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八章 分歧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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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順的統治疆域實際上在此時的技術水平下,已達極限。
大順之前參與一戰,在北美和那群“北美豪強”的分離派互動,皇帝也不是不知道。
皇帝可能並不在乎這些大義、法理之類的東西。但以帝王的“樸素”帝王觀,他肯定是和“保守派”的想法更近。
但至少在移民到底是【中國的泄壓閥】還是【血緣族群的備份】的問題上,皇帝屬於“保守派”。
先有中國,後有天下;而不是先有天下,後分中國。
先是中國的皇帝,然後才是天下的天子。
至於皇帝,雖然顯然皇帝不可能分到實學派的範疇。
交通不便,就擺在那。海運,現在是物流成本最低的運輸方式,此時沒有之一,也是大宗貨物最方便的運輸方式,更是這個時代損耗最小的運輸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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遷民空間不足,也擺在這。陝西最起碼還可以墾蒙、西域。而如湖南、河南、湖北、安徽等腹地地區,周邊省份的人口密度未必比他們低,他們又能往哪遷?
市場不足,這個問題更嚴峻。先發地區自身的原材料,加上海洋運輸的原材料,幾乎可以滿足整個世界市場的需求。
似乎,這些也可以歸於土地問題。土地不足,使得內部幾乎沒有什麽市場,至少是非常狹小的。而本土的手工業過於發達,土地不足逼迫下的小農經濟牢固無比——這就是逼出來的,耕地多的如北美,也不是沒有家庭羊毛紡織業,但最終被衝垮的過程並不是到難以忍受的劇痛的程度。以至於垮掉之後,在反英運動中,才出現了鼓勵“男耕女織、不用英國布”的運動形式——而耕地不足的內地,自耕農以下的,顯然拿不出足夠的糧食去交換布匹等,隻能選擇男耕女織的形式。
甚至於,我知道新的寬幅布,真漂亮、也好看、裁衣服也簡單。可是,我買不起啊,又不能光腚,沒辦法,隻能自己家種點棉花,讓老婆在家裏把棉花紡成紗線自己織布以遮羞。
說到底,大順是個傳統的封建帝國。
各個省,都是帝國下的一部分。
總不可能學英國的愛爾蘭模式,愛爾蘭隻能放羊為英國提供羊毛一般,讓湖北地主自行圈地種棉花滿足鬆蘇的紡織業需求。
種植經濟作物的後果,是可怕的。滿清末期,因為鴉片的“經濟”價值過高,直接導致了蔓延全國的大規模饑荒。
山東一些地區轉型種植經濟作物,比如花生、煙草等,前提是山東靠海。海運成本極低,而大順的海軍又掌控著從日本到南洋的糧食。
而如河南,就現在的交通狀況、運輸能力、物流成本……指望吃海外的糧食,那也實在過於不現實。
大順現在的糧食問題,有點和蘇聯七八十年代的糧食問題的一方麵有點類似。
大順有沒有糧食?
有,怎麽可能沒有呢?
日本、朝鮮、南洋、暹羅、印度等,都是大順的是勢力範圍,他們都能糧食出口。甚至連人均不如大順的朝鮮,憑借還米製這種官方高利貸,官方上和大順之間的貿易中糧食也是大宗。
甚至,包括北美西海岸、楓林灣周邊地區,那也是上等的小麥產地。
糧食,多。很多。
問題在於,生產的不少,但是稀爛的交通、物流狀況,根本無法讓生產的這些糧食去該去的地方。
比如說,大順現在有錢嗎?
很有錢,不缺白銀。
那麽大順國庫的白銀,能買到糧食嗎?
當然買得到,軍艦在的範圍之內,用白銀買糧食,想買多少買多少。
而一旦比如說開封等地,出現了大災、饑荒等。那裏缺不缺糧食呢?顯然又是缺的。
因為運不過去。
沿海地區的賑濟,這時候最是簡單。
而大運河被廢之後,連運河沿岸的災情賑濟,都成為了頭疼的問題。
在這個問題上的疑惑,皇帝最終還是歸結於一個疑問。
“朕知愛卿的那一套‘糧食總量足夠,那麽人去幹農業還是做工商並無區別,工商隻是一種分配糧食的方式’的道理。”
“道理似是對的。”
“隻是,如山東沿海,愛卿可以鼓勵百姓種植煙草、長生果等物。這些原本應該產糧的土地,不需要產糧,用煙草去南洋朝鮮關東等地交易即可,海運至港口銷售。”
“而如河南等地……即便說發展工商,譬如織布。就不提賣到哪裏去,那是不是要種棉花呢?而河南若種棉花,河南的糧食怎麽解決呢?”
“若不能解決,也即不能種棉花。那麽,工商業豈不是如無本之木、無源之水?無有原材料,這又怎麽能把工商發展起來呢?”
“自己又不能種,又無方便的運輸方式,海外的棉、染等,亦不便運輸到內。”
“發展工商,又怎麽發展呢?”
說到這,皇帝擺了擺手道:“朕今日不想聽道理,隻想聽具體該怎麽辦。朕也不是想要大臣爭論到底是否要發展工商的,朕現在疑惑不解的,便是你說的那種工商業發展的將來……是隻適用於鬆蘇山東江浙等地?還是,適用於天下?”
“若是適用,又該怎麽用呢?”
這個問題,劉玉也考慮過。
有沒有辦法,那自然是有辦法的。那就需要極強的國家力量,進行調配發展,這可以做到遍地開花的工業化起步。
但顯然,大順做不到這一點。
而既然做不到這一點,大順本身實質上又是個“統而不治”的狀態,對於經濟調控的能力,之前幾乎為零,全靠自發的發展。
皇帝又不是傻子,也是處理了幾十年政事的老油條,不是那麽容易被忽悠的。
若是說不到點子上,隻怕還是不能讓皇帝對工商業繼續發展的未來,有所相信。
即便說,現在來看,皇帝的態度,依舊還是希望借用技術的提升,保持小農經濟的穩固。
但,若是能說出一個看似可行的未來,也算是可以讓皇帝有可能做出另一個選擇。
選不選那條路,那是皇帝的事。
但隻有一條路,和有兩條路可選,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正如皇帝所言,這件事並不是一個講大道理的事,而是一個技術性的施政政策的問題。
簡單來說,就現在的運輸條件,扶桑的糧食,是否可以算在大順的“糧食總產量”中?
算的話,人均後的河南,理論上糧食也夠吃,那麽河南大麵積種棉花,反正人均糧食夠吃,行不行?
顯然,不行,因為這麽搞真的要出大事。
非出大事不可。
算人均的時候,即便不考慮別的,最起碼也得考慮現在沒有傳送門,不能把北美的糧食直接送到河南,這個人均是沒意義的。由這個人均,在理論上可以推出,大順內部一些地方完全可以種棉花等經濟作物;而現實操作上,就很容易出現滿清末期鴉片問題,導致各省饑荒不斷——刨除掉鴉片的反人類屬性,也可以把鴉片視作一種經濟作物,道理是一樣的。
而皇帝,終究還是沒有參與到新時代曙光下的社會勞動中,對於社會的理解,還是霧裏開花的狀態。
皇帝所問的問題,又提到了鬆蘇、山東地區的移民過程,意思倒也很明確。
他相信這些先發地區,大約可以完成改革,工商業繼續發展,容納足夠的人口就業。
支持遷民,是為了自身統治。
支持工商,還是為了自身統治。
皇帝又不是不知道移民的事,也不是不知道劉玉對於工商業和農業的態度,更很清楚劉玉和古儒一派在“非農業能否容納足夠的人口”這個問題上的分歧爭論。
現在皇帝這樣問,無非還是對未來的信心不足。
實學派的很多人,對劉玉描繪的未來,信心十足,源於他們投入到了變革中的實踐中去了。勞動、戰爭、探索,這加深了他們對於那種“工商業可以容納足夠多的人口”的世界有更深的理解。
皇帝對於遷民的態度,自然也就更傾向於泄壓,而最終目的還是完成本土省份的轉型,達到他說的那種產業發展以致飛入尋常百姓家的未來。
皇帝又不是傻子。
但是,連這些先發地區——壟斷海外貿易、擁有海運優勢、遷民走海容易、經濟相對最發達、工商業發展底子很好先發地區——依舊需要依靠大規模的向外移民,才能解決一些問題。
那如河南、湖北、湖南等腹地,真的有未來嗎?或者說,真的有那種工商業發展而容納足夠人口的未來嗎?
包括說,大順的百姓,會接受朝鮮、越南、或者琉球的人來當天子嗎?
至少,這在大順,是不可能的。
畢竟,天子是天下的天子,但先有中國後有天下,中國大皇帝才是天子。即便說,天下顯然包含朝鮮、越南、琉球在內,但天子不可能站在朝鮮、越南、琉球的角度上去考慮問題。
道理,是一樣的。
因為大順的立國基礎之一,就和東虜這個叛逆的宗藩有關。
而之前劉玉搞了朝鮮國、在宗藩體係內有所突破建立新型宗藩體係的原因之一,就是朝鮮的一些士大夫老嗶嗶“帝出乎震”之類的破玩意兒,經他渲染後,“帝出乎震”的隱藏含義引起了大順內部極大的反感——大順變革歸變革,引起一些士大夫不滿是一回事,罵罵咧咧陰陽怪氣那也正常;而藩屬拿著變革說大順已亡天下、帝出乎震,東方將出天子、中國隻是天子治下的天下的一部分,這又是另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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