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顧憲成奔走薦尚書,遭抨擊鄭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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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憲成奔走薦尚書,遭抨擊鄭澈病辭官。
吏部左侍郎趙用賢、左都禦史李世達,戶部右侍郎李禎三人相繼去後,不少官員仍為趙用賢、李世達等抱不平,並已認定皆為王錫爵主使。行人司高攀龍、禦史吳弘濟、南京刑部郎中譚一召、主事孫繼有、南京吏部主事安希範等紛紛上疏。如高攀龍上疏道“輔臣王錫爵等跡其自待,若愈於張居正,查其用心,何以異五十步笑百步。”並指責楊應宿對閣臣阿諛獻媚。
譚一召也上疏指責王錫爵自入閣以來無月不逐賢。安希範、孫繼有等人也上疏再次為趙用賢、星、李世達、孫鑨、李楨等人求情。指責鄭材對待趙用賢前後判若兩人,實為無恥小人。後高攀龍、吳弘濟、譚一召、孫繼有、安希範等也遭部分官員上疏駁斥。
朝廷此時儼然已分為兩派,早已偏離退婚一案而轉為相互對立。兩方彼此爭鬥不休直至十一月,高攀龍彈劾內閣陰謀打擊部院,而皇上卻事事唯內閣是聽。楊應宿則彈劾高攀龍受顧憲成指使,吏部收受賄賂,專抗閣臣。
後萬曆皇帝下詔“近來小臣不修本等職業,更關是非。該部院會同該科從實問他何以見得吏部有許多髒私。及高攀龍為顧憲成所使,亦問攀龍何以見得朕一事不管,親批親點俱出輔臣之意,明白參看來說,不許徇私黨護。”
每當朝中上疏攻擊閣臣之時,萬曆帝總欲嚴懲,王錫爵每每公開上疏請求萬曆皇帝從輕處事,以免朝臣總疑心其為指使。後高攀龍再度上疏“竊近見朝堂之上,善類擯斥一空,輔臣何忍坐視至尊之過舉,得毋內泄其私憤,而利於斥逐之盡乎”群臣再各自上疏爭論,萬曆震怒,以朋黨罪將兩方核心人員任郎中、主事、言官者全部貶官外調,逐出京城。
王錫爵請見萬曆說道“皇上,老臣反被侵權結黨之名,紛紛得遣逐而去,其勢將愈激而愈不平,人持一是非,家立一門戶,恐皇上不勝其怒,而臣等不勝其爭。皇上處之愈重,是愈驅使自附於攀龍、世達等,欲以明邪正而邪正愈亂。故不如依臣疏中平平發下為當,朝臣品性政事及建言有心無心,自當從容聽公論餘外。”
萬曆帝見王錫爵如此便施以寬慰道“近來朝臣每每妒害,朕欲從重究處,卿反為救解,因此小臣益無忌憚,將朕親批旨意誣為卿擬,再誣朕暴虐昏聵,妄肆詆誹,好生無狀。卿不必在意。黃淮水患如何平複?”
王錫爵奏道“河南救災不力,大水過後必將饑民遍地,臣以為黃淮一帶大難將至,朝廷及各省有司必需集中全力,臣願擔任督導之責,統籌一應所需,監察災情。張一元已就任河南巡撫,其雖有才幹但畢竟少經曆練,臣舉薦儀製郎中鍾化民兼任河南道禦史,主持救災。”
萬曆帝問道“鍾化民有何才能能擔此重任?”王錫爵答道“鍾化民幼即好學,多智計,天文地理,經濟韜略無不通諳。久經地方曆練,凡所到任之處,政績頗高,百姓愛戴,朝臣感佩,居官勤厲,遍曆八府,所至有聲。必能擔此重任。此外為多方籌措錢糧,臣請奏先暫時停止江南織造及江西陶器用度,減雲南貢金,省出開支配合內庫錢糧賑濟河南。此次黃淮一帶受災之重百年未見,恰逢國庫維艱,百姓朝不保夕,時刻仰望聖德普佑,臣請蠲免河南災區原應繳納賦稅以安民心,臣願率百官捐獻官俸,也請皇上及太後能令宮中也有所表示,如此則天下無不深受感召,南直隸、浙江一帶臣想也差人向當地商賈要求捐獻。”萬曆帝準奏。
萬曆帝再問“朝鮮的謝恩使是否返歸?對冊封退兵一事有何看法?”王錫爵答道“此事朝鮮並不願停戰,也已對其告知,對其行為也有所申斥,臣觀察朝鮮有暗自不滿,且大明與倭國定納降之時並未讓朝鮮參與其中,也未全殲倭寇,臣猜測朝鮮應會如此。”
萬曆帝不悅“朝鮮有何資格不滿?所有的軍隊都不堪一戰,朝鮮王也險被生擒。是朕的將士一直在奮戰,是朕的將士替他收複國土。所謂請降也不是向朝鮮而是向大明,如今國土即將都要歸還給他,倭寇也令其撤走,非但不該不滿還應感激涕零,跪拜在朕麵前才是。朕不需其千裏來朝,也不要他一寸國土,如此厚恩朝鮮不知?令朕懷疑朝鮮是否有不臣之心。”
王錫爵道“皇上天恩浩蕩,朝鮮必能體會。據報倭軍已陸續從釜山撤兵返回倭國,為防不測臣已令宋應昌留兵防守。”萬曆帝則令擬旨“既然倭寇已撤,我們繼續在那裏也沒有意義,傳旨全軍回撤,令宋應昌、李如鬆回京述職。”王錫爵領旨。
吏部尚書孫鑨引退,吏部左侍郎趙永賢歸鄉,吏部文選司郎中孟化鯉近期也因舉薦被特貶為民的科臣張棟而被萬曆皇帝免職。吏部元氣大傷,選賢補職一事也為朝廷關注。而王錫爵準備讓禮部尚書羅萬化轉任吏部尚書並對此上疏舉薦,此舉卻又再度引起吏部眾多官員不滿。
吏部文選司郎中顧憲成為此特意找來兩名吏部都給事中朱爵、許弘綱問道“二位都是正直敢言,忠君為國之臣。現今吏部堂官空缺,正是選賢任能之時。但內閣欲推舉禮部尚書轉任吏部尚書,不知二位有何看法?”
朱爵對羅萬化讚道“大宗伯素來受人敬仰,博學多才,若是轉任吏部,似乎也並無不妥。”許弘綱問道“不過大宗伯平日裏與首輔交往甚密,顧部郎是否在為此擔憂?顧部郎認為大宗伯會因首輔而處事不公?”
顧憲成道“我原以為王錫爵也是盡公無私之人,自任官至入閣,關於國事的種種條陳建議也令人稱道。隻是國本之上仍未敢向皇上據理力爭,獻媚天子得以擅權,自京察以來變本加厲,忠臣賢士屢屢被其設計驅逐,可謂有才無德,欲做權相。大宗伯被其所蒙蔽與其交好,自羅萬化任禮部以來,禮部事務便已被內閣左右,如今王錫爵上疏請他轉任吏部,依我之見是想借其之手掌控吏部人事選調大權,從而能斷絕言路。”
朱爵對此不敢妄言“首輔竟有如此心思,實在令人難以置信,顧部郎是否多慮?閣部相爭已久,下官難以認定首輔能借大宗伯便能斷絕言路。”許弘綱再問“我也正有此問,不知顧部郎希望我二人如何?”
顧憲成道“此事的確隻是猜測,我也敬重大宗伯,但若有此風險又怎能不加規避,且大宗伯為人過於耿直,吏部事務最易得罪同僚,甚至得罪皇上。其必受非議,曆來閣臣多出禮部,大宗伯有相才,正合由禮部入閣。我想請二位上疏詳述不必由大宗伯任職吏部,而請吏部右侍郎陳有年任吏部尚書一職。陳有年各位都極為熟悉,深諳吏部事務,同樣為世人敬仰,升任尚書也是情理之中。”二人應允。
顧憲成在與朱爵、許弘綱商談之後便去拜訪陳有年,陳有年問有何事?顧憲成答道“近日朝中正在推舉新任吏部尚書人選,下官以為少司徒深受吏部及百官信賴,出任吏部尚書最為合適,不日即將上疏,今特來告知。”
陳友年卻並無此意,相謝婉拒道“叔時過譽,內閣已擬由羅萬化任吏部尚書,羅萬化我也深為敬佩,任吏部尚書我並無異議。”顧憲成再勸“大宗伯確實令人敬仰,可此事背後卻有內閣操縱之嫌。自京察以來,眾多同僚皆被無端彈劾罷官、外調逐出京師,全為內閣手筆,少司徒於京察之中也為主持之一,是故內閣不從吏部選任而舉薦他人,下官深恐內閣有欲操縱吏部阻斷言路,培植親信,專擅相權之嫌。不過隻是猜測,也不願汙蔑閣臣,未免萬一下官以為還是少司徒出任吏部尚書當為兩全。”
陳有年說道“叔時此言未免過激,不過閣臣近期所為確實多有不當,孫、趙二公及眾多同僚蒙難我心中也十分悲痛。為國謀事但憑公心,不過此事還是由皇上聖斷,是否出任吏部尚書我無欲強求,惟靜候旨意。”
顧憲成見陳有年雖不明言卻也有默認之意,心中竊喜“少司徒如此說下官明白,少司徒本就足以勝任,再經朝廷公議,皇上也自能明斷,若能出任也是朝臣所盼。”陳有年再三婉謝。
後在顧憲成奔走聯絡之下,朝臣公議舉薦陳有年任吏部尚書。王錫爵進宮求見萬曆帝,萬曆帝也知王錫爵來意,開口點明道“閣老此來是為選任吏部尚書一事吧,朕思考再三,陳有年熟諳吏部,又有朝廷公議,朕以為還是升陳有年為尚書。閣老以為如何?”
王錫爵問道“陳有年的確足以擔任,不過羅萬化久經磨礪,身負奇才,皇上也是因此任其為禮部尚書,任職吏部也並無不妥,其才幹也優於陳有年,老臣以為若羅萬化出任吏部尚書必可使吏部煥然一新。”
萬曆帝答道“羅萬化留任禮部仍有大用,且其倶備相才,朕也希望他日羅萬化入閣可與閣老共同輔助朕治理天下。朕知方今內閣與吏部多有矛盾,閣老身處風口浪尖,有不少人疑心你王錫爵與羅萬化有密謀。如此揣測汙蔑,朕幾次幾乎動怒,但也不忍令你二人再受非議,待朕整肅風氣之後可將羅萬化再任新職。閣老寬心。”王錫爵也就不再多言,告退而出。
在朝鮮慶尚道監營,已就任星州牧使的義軍首領郭再佑一直想趁日軍陸續撤退時予以追擊,但慶尚道巡察使金睟認為必須需與明軍共同出擊才行。郭再佑怒道“明軍、明軍、明軍,究竟還要念到什麽時候?當我們在晉州被倭寇屠殺時,明軍也在隔岸觀火,難道還對他們抱有期望麽?”
金睟反問道“難道你忘了權栗都元帥在沒有明軍協助下獨自對敵,隻能棄城敗退麽?”郭再佑答道“我們並不是要像都元帥一樣與敵全力交戰,是用遊擊戰術不斷襲擾釜山周邊的倭寇而已。”
金睟拍案說道“為何任何事就總與你無法說通呢?朝鮮軍的指揮權至今仍在明軍管轄之內,我們並沒有獨自出兵的權限,幾次違製獨自出擊,小勝不過二三,微不足道。倭軍也在陸續撤出,遊擊戰術現在又有何意義?”
郭再佑也再難抑製對金睟的厭煩之情“我才是鬱悶之極,要攻打敗退之敵怎麽就如此困難?巡察使應該也聽到傳聞,明軍是因為正與倭寇議和所以才停止一切行動。要是我們也無動於衷,受苦的百姓該如何想?”
金睟起身警告道“不要再生是非!這是上官軍令,郭牧使請你牢記你已不是義軍首領,而是身負官職之人,隻需聽令行事!”
郭再佑笑道“真是寒心,我才不在意官職,巡察使若不同去也休要阻攔我的去路,攔我者必視為倭寇。”說罷揚長而去。後郭再佑辭去官職,以天降紅衣將軍之姿統領義軍四處奇襲騷擾日軍駐地,斬獲不少。屢被加封官職但為方便與倭寇作戰又屢屢棄官。
謝恩使鄭澈自明朝返回朝鮮覲見朝鮮王李昖,李昖詢問情況,鄭澈答道“臣雖想求見皇上陛下告知朝鮮現狀,卻未能如願反而險些顯朝鮮有不臣之心。明朝已準備接受倭國的議和。因為臣的無能使明朝更加對朝鮮產生誤會,此等罪責臣難辭其咎,請賜臣一死。”正說間隻見鄭澈咳聲不止,麵如土色,身體虛弱。李昖見鄭澈已染病在身便好言相慰。
鄭澈謝道“老臣平庸無能,又身染重病,此等殘軀還有何存於世上之必要,臣正欲告老還鄉,還望殿下允諾。”李昖急忙勸慰“這是哪裏話,忠臣賢相豈能輕易離寡人而去,政務眾多,還請快些養好身體再輔佐寡人。”
鄭澈正感激不盡忽聽門外司宰監正柳祖訒請旨要求嚴懲鄭澈,監正柳祖訒手捧眾多奏疏道“殿下,這是百官彈劾鄭澈的奏折,百官一致認為鄭澈不達使命,有辱王命,損害國譽,不可再立於朝堂,請奏將鄭澈罷官奪職。”李昖對此十分驚訝“這是何意,鄭澈千裏遠行,又因此染疾,此事為皇上陛下旨意如此,鄭澈何罪之有?”
司宰監正柳祖訒說道“殿下,臣隻是轉達群臣所奏,此乃公議,因鄭澈無能才使朝鮮顏麵無存,鄭澈之苦天下有感,鄭澈之罪天下難饒,還請殿下決斷。”
鄭澈則心中早有退意,再次向李昖請辭“殿下,百官所言也正是臣心中所想,請將臣嚴懲治罪。臣將靜候殿下旨意。”隨後鄭澈便自行告退,李昖滿麵愁容,久視司宰監正而不語。
鄭澈離去後便與伊鬥壽先做告別,伊鬥壽問道“何必如此急於離去,主上殿下一直不願將你治罪。”鄭澈歎道“這反倒更加令我感到慚愧,過往歲月猶如夢境,古今往來不過夢暈,今後主上殿下和社稷就拜托您了。”
伊鬥壽力勸“暫時不要再作他想,尋一僻靜之處修養身心,還有這些年若因我性情耿直而有曾傷害到你,還請諒解。若心中有怨不如就在此痛罵我一頓,但請務必調養身體之後再回朝堂。”
鄭澈緊牽伊鬥壽雙手,笑言相謝。伊鬥壽再勸“說到底不過是一些目光短淺之人對你橫加彈劾,你忠誠憂國之心我卻深知,即便在麵臨免職之時也是擔憂國事和主上殿下,鬆江此去如國失一臂,而我今後又能找誰傾訴苦衷?”伊鬥壽再三挽留,隻是鄭澈去意已決,鄭澈告辭而去,隻留伊鬥壽駐足呼喊,暗自神傷。
鄭澈雖是朝鮮當時的文學大家,但因其為西人黨領袖,於朝堂爭鬥一麵影響更大。在無謂的黨爭之中有著惡毒好色的評價,這與詩文大家、忠臣賢相的善評同時並存。鄭澈離去後居於江華島鬆亭村,不久後便病逝。
十二月,萬曆帝命薊遼總督顧養謙兼責打理朝鮮後續事宜,駐朝鮮大軍全部撤回。旨意傳至朝鮮漢陽,宋應昌大驚“倭軍雖已開始撤出朝鮮,但下三道倭軍仍有不少,不待其全部撤出豈能我軍先退,如若突然反撲如何能擋?”
傳者答“經略安心,聖意,倭情狡詐,未可颶稱事完,自有準備。”宋應昌問道“何種準備?即便撤軍也當留有數千精兵把守要道,屯田開礦才是。”傳者答“聖意如此,請宋經略盡快回京。”宋應昌無語。
後宋應昌及李如鬆拜別朝鮮王李昖,李昖謝道“萬分感謝皇上陛下,萬分感謝經略千裏相援,朝鮮終於即將光複,列祖列宗在天之靈必能欣慰,寡人及王室後代永世難忘大明恩德。隻是倭寇還未完全退卻,能否再留數月,確認無患之後再班師回朝?”
宋應昌答道“聖意令我等即可返京,殿下寬心,若倭寇複返,明軍定當再援,且即便倭寇盡去也難說無患,殿下,國患素來在內而不在外,恕外臣直言,此次倭寇能如此輕易攻入八道,占據三都,迫使朝鮮向大明求救不正是因朝鮮內倦革新,以致國力不振。此次我對朝鮮軍民之奮戰多有所聞,十分敬佩,殿下身邊也有賢臣良將,若能克服,倭寇難登朝鮮一步。”
李昖回道“經略所言極是,寡人必將銘記於心,寡人最喜終可告慰祖廟,不必再為此自責,不,還是應自責才是,應當時刻勉力,勤勞國事,杜絕此等戰亂再現。”宋應昌欲走,李昖再三請暫留赴宴,宋應昌婉拒,剩餘明軍當日便離開漢陽往遼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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