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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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公府的外書房的擺設都是半舊的。

    樹小屋新畫不古、全家都穿新衣裳,此家肯定不是勳貴,最多也就是個暴發戶。

    這外書房內的陳設倒還有些武將的味道。

    牆上掛著一口古色漢劍,一套法蘭西國“進貢”來的板甲,屏風側麵還有一座西洋的自鳴鍾。

    秤砣一樣的鍾擺來回搖晃,發出噠噠的響聲。

    屋子裏連個倒水的丫鬟都沒,劉鈺的父親劉盛坐在桌前,手裏捧著一本話本小說《大明英烈傳》,看的津津有味。

    如今的大順翼國公劉盛約莫四五十歲,養尊處優久了,看起來還是很年輕的。

    穿著一身青藍色常服,上麵繡著麒麟白澤。

    因著前明自號火德,水能滅火,大順便以五德之說號自己為水德。

    隻是眾所周知,這五德中的水德是黑的,如水德秦皆尚黑……可大順這群老陝兒卻頭鐵的很,非要說水是藍的。

    前朝《甲申紀事》譏諷道:“闖賊雲以水德王,衣服尚藍,故軍中俱穿藍,官帽亦用藍。”

    直到後來開國被前朝遺老譏諷“粗鄙無文、不知五德、水德以藍,實二千年第一怪事,泥腿子坐江山大抵如此”,卻也不曾改藍為黑,頭鐵的很。

    劉盛襲公爵,官職品級越高,顏色越藍。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公爵貴極人臣,自是要穿青藍色。

    劉鈺進去後,躬身垂首,不敢直視。

    終究這是封建社會,宗法製之下,尤其是這種公侯之家,更是要瞎講究。當爹的沒說坐下,當兒子的要是直接坐下,免不了一頓打。

    封建宗法屁事多,這一點劉鈺還是清楚的。家族越大,規矩越多,劉鈺雖打心眼裏厭惡,可也無可奈何,隻能接受。

    看著自己的便宜老爹在那看《大明英烈傳》,劉鈺心裏暗笑。

    這幾年國朝日漸平穩,勳貴們也沒法把軍權抓的太緊,平日裏都是幹些屁事皇子公主大婚的主持、代替皇家去祭祀、主持榮恩宴,甚至掛名修《明史》勳貴掛名,以示對前朝的重視,實則並不幹事,就掛個名。

    因為之前戰亂連連,《明史》還未修完,劉盛還掛著個監修《明史》的活。隻是這邊監督著修《明史》,這邊看《大明英烈傳》,怎麽看都有些詭異。

    好半天,劉盛放下了書,摘下了西洋傳教士進貢的眼鏡,忽然問道:“看過《英烈傳》嗎?”

    這書成書已久,大順的市井生活和前朝差不多,流傳甚廣,劉鈺點點頭,心想上輩子我就看過了。

    “既是看過,你可知道這本書好在哪裏?”

    “呃?”

    好在哪裏?劉鈺有些懵,這怎麽說?

    好在哪?好在挺熱鬧,挺有意思?

    憋了半天也沒憋出個屁,劉盛拍了一下那本《英烈傳》道:“這書,好就好在看完後,都覺得郭英不該封侯,怎麽也該封個公爵才是。書裏,陳友諒是郭英射死的,鄱陽湖之戰為朱明最險之戰。單看這本英烈傳,隻怕覺得郭英之功不遜於徐達。”

    “多有傳聞,《英烈傳》是郭英的六世孫郭勳出錢編纂的,這麽看也非是空穴來風啊。勳貴之家,世人豔羨,卻不知為了保住爵位,後世子孫什麽歪法子都能想出來。”

    劉鈺愣了片刻,這才明白過來,心說郭勳倒是雞賊,聽過英烈傳的肯定比讀過《明史》的多,到時候可不就是全天下都知道是郭英射死了陳友諒?

    想到這,劉鈺暗暗鬆了口氣,看起來著急忙慌找自己不是自己想的那樣的壞事,看起來自己這便宜老爹心情不錯?

    “父親的意思,是要也編一本《大順英烈傳》?”

    “郭英封的是武定侯,上麵還有公爵,他們家後來也出過事,爵位差點都鬧沒了。如今我襲的是翼國公,何須走這樣的歪路?”

    說完,把一本小冊子扔到了桌麵上道:“這幾篇文章,你拿回去仔細看看。”

    劉鈺也不知道是關於什麽的,心說你不準備這麽幹,你扯這個幹什麽?拿過那幾頁小冊子,當著父親的麵也不好直接翻看,隻能先拿到手裏。

    “聽說前幾日武德宮小校,你評了個上上?”

    一聽是要誇自己,劉鈺趕忙道:“是評了個上上。”

    “嗯,正該如此。正所謂,以史為鑒,不可不察。前明勳貴軟弱無能,土木堡後更全是紈絝子弟,最終落得此等下場。且不說煤山的那棵歪脖子樹,便是咱們家的府邸,原來也是前明徐家的。徐達何等英豪,哪裏能想到三百年後子孫孱弱如斯,甲申年圍城時候,徐允禎連上城一戰的膽氣都沒。勳貴勳貴,與國同休,你需明白,有國才可同休。”

    “是。”

    嘴上這麽說著,心裏卻想這事和我關係不大啊。襲爵的不是我,而是大哥。就算大哥沒了,也是侄子,輪不到我啊,將來我是要分家分出去的,這話你應該和大哥說才是。

    “你既有些才能,將來若能入上舍,自然是好的。如今四周都不太平,你是怎麽想的?”

    變了味的三舍法,是皇權用勳貴來壓製文臣、在官場摻沙子的一把利刃。

    不需要走正規的科舉路線,入了上舍,等同於前世大學包分配時候的名牌大學畢業生,在這裏就有了做官的資格。

    或文、或武。一般都是先去當幾年禁衛,拱衛紫禁城或者跟在皇帝身邊做鑾衛,年紀稍大一點就有機會外放。

    外放何處,那就難說了。

    翼國公是當朝的頂級勳貴,若是想要活動活動還是很容易的。

    劉鈺心裏也清楚,家庭到了這個位置,很多事自己說的不算,聽父親這麽一說,琢磨了一下便道:“全憑父親安排。”

    如今西北邊不太平,與準噶爾部連年征戰;東北邊沙俄不斷襲擾;西南邊改土歸流也是土司作亂不斷。

    劉盛也沒多說什麽,晾了劉鈺半天,才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西北邊不太平,你也早做準備。陛下有意開疆,又不滿勳貴子弟多紈絝,吃不得苦,三舍法一年住校百日的要求都喊苦喊累,這哪裏行?”

    劉鈺趕忙點頭,心裏卻一大堆的問號,滿心疑惑。

    聽這意思,這就是給自己打個預防針?到時候去西北軍中曆練,不能因為覺得苦就不去?

    可這樣的預防針,似乎也不用急到那種程度吧?匆匆叫自己的小廝跑去找自己,不太可能就這麽點事啊?

    而且還是朝會一散就叫小廝來找,難不成朝堂上有什麽動靜?真的要準備對西北用兵了?

    正瞎琢磨著,就聽劉盛慢條斯理似是無意地又問了一句。

    “聽說你前幾日又去戴嘉賓府中了?”

    很隨意的一句話,卻立刻激出了劉鈺一身的冷汗,此時此刻他才明白,前麵的那些話都是開胃小菜,正菜在這兒呢!

    朝中,果然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