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難信朝鮮倭情事,廠衛出京探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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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信朝鮮倭情事,廠衛出京探實情
大明京師皇城之內,內閣剛剛收到一份來自遼東巡撫郝傑的奏報。此時內閣閣臣之中,申時行、許國、王家屏或因老邁或因國本之爭已先後去職,內閣之中僅剩趙誌皋、張位二人,王錫爵尚在老家,剛被傳召。內閣首輔由趙誌皋暫任。
張位手持遼東巡撫郝傑的奏報說道“趙閣老,遼東巡撫郝傑上奏說,朝鮮被倭寇侵占,短短一月之間,漢陽、開城、平壤三都失陷,八道盡失,朝鮮王身居邊境請求內附,並懇請大明發兵救援,眼下朝鮮使者正在遼陽待命。”
趙誌皋正在票擬,聽到張位所言,停筆並接過奏報問道“竟有這等事?倭寇雖為害不淺,自嘉靖以來平定倭亂少說也用了十數年,卻也構不成滅國大亂。朝鮮曆代以來向為東國之強者,怎會如此不堪一擊?”
張位也不知究竟因何原因,而關於如何呈奏張位提議“事關重大,詳情未明,不可輕易呈報聖上,若打回再查,也恐遭言官非議,指責內閣擅作主張,是否先行找來各部堂官及科道禦史先作商議呢?”
趙誌皋無奈說道“張閣老所慮極是,人心不古,不可自尋煩惱。依我看將戶部和兵部的堂官找來商議即可,其他人大可不必,找來隻能徒添聒噪,於事無益。”
張位說道“是,吏部素與內閣不和,尚書孫鑨與前尚書陸光祖及吏部陳友年、顧憲成一幹人等彈劾不斷。禮部尚書李長春也糾國本不放,來此無益,我這就令人去通知戶部及兵部的堂官。”說罷張位便差人送信兒。
半個時辰之後,戶部尚書楊俊民、兵部尚書石星趕至內閣議事,四人施禮之後各自落座,趙誌皋說道“今日內閣收到遼東巡撫郝傑上奏朝鮮被倭寇攻占,請求發兵援救一事,這件事兵部也是知道的,將二位找來正想聽聽二位的見解。”
戶部尚書楊俊民說道“近年來朝廷開支增大,加之戰事頻繁,自萬曆十八年海寇之患始至今寧夏兵亂,連年西北用兵耗資繁巨,幸得聖上體恤,撥內帑以解國庫之急,若再遠征海外,實難估計,若影響國家民生之用度,也難逃百官悠悠之口。”
趙誌皋深體楊俊民之意“確是如此,海寇之患將平,哱拜之亂仍在相持,西南緬甸也常有戰事,如今我大明朝兩京一十三省精兵已大半用於西北,即便用兵海外,旋踵間也無以調遣,工部尚書曾同亨前日還上報新造鳥銃三百挺等一眾火器也悉數運往西北,多事之秋,也不可輕言兵事。”
張位向石星問道“另外我與閣老也另有所慮,疑慮朝鮮之敗真偽,因前次朝鮮謝恩之時,曾對與倭國來往之事多有隱晦,令人起疑,拱辰你先後擔任戶部、兵部尚書,對錢糧兵事可謂精通,你如何看待此事?”
石星說道“我以為,早年東南倭亂之時,雖皆海盜遊勇,但機動遊擊於浙直之間,各地衛兵竟不能擋,經胡宗憲、戚繼光、俞大猷十數年募兵作戰方休,但也可見倭寇戰力之強。若按奏疏所言,所來者乃倭國正軍,則朝鮮之敗,或有可能。也難排除朝鮮與倭寇合謀嫌疑,為證真偽,我打算密派專人及遼東畫師查驗朝鮮王正身,再令寬甸堡副總兵佟養正率部先行探查敵情。也請二位閣老一麵發內閣急遞責成郝傑再作詳奏,一麵可上奏聖上,請聖上知悉。二位閣老以為如何?”
趙誌皋聽後笑道“好,石星所言極為有理,周全妥當,張閣老,那你我便先就此票擬再呈交司禮監吧。若戰事再起,我等當有備無患,兵部這邊就立刻安排查探,戶部這邊也先作籌備,朝鮮使者正在遼東,是否當麵問詢朝鮮,還需等待皇上旨意。軍國大事還請諸位多加擔待。”眾人起身相拜離去。
內閣票擬悉數送至司禮監,秉筆太監田義一邊歸整一邊說道“這內閣之中隻剩趙誌皋和張位二位閣老也是可憐,年事已高不僅政務纏身還要調和於主子和百官之間,倒是真苦。”
司禮監掌印大太監張誠正飲完一杯清雨前茶,正欲小憩。忽聽田義所言心中亦有感慨,張誠接話“申時行、許國、王家屏都栽在了國本之爭上,趙閣老、張閣老都得時刻小心翼翼,得罪了誰都不好過,如今的內閣首輔可比不上從前了,要說政務纏身,主子爺才是政務纏身呐,除六部政務之外,瞅瞅,光聞風彈劾的又占了三成,還有繼續奏請冊立皇長子的,主子回應吧就沒完沒了。看來又得留中不發。”
秉筆太監陳矩忽見內閣關於奏報朝鮮倭情的奏疏,旋即拿出對張誠、田義說道“張公公,田公公,這裏有一份遼東巡撫郝傑的奏報,被趙閣老特加標注,大意說是倭寇侵占朝鮮,請大明發兵救援,趙閣老也寫到了恐朝鮮使詐,已再行查探,主子一向最為關注軍國大事,還需早些呈報。”
張誠接過奏報“眼下西北戰事正僵持不下,國本之爭已令主子憂愁,朝鮮和倭寇又來添堵。最傷主子心的還是那些大臣們,自詡忠義,不知替主子分憂,成天打擂台。主子心存仁厚,不與他們計較,咱們可得日日細心侍候,宮裏是家,主子就是咱們的天,不過自萬曆十五年以來,主子便已經漸漸減少早朝了,我等倒也輕鬆許多。”
田義附和“主子近年來用膳倒好的多,每召鄭貴妃侍寢,主子心悅,膳食酒水必空,有鄭貴妃侍候在側,主子龍體康健,萬壽無疆,大明之福。”
張誠說道“太子冊封大典雖已頒旨,但主子畢竟寵愛皇三子,冊封一事是否有變也未可知,但大典所需還是慢慢籌備,無論何時冊立,司禮監這邊都可立刻安排妥當。至於妄談國本的官員奏本,咱家都不忍再呈主子禦覽。”
陳矩見張誠準備起身將奏疏呈交禦覽,進而叮囑“此次呈報主子,還請張公公莫要苛責官員,依我看來這些言官隻是恪守禮法,言語失當,衝撞了主子,主子若再次龍顏大怒有傷龍體。”
張誠笑道“怪不得宮裏宮外都稱陳公公你為佛爺,陳公公,這幫官員自我標榜極公無私,實則大奸似忠,眼中隻有自己,故意與主子較勁,寬容與否自有主子旨意。現下主子應當正在鄭貴妃處,你我將內閣票擬再作分類後呈報主子禦批。慈寧宮也該用膳了,田公公,太後那邊也要緊的很,您去一趟。”田義應命。
田義領人至慈寧宮侍候李太後進膳,李太後心情愉悅,見田義下跪行禮,李太後說道“田公公起來吧,這兩天可是沒來了,今日啊正好陪哀家看看新擺弄的花,花比人精,哀家為了它可耗費了不少精力。”
田義見此立行奉承“此花得太後隆恩,精心培育,正是葉姿秀美,香清色雅,令人賞心悅目。奴婢有福,今日能得見此花,真是沾了太後的福氣。”李太後輕笑“哎呦田公公,今是怎麽了,借著這花又誇著哀家,不愧兼著秉筆太監。皇上那邊有何消息,皇長子冊封一事有何變化?”
田義答道“太後勿慮,皇長子冊封一事皇上早已頒旨,隻是此前仍有大臣連番上奏勸諫早行冊立,皇上動了怒,詔令延期一年,想來定是氣話,這段時間就國本一事,朝臣偶有上奏,皇上也並未降罪,冊立大典應將如期舉行。”
李太後說道“這幫大臣也真是的,為了冊立一事哀家也出麵告誡了皇上,這已經頒了旨還急什麽,廢長立幼,皇上也做不出來,更何況哀家還在。隻是可憐皇長子身出天家卻幼年艱辛,恭妃王氏本也是哀家的奴婢,也該哀家嗬護。對了田公公,也跟宮中說說哀家的意思,別因為恭妃不受皇上寵愛,就到處嚼舌頭,哀家聽說有些奴婢就不知禮數,這恭妃及皇長子是誰都能欺負的了的?皇上那我自會去說,宮中的規矩也該管管了,再亂說的就去了舌頭,哀家樂得清閑,別讓幾個奴婢的事也讓哀家再下懿旨。”田義跪謝太後慈悲為懷,李太後聊慰數語便繼續用膳,田義告退。
此時萬曆皇帝朱翊鈞正在鄭貴妃所在的翊坤宮小憩,鄭貴妃緩緩研磨,萬曆於案前練筆,聚精會神,光透窗內映照萬曆皇帝更顯神采奕奕、龍顏甚偉、極有風儀。待萬曆帝寫畢,鄭貴妃誇道“皇上筆法蒼勁,盡顯帝王氣象。”
萬曆帝笑道“朕自幼練習,至今方得神韻,難得你能看出帝王之氣。”鄭貴妃說道“臣妾看出並不難,帝王之氣早已躍然紙上呀。”
萬曆帝淡淡微笑,心中欣喜,正巧皇三子朱常洵跑來作樂,萬曆帝抱起朱常洵準備與鄭貴妃共同用膳,萬曆皇帝深愛朱常洵,常帶其嬉鬧,與鄭貴妃也極為恩愛。萬曆皇帝在遇到鄭貴妃之前,幼年登基,深受太後訓導,受內官監視,受輔臣分權,受禮法挾製,雖已學識淵博,深具帝王之才,但從未有過快樂。萬曆帝常感到空虛煩悶,宮殿輝煌卻無靈光,雕梁畫棟,奇珍異獸,卻也幹枯單調。宮中一應事物周而複始,內容紛繁複雜,萬曆帝也早已厭倦。自罷免馮保,清算張居正,太後退政後,萬曆帝雖重拾九五之尊,卻日漸陷入朝臣忠義諫言的旋渦之中,百官言行愈加放肆,幹擾政務,萬曆帝頗感心力交瘁,對其他妃嬪也毫無興趣。
直至鄭貴妃出現後,萬曆帝才煥發生機,鄭貴妃美貌可人兒,婀娜多姿,聰明機警,通曉詩文。對於萬曆帝來說,鄭貴妃天真爛漫,無所顧忌,挑逗諷刺,聆聽解愁無一不深深觸動著萬曆帝的每一根神經,萬曆帝因此不再寂寞,即便諸事煩躁,隻需鄭貴妃陪伴過後便如神清氣爽。
萬曆帝正抱著朱常洵作樂,一麵向鄭貴妃說道“還是朱常洵像朕,如朕小時一樣就透著皇家英氣。”待朱常洵跳出萬曆懷抱,四處玩耍時,鄭貴妃也順勢倚到萬曆懷中勾起萬曆下巴甜聲相問自己在皇帝眼中如何,萬曆心潮澎湃,連連誇讚。
鄭貴妃起身說道“臣妾並不想背負朝臣誤解,臣妾也知皇上左右為難,範成大有詩,父子情深苦亦深。我兒自當他日封王就藩,母子難見,但能全皇上威德,臣妾也心甘情願。”
萬曆帝見鄭貴妃麵有淚容,心覺難過,又見似梨花帶雨,萬曆帝又添嗬護之情,便向鄭貴妃說道“朕不喜常洛,朕對你和常洵的寵愛再無他人可替。朕欲封常洵為太子,百官阻撓,禮法受製,朕雖貴為天子,卻常感無力,朕深為愧恨,但正因朕為天子,更不應輕言放棄,無論何人阻擋,朕當竭盡所能讓常洵繼承大統。”
鄭貴妃不信,連番勸說萬曆不可因一時寵愛而違背祖宗法度,一麵對萬曆的擁抱數次躲閃,嬉笑圍轉於萬曆身邊。萬曆也是處於興頭,與鄭貴妃於宮內追逐,萬曆幾次保證之後鄭貴妃說道“既然如此,皇上應當為臣妾留一信物。”萬曆帝好奇,鄭貴妃請萬曆帝親寫手諭封於錦匣之內,由鄭貴妃置於寢宮梁上,作為日後憑據。萬曆帝為討歡心於是屏退左右,待四下無人便親寫手諭,與鄭貴妃兩相盟誓,再度進膳。
之後司禮監掌印太監張誠及秉筆太監陳矩至翊坤宮恭請萬曆帝移駕乾清宮,萬曆帝與鄭貴妃依依不舍,許久才出,返至乾清宮。萬曆帝於內更衣,張誠於一邊侍候,一邊向萬曆帝匯報奏章內容,萬曆帝對有關國本之事極不耐煩,於是說道“今日凡是有關冊立一事及彈劾請罪的奏章朕都不想聽,留中待批。各部事務有何上奏?”於是張誠對災情,工程,請賞,升遷,募兵依次作簡要說明,萬曆帝大概覽畢便令陳矩披紅照準。
萬曆帝問及寧夏戰事,張誠答道“梅國禎已與魏學曾、葉夢熊會合,李如鬆、麻貴等各地援軍已趕至固原,大軍集結合圍寧夏。隻是寧夏仍舊易守難攻,破城擒賊尚需時日。葉夢熊回奏必當凱旋,請主子靜待大捷。”
萬曆帝不悅“哱拜不過一蠻奴,辜負聖恩甚至輕易占據寧夏重鎮,已是奇恥大辱,先前魏學曾進展遲緩,欲行招撫朕便申斥過他,還要再申斥一遍葉夢熊麽,朕欣賞他性如烈火也知兵穩重,即便寧夏固若金湯,我大明幾十萬精兵也絕不可被其牽耗,告訴葉夢熊,攻克寧夏不得貽誤戰機,朕定要哱拜父子人頭,寧夏戰況隨時呈報。”張誠領旨。
隨後張誠向萬曆帝呈報倭寇侵占朝鮮一事,萬曆帝聽後大驚,對朝鮮戰敗及合謀之事疑惑不解,一時間思緒混亂,後萬曆說道“之前琉球王子曾報倭寇有意入侵,並聯海外諸國共謀,朕當時還不以為意。若朝鮮與倭寇合謀,則遼東危急,若遼東不保則敵可直下京師!眼下正值西北用兵,若調兵東進,寧夏戰局必有反複。朕得另調援兵,還有遼東主帥人選,蹇達、郝傑,還有李成梁,應當再度啟用李成梁。”
朝鮮之事匪夷所思,合謀之說也令人深感壓力,萬曆帝雖有意強裝鎮定,卻也難掩情急。張誠從旁侍候,陳矩也向萬曆奏道“主子切勿心急,保重龍體。老奴以為朝鮮世受天恩,定無反意,遼東皆精兵良將,督撫大員,總兵將官,主子對他們了如指掌,若合謀侵攻,遼東必早有察覺,隻是朝鮮輕易敗於倭寇實在蹊蹺,應當再加派人手詳加探查。內閣也有此意,還請主子聖斷。”萬曆帝聽後深覺有理,便下召令錦衣衛指揮使及同知速至乾清宮覲見。
接到萬曆皇帝急召,除司禮監掌印、各秉筆太監之外,錦衣衛指揮同知李如楨、許茂橓、指揮僉事宋金、王之禎也亦集中至乾清宮。萬曆帝身著燕弁服端坐正中,神情淡然雙目微閉,待司禮監向錦衣衛陳述過後萬曆帝言道“事關大明安危,令你們錦衣衛選派精幹人員星夜奔赴遼東,一是以欽差之名與遼東巡撫郝傑一起盤查朝鮮使者,二是隨同寬甸堡總兵佟養正前往義州探查軍情。一經查實即刻報朕,李如楨、許茂橓你等可明白朕意?”
許茂橓和李如楨立刻引錦衣衛跪接諭旨,許茂橓說道“臣定不負皇上厚望,錦衣衛必定查明實情,以解君父之憂。”萬曆帝說道“你的才能朕是知道的,對你許茂橓朕是深信不疑。李如楨,你祖居遼東,入京之前常伴你父李成梁左右,要讓派出的人了解遼東及朝鮮的大致情況,方便查探。”李如楨領旨。李如楨舉薦錦衣衛百戶駱思恭領隊查探,這駱思恭為嘉靖朝錦衣衛指揮使駱安侄孫,駱家世代任職於錦衣衛,家風優良,勤懇忠君,駱思恭本人也極為幹練,對此許茂橓也並無異議,附議力薦,萬曆帝應允。
隨後萬曆帝說道“不僅兵部和錦衣衛,東廠也去,張誠,司禮監也出名內官,到時帶上兵部選的遼東畫師代表朝廷去義州撫慰朝鮮王,探探真偽並賜朝鮮兩萬兩以示天恩。在東廠挑選幾名會朝鮮語的番役去朝鮮民間查探實情。”張誠領旨。
李如楨及許茂橓回到錦衣衛衙署便對選派一事安排妥當,同知許茂橓對李如楨說道“若倭寇侵占朝鮮欲攻大明,則遼東必首當其衝,令尊家世代鎮遼,又是建功立業之機,老兄我在這先行道賀啦,何不給薊遼總督蹇達去信一封,若戰機恰當,令遼東軍也可先立首功啊。”
李如楨說道“蹇達與我家交情匪淺,不需書信明言,隻需錦衣衛代我傳達問候,蹇公自會明白。隻可惜我兄長和四弟正在西北,不然他定然要一馬當先了。這首功如今也隻能由家將代立,比起這些還是要小心東廠的那幫番子,奪功挑事可是家常便飯。”許茂橓心領神會,當日深夜,兵部、錦衣衛、司禮監三路人馬奉旨共同離京趕赴遼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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