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靈卷 第二百七十二章 古老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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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焯奚騎著元獸,沿著粗壯的樹幹攀越而上,直來到一根延伸出的樹枝之上。若將樹幹看作古樹神的軀幹,則其周圍延伸出的或粗或細、或長或短的枝椏便是其手臂。
衛焯奚眼前是距離古樹神那張臉最為接近的枝條,其茂密繁盛的分杈和枝葉仿佛築成了一個平台,似是古樹神有意移動到近前。衛焯奚來到這座木葉所築的高台上,他這才意識到那張老臉有多大,之前在地麵上仰望還未發覺,整張臉足有兩三個人高,僅是一隻眼睛便比一個成年人的身子要寬。衛焯奚也算高大魁梧,隻是在這老臉前,僅僅略微高過樹幹上橫亙的那道古老深邃的溝壑,也就是古樹神的嘴巴。
元獸似乎嗅到了濃鬱的靈氣,滿眼寫著貪婪,咧開的猩紅的嘴中低落粘稠的涎水。衛焯奚努力地捏著它脖子處的鱗片安撫著它。
“先說好,我與淩法閣有約,一同來南疆到此,袖手旁觀已是對約定的自圓其說,實在不便對他們出手,望古樹神見諒。”衛焯奚向古樹神微微躬身,似是折服於生命的宏偉與浩瀚。
“我自是知道。讓你的人停手,這樁交易便成了。”衛焯奚眼前古樹神的嘴唇紋絲未動,他卻清晰聽見古樹神的聲音,仿佛是直接在心中響起。
“多謝。”衛焯奚真誠地拱了拱手,問道,“我該怎麽做?”
“我信得過你,卻未必信得過元獸。你能控製住元獸,不讓他貪得無厭麽?”
衛焯奚低頭看了一眼涎水橫流的元獸,聳了聳肩,說道:“古樹神放心,我必定說到做到。雖然不願如此,但必須做的事,我自會去做”。
古樹神沒有再說話,似是認可了。緊接著他垂朽的臉上,原本耷拉著的眼皮忽而完全垂下去,反而是一直如一條縫的嘴唇張開來,溝壑延展,露出一個漆黑的洞。
刹那間,漆黑的洞裏,青光乍現,又漸漸強盛,很快,古樹神的口中形成了一個青色的光球,如同心髒一般,有力地搏動著,黑暗中顯露出青色的脈絡,忽明忽暗的仿佛血脈,從黑暗中抽取青光,又泵送到中間這團青色之中。光球越來越大,也越發耀眼,最終,光球直徑已比騎在元獸背上地衛焯奚還要高,明亮得衛焯奚難以直視。
遠處,魏鬆寒很難不被這閃亮耀眼的光球吸引,他少有地露出興奮的神情,喃喃自語道:“就是那個……我淩法閣渴求多年的,就在眼前啊……”
他一時心緒激蕩,即便身為淩法閣四大長老之首,也從未見過如此龐大的本源力量。上古之時,隻有四靈得天獨厚,天生便具有感應天地靈氣的法術本源,運用純熟還能短暫調用天地靈氣為自己所用。當年是淩法閣的創始人淩廷開發讓人體承受天地靈氣的辦法,才讓法術為人類所用,但比之利用法術本源的四靈來說威力相差甚遠。淩法閣成立以來,一直尋求機會在北境獵殺四靈之一的蠻猿,隻是蠻猿大棲息在北荒原最北端,濃密嚴寒仿佛不見天日的叢林,淩法閣也很難深入,每一次獵殺都伴隨著巨大的成本和犧牲。目前淩法閣上下現存的法術本源也不足十個,而魏鬆寒作為四大長老,體內自然也有一個,如同第二顆心髒,幫助他更為自如地調用天地靈氣。好在法術本源並不會輕易消散,原主人身故之後,可由其他人吸收他的法術本源,不過總歸有些損耗,在傳承三到四代之後,便難以維持。
眼前的古樹神,與蠻猿不同,成千上萬樹靈的法術本源集於一身,這能給淩法閣帶來多少助益?魏鬆寒此刻不敢想,但淩法閣的實力必定會上到一個全新的層麵。他努力穩定心神,應付著眼前四人的攻擊。這四人的實力不容小覷,那個柳家的丫頭他已經見識過,另一個拿槍的小子還有繼承了古樹神本源的小子也讓他有些難纏。長久片刻,他也沒有應對的把握。因此他一半振奮一半焦急地喝道:“動手!衛公爺不必磨蹭!”
衛焯奚聽見了魏鬆寒的聲音,露出一個苦笑。他從元獸背後下來,輕輕拍了拍它的背。
元獸於是如離弦之箭射出,撲進那個光團之中。有一刹那,那個光團都黯淡了些許。
古樹神那滄桑的五官微微扭曲,露出一個痛苦的表情,但很快恢複如常。光團仿佛一個蓬鬆的棉花,勉強能看見一個深色的身影,扭動著上肢,瘋狂地吮吸著。光團漸漸黯淡下去,那個深色的身影反而在發光,光團和那個身影仿佛融合在一起,漸漸看不清邊界。
此時魏鬆寒也意識到不對,喝道:“停下!衛焯奚你可是想吃獨食?”若是這法術本源全讓元獸吞噬,那他們豈不是一場空?焦慮之下,蕭祺的槍尖刺來,在他臉頰邊掠過,灼燒出一道焦黑的傷口,火辣辣的痛覺讓他怒火更盛。
另一邊,衛焯奚低喝道:“出來!”
隻是光團裏毫無動靜,恍若未聞。
“出來,畜生!”衛焯奚再嗬斥了一次。仍無反應。他似乎有些無奈,從腰間掏出一柄匕首。他將刀刃抵到自己手腕,輕輕一劃,鮮血沿著刀刃滴落而下。
他垂下手臂,鮮血從腕間流下,直流到指尖。然後他輕輕俯下身子,用沾染了血跡的手指在前方劃動著,仿佛在空氣中書寫什麽。整個過程他仿佛十分費力,手指憑空劃動時還有些微的顫抖。但他動作不滿,看他手指的指向變化,似乎是一個毫無規則的形狀,他完成之後,深吸一口氣,抽回手指,喝道:“出來!”
在他抽回手指的瞬間,一道鮮紅的印記憑空出現在他麵前, 仿佛一張薄薄的紙懸浮在空中,畫著一個詭異複雜的符號,沒有厚度,卻鮮豔奪目。與此同時,那道光團之中,也亮起猩紅的光,刹那間甚至改過了光團青翠的顏色。
禦血咒,與四靈祭典記載在同一篇古籍之上。為了學得這個咒法來控製元獸,衛焯奚還在東海受了不少苦。
此時他已滿頭大汗,喘息地看著眼前地光團。印記懸浮在他與光團之間,仿佛有一股吸引力,終於,一道黑影從光團中掠出,落在了衛焯奚麵前,那猩紅的印記也隨之消散。衛焯奚如釋重負,擦了擦額上的汗水。盡管元獸目光猩紅,惡狠狠地瞪著他,顯然對他很是不滿,甚至獠牙顯露,難說它是否有了殺意。但衛焯奚知道,元獸雖嗜血貪婪,但總歸有靈性,不會對自己如何,隻不過它給自己擺臉色怕是免不了的。這也是衛焯奚很少用這方法的原因,耗費心神隻是其一,雖然能短時間強行控製元獸,但並不長久,次數多了反而會讓元獸心生敵意,更加難以控製。
而此時那個青色光球漸漸暗淡下去,宛若化作流水,流淌進古樹神那張開的口中。古樹神空洞的瞳孔裏,散發出一陣青光。
遠處,見衛焯奚及時阻止了元獸的魏鬆寒剛放下心來,卻又見本源之力重新回到古樹神體內,心情時起時伏,實在是複雜,忍不住又高聲呼喊道:“攔住他!”
隻是這次,衛焯奚並未有所動作。衛焯奚抬頭看向古樹神,原本豐潤茂盛的樹幹竟開始顯露出枯萎的跡象。他有些驚訝,不禁問道:“是我阻止晚了麽?”
古樹神的聲音再次,也是最後一次在他耳畔響起:“無妨,雖然那畜生所需的本源之力比我所料還要多不少,但眼下這種情形也尚未失控。隻是為了有足夠的本源之力蔭澤整個南疆讓其免受波及,剩下的法術本源不足以支撐我這副身體,失去本源之力的支撐後,便要枯萎衰敗,成為南疆的養分。或許存在了這麽多年歲,這個歸宿於我而言,不可謂多壞。”
古樹神的聲音充滿了滄桑的意味,卻又沒有多少悲涼,就好像一個耄耋老人在午後的陽光下,用手擋住傾瀉而下的日光,在眼前形成一小片的蔭蔽。腦海中閃現出一些往事,輕輕吐露的感慨。
“最後,感謝你言而有信。”這個聲音剛落,樹幹上的五官便已枯萎凋零得不成形狀。或許古樹神也不能再出聲。
“這……”衛焯奚一時不知說什麽,隻能看著這棵原本高聳入雲、不知存在了多久的古樹,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樹皮幹枯脫落,枝幹枯萎斷裂,嘩啦啦如雨一般砸向地麵,樹幹脫水變得幹枯,甚至還矮了不少,挺拔了千年的背脊,終究是在年邁之下,彎了下去。
衛焯奚所在的由枝葉搭成的平台自然也隨之凋零,他慢吞吞地翻身騎上元獸,元獸雖顯得不耐煩,卻也隻是低吼了兩聲,安安穩穩地拖著他,在一片倒塌的枝葉、樹皮的殘骸中安然落地。
衛焯奚騎著元獸來到稍遠處,從更遠的視角見證著古樹神的凋零。此刻,他對這個古老的生命,隻有滿懷的敬畏。
“之前或許是我錯了吧,沒有法術本源,南疆當然也能得以延續,但要讓成千上萬的生靈,經曆眼前這般凋零後再在自然的力量下緩慢獲得新生,是否真的值得呢?”衛焯奚喃喃自語著,直到他感到一陣眩暈無力,才發現手腕處的傷口還未包紮,鮮血沿著褲腿一直流淌,在腳邊形成一塊駭人的血泊。元獸發出嗚嗚的低沉的聲音,似乎有些不安。嗜血如它,竟是在懼怕那灘鮮血。
衛焯奚回過神來,隨手撤下一塊衣布包紮,一邊低聲自語道:“放心吧,衛焯奚一向言出必踐。今日的戰事,便與我沒什麽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