是這個柳月明的真實身份,莫說是她,便是媚娘自己也不好直言的。於是便心中詫異更甚,反反複複地思量起,這整個大唐天下,到底還有哪一個人,竟然是連媚娘都不可直言的人。

    她這邊廂想著,那邊廂媚娘卻有些神思恍惚地在腦海中搜索著,尋找著……

    一些遙遠得已然有些模糊的記憶。

    比如……

    漫天飛舞的花兒。

    比如……

    樹下酣眠的少年。

    比如……

    歡然一笑的少女。

    她有些恍然,眉宇間,卻更添了一絲傷感:

    原來,這世間,從來都是應報之果必會有。便是會晚過,卻不會遲過。

    原來這果,早已於無聲無息之間,悄然來到了他們身邊。

    閉了閉眼,她輕輕一歎。

    ……卻隻是在玉如好奇的目光中,隻是沉默。

    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