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三章 歪經已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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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經裏,有克己複禮、有大道既行。
    這些,才算是“終極未來”,才能最終捏成一整套完整的“經”。
    不管是聖經、六經、古蘭、亦或者其餘的經濟學,都差不多。
    而大順的實學派,劉鈺確信,他們中的一些人,是不會縮的。
    缺了“展望未來”這四個字,那麽這經書作為經書,肯定就是不完整的。
    之前說的,不管是劉鈺說的人均糧食的兩條腿、還是工商業理論可以容納更多人口這些,可以算未來,但算不得“終極未來”。
    太子在湖北搞出來了米禁之後,就縮了,這也正常。
    庸俗,指的是大順實學派對於“工商業發展”、“工業化”、“生產力”的目標理解,是“李斯特經濟學”。
    空想,指的是在“終極未來”這個目標上,大順鑒於其曆史傳統、小農空想等,其目標走向的是“聖西門主義”。
    所以,大順實學派學的這一套被劉鈺切割、斷章取義、逆練、隻說一半的東西,自成體係後,就是一個標準的“反動、庸俗、空想”三位合體的大毒草。
    而劉鈺說的,他給大順布的這個必死之局中,有一個最狡猾、最有能力的封建統治者理論上的破局之道,就蘊含在這這個三位一體的大毒草中。
    通俗點講,強化版的拿破侖三世、保守版的北一輝。
    說反動的現狀,是馬爾薩斯經濟學。
    指的是大順“內外分政”的政策之下,實際上,大順先發地區已經出現了生產的過剩。
    這種過剩,不是“在國內統一市場充分發展之後依舊過剩”的過剩。
    大順內部支持工商業繼續發展的人,是包含地主、貴族、皇族、高利貸商人、完全的食利者的。
    他們支持工商業發展。
    但同時他們又必須坐穩自己的屁股,要證明自己的存在是有價值的。
    於是,他們以此時大順已經出現的特殊的生產過剩為基礎,拿出了當初劉鈺忽悠日本的那套東西,亦算是劉鈺自己砸了自己的腳。
    簡單來說:這套反動的經濟學模型中,食利者、地主、貴族等這些隻消費、不勞動;隻收租、不生產的人,是社會穩定的基石。
    他們是真正的“有效需求者”。
    如果沒有這些隻消費、不生產;隻收租、不勞動的人,那豈不是會出現生產過剩的“有效需求危機”?
    這些支持工商業發展的地主、貴族、皇族、食利者等,他們算是早期大順工商業發展的“同路人”。
    他們是同那些反對工商業發展的純純守舊派戰鬥過的,也支持過大順的改革。
    但當大順的工商業發展逐漸起步的時候,他們就自然地找到了有利於自己的學說,並且加以鼓吹。
    甚至,他們還將這種反動的經濟學,套在了此時大順的對外貿易的現狀中。
    在對現狀的解釋後,他們把海外貿易的需求,與國內地主、食利者、貴族、軍棍、生員等“隻消費、不生產”的人,畫了個簡陋的等號。
    統稱這些人為“有效需求者”。
    畢竟,大順的手工業有點奇葩,在這個手工業時代愣生生打出來了驚人的貿易順差。
    從明中期開始,就是個貔貅,隻吃不拉。
    而白銀,早期作為一種商品、如今作為一種貨幣,不免就造成了一種假象:貨幣不是商品。
    既然這種假象存在,白銀隻是抽象的錢,那麽豈不是就可以說,大順的對外貿易,也是在尋找“有效需求者”,從而解決大順的生產過剩危機?
    對外貿易,是現在大順改革的支柱,也是大順轉型的稅收國庫基石。
    在此情況下,對外貿易是在尋找“有效需求者”。
    那麽,國內的地主、食利者、放貸者、皇族、軍官團、生員等,這不都是些隻消費、不生產的“有效需求者”嗎?
    沒有海外貿易那些隻買卻賣不進的人;沒有國內的隻消費不生產的地主食利者皇族軍官團等,大順的工商業,怎麽能發展起來呢?
    沒有“有效的需求”,怎麽發展工商業?
    這裏麵,不隻是曾經的同路人、如今的反動派這麽想。
    實際上,大順實學派的一部分人,其思路也是類似的。
    隻不過,他們把所謂的“有效需求”,擴大到了“均田”的概念上。
    大順實學派中的激進派中的一部分人——當然不是全部,而是現如今大順遇到的是千年未有之變局,以至於各種思潮百花齊放——實學激進派中的一部分人,對理想社會的構建,也是以均田後的自耕農經濟為基礎的。
    即,把“有效需求”者,根據大順這邊的耕者有其田的千年夢想、社會現實、傳統訴求,從地主、食利者、軍官團等,擴大到將來均田後更廣大的自耕農。
    這種思潮的基礎,潛意識裏,仍舊是“農、工、商”分開的。
    即通過均田,擴大自耕農的數量。而自耕農,隻農,不工商。
    由此,自耕農可以作為“工商生產”的“有效需求者”。
    自耕農買鐵器、買布匹、買糖、買酒等等,因為10000兩白銀一個人花、和10000兩白銀100個人花,其“有效需求”是不同的。
    是以,這部分激進派的“均田”訴求,至少,在現在這種現狀下,也是建立在這種反動的經濟學的基礎上的,是以馬爾薩斯的“有效需求”理論,推出的結論。
    這,就是反動、庸俗、空想這三位一體中的“反動”的經濟學,在大順此時現狀下的體現。
    這種社會意識,其思想源頭,源於劉鈺把老馬的學說斷章取義到極致,隻說“資本主義是怎麽來的”,避而不談其內在矛盾,或者說認為大順現在還沒有資格談資本主義的內在矛盾。
    其社會基礎,源於大順的工商業發展、改革、對外貿易、發展工商等,不是依靠資產階級自己。相反,是依靠大順的皇權、貴族、一部分地主等的支持,以一種類似洋務運動的方式發展起來的。
    這些人,屁股坐在那,自然會尋找符合他們利益;證明他們在新時代中不但不是累贅,反而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由此,奠定了劉鈺所謂的“這一整套歪經”的第一個基礎,反動的經濟學。
    而“這一整套歪經”的第二個基礎,就是李斯特經濟學。
    按照某種定義,可以視作專有名詞的【庸俗經濟學】中的一種。
    這裏,不談李斯特經濟學的“窮者關稅保護、達則貿易自由”這些表象的東西。
    隻談李斯特經濟學中的“工業化”問題。
    也即大順實學派所認為的目標,工業化,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以及驅動大順實學派認為必須發展工商業、達成工業化的思潮,算是大順實學派這種【庸俗】的【工業黨】的基石——生產力問題。
    李斯特經濟學,是談生產力的。
    不但談,而且大談、特談。
    但,李斯特經濟學的“生產力”,並不是老馬學說裏的“生產力”。
    相反,李斯特經濟學中的生產力,則更像是“經濟基礎”+“上層建築”+“曆史傳統”+“製度”+“民族性”之類的玩意兒的一個大雜燴。
    比如,李斯特認為的生產力的發展,是【一夫一妻製、奴隸和封建領地的取消,王位的繼承穩固、印刷、報紙、郵政、貨幣、計量、曆法、鍾表、警察等等,製度的發明,自由保有不動產原則的實行,交通工具的采用……國民和官員獲得一定程度的精神力量、自由、地方自治】等等,這些,都是生產力的發展。
    他將這些東西,雜燴在一起,抽象成“生產力”的要素。
    也即很容易得出一個結論:如何保證這些東西呢?
    於是,推出,這需要一個東西。
    這個東西,它是一個團體的集合體,有強大的力量,能保護和促進這種雜燴抽象的“生產力”的發展,保證安全,保證製度有利於生產力的發展,或者說作為一種工具,來實現他所定義的“包羅萬象的、從製度到法規到民族性到傳統無所不包的”生產力的發展。
    這個東西,是為了保護“有利於生產力發展的政策信條”的一個工具。
    或者說,需要一個實體,來讓這些政策信條落地。
    這個東西是啥?
    啥玩意,才能更好地充當這個工具?
    啥玩意,此時才能有這樣的強力?
    自然,此時可以非常容易得出結論。
    國家。
    反動,是現狀。
    庸俗,是目標。
    空想,是終極未來。
    劉鈺對老馬的學說,在大順這個時代背景下,基本要麽逆練、要麽話隻說一半,自然不可能得出一個原版的結論。
    但是,劉鈺的這一套東西,在大順這個環境下,是有一套體係的、並且是有一套包含終極未來的體係的。
    隻不過……
    這一整套切割、逆練的東西,可謂是“反動、庸俗、空想”經濟學的大雜燴。
    謂之大毒草,是一點不過分的。
    得,有頭、有尾、有身子。
    聖經裏,有末日審判、有天國降生。
    這三要素,是非常齊全的,以至於自成體係,在此時的生產力、經濟基礎、曆史傳統下,形成了一整套新學問,成為了實學派的“經”。
    反動,指的是之前劉鈺諷刺過的,說大順現在搞得是“馬爾薩斯經濟學”。
    怎麽說呢,信聖經,那也叫信仰堅定;信聖人之言,也可以叫信仰堅定。
    而劉鈺對老馬的學說,要麽逆練、要麽說話隻說一半。
    太子縮的原因,是太子想要政績,但腦子裏沒有一個整體的“道”,或者說一本整體的“經”。
    而劉鈺認定大順實學派不會縮的原因……
    在大順,衍化出一部歪的不能再歪的大歪經。
    這種情況下,一套完整的“經”,是需要有“發現問題”、“解決問題”、“展望未來”這三個基本要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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