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六)空起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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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之宥醒來的時候, 我也坐在變出的那方石頭上看風景。
彼時正是黃昏,長河落日,天邊大雁飛的時高時低。
“依蘭……依蘭!”
“我在呢!”
我裝作才發現他醒來, 轉過頭,從石頭上一下子跳下:“終於醒了?醒了就好,放心吧,我們已經安全了。”
李之宥四下看了看,不敢相信道, “我們出來了?”
“那是自然, 這回可是我救了你啊。”我朝他一笑,“托你的福,我的《夢華錄》已經三卷了。栩栩告知了我出畫的方法, 所以我集合情畫的力量帶你出來,不好意思啊,我法力比起容枯圖還是差點,沒保護好,讓你昏迷了。”
“哦。”李之宥卻沒有提起他做夢, 或許他不止一次夢見吧。
他也從石頭上跳下來, “我應該睡了很久吧?耽誤送燈了吧,真怕那個熏華神女罰你,走,趁現在沒準兒能找到一家投宿的地兒。”
“天色確實晚了, 你也該回去了。你要的東西我已經準備好了, 你想要琅玕樹對嗎?”
“你的意思是不要我和你去華山?不是說好了?”李之宥一驚。
“你不用和我同去了, 我本來也沒有想過再麻煩你,要不,也不會不告而別。”
“可是一路上,難保還有危險。你真的可以嗎?”
我笑道:“李之宥,我可是神。倒是你,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送我。”李之宥倒是很果決,然後背手看著我,“隻是現在才過沙洲路。你要去華山,我要回臨安,還有一段順路,不如結伴而行?”
“……我倒是從來不知道,從昆侖往臨安的路,是和我有一段同路的。”
這大概是命運的安排吧。
這麽長時間都過去了,那就到分岔路口的時候,再說再見吧。
但命運豈能如此輕易就能把布局讓人猜透。
第二天清晨剛剛上路,我們便遇見了三聖母楊嬋。
不是遇見她,準確的說而是她找上門來。
曆來授予法器都有不成文的規矩,喜歡什麽一步一個腳印的從一個送到給另一個地方,說那樣虔誠,才有護送的意義。
至於這種虔誠能不能給法器增加法力我不知道,但確實從未更改,楊嬋巴巴的迎上來,那表示我和李之宥真的就要再次別過了。
楊嬋也沒有使用飛行術,一個女孩家就來到這,見到我的時候,真像我就是大漠裏的甘霖:“依蘭姨母。嬋兒在華山等了你好久了,左等不到,右等不來,嬋兒隻有出來接您了。燈,沒什麽問題吧?”
我一時錯愕,喚出寶蓮燈,“當然沒有問題。”
楊嬋見了燈,也顧不上在沙土裏站著,匍匐拜倒,“華山聖母恭迎媧皇聖物。”
我清了清嗓子:“姑射奉女媧娘娘之命,特將寶蓮燈贈予三聖母,望聖母物盡其用,持燈以護蒼生。”
三聖母頭一回拿到這種級別的法器,終於把目光投向李之宥,惴惴不安道,“姨母,嬋兒無知,這位是哪個神君在哪個洞府修煉?不知如何稱呼?”
李之宥這長相,站在我身邊,確實讓人疑惑身份。
“不是嬋兒你眼拙,他不是神。”
“那敢情還是仙友嗎?我們仙界的,我可都認得。”
我聽了不由笑道,“模樣好看的不是隻有神和仙的,他是凡人,臨安虛舟普度禪師的弟子,寶蓮燈就是他送到姑射島,又帶到昆侖的,見我去華山,也是同路。”
李之宥大場麵曆來會裝,明明一頭長發,仿佛也跟剃了度的得道高人似的,點點頭,“三聖母幸會。”
“原來是普度禪師的高徒。”三聖母也一副了然於心的樣子,又轉過頭對我道:“姨母,既然事情已經辦成,嬋兒就回華山了,姨母也好回昆侖複命。”
“嗯。”
“對了,既然這位公子要回臨安,那和嬋兒正好同路,公子護燈之恩也是為了嬋兒,嬋兒護送公子如何?”
沒等李之宥回答,我已經接過話,“嬋兒,他的修為可不一定比你低,你可以問問他願不願送你。”
“好。”李之宥一口答應下來。
我本以為他會說點什麽。
“那公子,我們走吧。”仙與神一樣,離別曆來都不算什麽,三聖母很痛快提議。
“李之宥,你要的琅玕樹。”
“琅玕樹就不用了,和你開玩笑呢,我的願望可不是這個。不過以後也不會見麵了,你說過滿足我一個願望,我還是想要的。”
他的願望,我生怕他口中說出顏如玉三個字,說出要我促成他們的話。
沒想到他指著我腰間墜的那顆明珠,“我曾經聽說過隨侯珠的故事,說是隨國的君王隨侯曾救過一條受傷的大蛇,那條蛇痊愈後銜了一顆明珠報恩,那顆珠子的名字就叫報恩,每條蛇是不是都有這樣一顆明珠,你把你的隨珠給我,就當報恩了吧。”
我垂下頭,把珠子摘下來,“又沒有什麽法力,也不值錢,要它什麽用。”
“昆侖的琅玕樹何其多,你的隨珠可就一顆,誰說不能當法力使,當前花了。我可以拿回家當傳家寶嘛。”
我剛覺得有些感動,李之宥又道:
“實在不行,哪天有擺不平的事,我拿去和愛慕你的那些神啊魔的,交換啊。”
“……行了不和你廢話了,嬋兒等急了。”我把珠子擲過去。
李之宥接住在手裏拋了拋,很瀟灑的轉身走了幾步,我望著他和三聖母的背影,心裏忽然裏有點空。
不由自主的想,我從臨安離開,他也是這樣看我的嗎?也是這種心情嗎?
風起了,大漠裏揚起飛沙,他們明明沒有走多遠,背影卻變得很模糊。
我沒有哭,哪怕是風沙迷了眼睛。
“依蘭。”
我猛然抬起頭來,他在一片風沙裹挾的裏回過頭,身子就像是浮在忘川上魂魄一樣虛無,聲音我卻聽的很清楚。
“畢琦瑪度嗨日爾太。”
那是蒙語的再見。
“畢琦瑪度嗨日爾太。”終於我一躍上雲,掉頭回去。
其實李之宥並不知道,蛇的隨珠不是什麽單純的報恩珠,它的意義除了在於光芒的狀態能夠判斷我的處境外,隨珠的隨,還是生死相隨的意思。
我不能夠,珠子也好。
那雲層上卻有一大批人等著我,全是神仙二界的,有我認識的,也有我叫不出名字的。
這磅礴的架勢,顯然是衝我來的,我自認為沒有犯錯,但不曉得他們這樣興師動眾是不是給我送到寶蓮燈慶功?
“依蘭,你還不快束手就擒。”為首的天將話音剛落,他手底下那群小將,已經繞著我形成一個包圍圈。
“你們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你還要裝傻?”
天將大笑,“你和那個凡人送燈是不是困在容枯圖內?你們究竟是怎麽走出來的?”
“我自然是靠自己的本事走出來的。”
“你的本事?就連玄女都走不出來,你帶著一個凡人安然無恙的走出來,那真的是你的本事嗎?”
已經有人替我代答。
“啟奏玉帝,小仙們正在園中澆水,誰知道就看見姑射神女衝進來,仗著自己有法器,對小仙們就開打,小仙們哪裏是她的對手,搶走了懷夢草,就揚長而去,小仙隻能追……嗚嗚嗚……是小仙辦事不力。”
那幾個看守懷夢草的仙子被打的鼻青臉腫,甚至是衣衫不整,哭哭啼啼的,引得旁邊人一陣唏噓。
玉帝擺擺袖子:“起來吧,你們又如何抵擋得住伏羲琴和女媧石呢。”
那邊幾個神侍也朝玄帝拱手,“臣等也正在守候建木,姑射貴為神女,那些屏障自然攔不住她,神女摘了建木果,若不是建木異動,臣都發覺不得,臣雖然阻撓了一番,到底攔不住……”
“愛卿不必自責,是姑射的錯,哪有丟了東西不怪賊怪自己人的道理。”玄帝趕緊做了個製止的動作。
“我是搶了懷夢草,盜了建木果,可我都托壽神還回去了。我隻拿了如何樹枝……難道你們不信我,也不信彭祖?”
“壽神?你把東西給了壽神?”玄帝那張黑臉變得更黑:“你好意思說?壽神被你拿走了如何樹根,他以什麽存活,你要了他的命?竟然還要他出來作證?”
“你說彭祖他?”
死了?
“你不知道根為木之根本,你折去根,便是動搖了如何樹的根基,你作為大地之母,不會不知道吧?”
我當然知道。
“我隻摘了枝,並沒有動根……”
“如何樹之所以為如何樹,便是因為它的外在可以任意變幻,它隻有枝。”
原來彭祖竟然舍棄了自己的生命來給我一根樹枝。
怪不得沒有人能從容枯圖走出,誰會那樣自私拿人的性命開玩笑。
蒼舒站到玄帝下方,“姑射她懂得一向不多,想來不是有意害死壽神的,還望父王看在青帝與媧皇麵上,對姑射從輕發落。依蘭你還不過來認錯。”
“齊王,我根本就沒有想過害死壽神,如何樹枝真的是他自己給我的,而建木果和懷夢草,我也沒有拿,我交給壽神了,我就進畫裏去了……至於為什麽會這樣,我也不知道。你們現在該做的是查查建木果和懷夢草去了哪裏,而不是審問我!”
“依蘭!”
“天帝,齊王似乎分外偏袒姑射啊。”玉帝摸著胡子歎息,“倘若真是不知者不罪,那天下豈不亂了套,更何況,她如今還在抵賴。”
“玉帝放心,事關神仙兩界,本帝有數。”玄帝冷哼一聲,“青帝和女媧的女兒又如何?這個女兒隻會為了他們一世英名抹黑罷了,這次本帝必要嚴懲!”
“你拿出證據來,我說我沒有殺壽神,也沒有拿走建木果……”
“證據?”執法天神怒吼。他將一麵鏡子一揮。
畫麵裏正是一個我,將彭祖一下子打傷在地,拿走他手中的懷夢草和建木果。
旁邊有人悠悠的解析。
“你說的不錯,你先是自願把建木果和懷夢草交給彭祖,彭祖心善便把如何樹樹枝給了你,然後你就趁他元氣大傷,打死了他,搶回其餘兩個法器……”
“那鏡子裏的事情,就一定是真的嗎?就不能是假扮我的樣子。”
“依蘭……你的容貌,是一般修為可以變化得一模一樣的嗎?”蒼舒歎息一聲,“你認錯吧。”
“……我就是沒有,我沒有打死彭祖,也沒有拿!難道你不相信我?”
“沒有那三樣法器,你怎麽可能將李之宥從容枯圖帶出?”
“我如何救的他,你們無權知道……總之,我會抓住那個假冒我的人,我會找回那兩樣東西。”解釋是解釋不清楚了,我隻承望著打出去。
“我的法器可不長眼睛。”
“休要聽她,拿下!”
一聲令下,旁邊仙兵神將的法器開始瑟瑟作響。
“讓開!”我抱出伏羲琴,一個音符下去,一道藍色波光漫出。
四下突然安靜下來,眼前的軍隊密集的和螞蟻一樣,他們麵麵相覷,放緩了靠近的動作。
玉帝冷笑一聲,“鐵證如山,你以為所有人都好騙的。朕剛剛派三聖母下凡拿走了寶蓮燈,她現在身上就兩樣法器,我仙界的精兵強將們盡管動手。”
玄帝亦背過身去,佯裝的望著更高的天,“青帝啊,對不住了,你這個女兒,也沒有資格彈伏羲琴,沒有資格用女媧石……給本帝就地正法!”
一霎之間,兵戈之聲如同潮水般朝我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