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四 悠然見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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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如今的世道,不得不說到楚國。楚國連年內鬥不斷,前楚王去世後,傳言被遣至吳國的楚國公子申弘潛回楚國偷襲新君時身亡。一下失了楚國最大的兩個支柱,在新任楚君申西的帶領下楚國日漸衰敗。
    從楚國逃離的伍氏一族與白氏一族不知在何時成了吳國君主的入幕之賓,趁著楚國勢弱內亂帶領吳國大軍再次攻楚,強勢歸來一舉攻下楚國二十座城池。
    強楚怎麽會輸,這是迷在局中的申治所不能想明白的。
    至此,若楚國休養生息一番倒也有可能再喘回一口氣,可是沒有這樣的機會,外有強敵的同時國內一度出現了一批生啖人肉的活死人。
    這群沒有神智卻異常凶殘的活死人在壽都造成了更加嚴重的混亂。以此為起點,楚國各種部署被打亂,後援跟不上,幾員猛將接連折損。
    申治以此為機會,原本與申西平起而坐的勢態最終以申治獲取全部兵權打破。並以實際能力將這群出現在壽都內的活死人迅速斬殺幹淨,楚王申西在這場暴亂中被活死人咬死,君位空缺內亂難平的楚國已無扳回一局的可能。
    原以為可以借此時機上位的申治打錯了算盤,還未有所動作,吳國便以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速度攻入楚國國腹之地。
    申治率人逃離壽都,意欲尋援東山再起,卻未料在逃亡途中被一直以來低調得都要被他忽視了的秦夫人刺殺身亡。
    秦夫人在身邊的人保護下逃離圍困,並對外宣稱申西並非死於活死人手中,而是申治借以此事將申西殺死意欲奪位。申治被殺變成了鏟除弑君奪位的叛臣的正義之舉。
    申治大概是到死也想不明白,原本是作為自己上位的一枚棋子而留下來的秦夫人卻成了他的催命符。
    此事發生十日之後,秦國出其不意地參入了吳楚兩國之爭,力挺楚國將吳軍生生逼回了吳國。楚國外亂暫定,內亂初平,秦夫人攜一名女子與幼子歸國,稱此女子為沁氏,而那名幼子正是申西與沁氏之子,名正。
    至此,楚國新王繼位,國內一切逐漸平順,楚國大定。
    ……
    重重宮殿之後,一座重建的殿前,不足十歲的楚君申正跟著輔助國君的令尹候在殿門前。天空豔陽高照,外頭的人剛下了早朝,身上還穿著厚重的衣服,額頭上已經熱出了一層薄汗。
    宮殿裏頭,南宮鑰手中執著白棋,思索了好一會才放下。申弘勾唇無聲笑了笑,溫聲道:“這一次可想清楚了。”
    南宮鑰咬咬牙:“想清楚了。”
    “啪”的一聲,申弘落下一子,棋局輸贏已定。南宮鑰癟了癟嘴:“你欺負我。”
    申弘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讓你悔了十次棋,可沒有欺負你。”他拉她起身,候在一旁的人遞上了二張帕子給二人擦手。申弘揮了揮手,立在一旁當柱子的盛柒頷首往門口走去。
    “下一次。”南宮鑰將錦帕遞給一旁候著的人:“我一定贏你。”
    “好。”申弘低頭笑著看她:“為夫等著下一次。”
    南宮鑰的臉有些火燒的感覺,都成親數載卻還是會因為申弘的一個眼神一句曖昧的話而害羞,她感慨自己愛一個人竟勝過愛自己,好在,他待她亦如是。
    殿門被打開,南宮鑰坐到一旁,仔細研究起兩人對弈完的那盤棋。申弘起身走到前頭迎了進門的申正與白子承,先是打量了白子承一番,問道:“如何?改頭換麵回來可還好?”
    白子承看起來蒼老了許多,揖了揖手:“還好,若不是因公子救回我那兩個孩子,我怕是失了活下去的希望,自然沒有今日。”
    申弘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申正:“今日讓你候在門外可知是為何?”
    申正想了想:“是因為弟弟來早了?”說完了眨了眨懵懂的眼睛,側頭去看白子承。
    不算出色,但算是純正之人。
    “非也。”申弘笑了笑:“不過看你這會子的表現,我覺得很好。”他朝白子承點了點頭,這個孩子心性不錯。
    申正,自然不是申西之子,他是申弘握在手中的權力,是申弘掌握權力的一枚棋子。
    “啊?”申正愣了愣,又有些高興,恭恭敬敬地施了個禮:“哥哥謬讚了。”
    申弘扶住他的手:“好好跟著子承學習。”除了權力,自己會給他想要的一切。楚國,必然要在自己手中再次強大起來:“明日我會同夫人離開些時日,你們行事且按照之前安排的來。”
    來人離開之後,南宮鑰略抬起頭來,她還是不太喜歡在權力中周旋,有些傷可以忘,但影響也許永遠也無法消弭。不過也好,她喜歡簡單的生活。
    她如何不明白,她這衣食無憂,可縱情於天地的簡單生活是某人用雙手為她撐起來的。那道身影那樣偉岸,那是她舉世無雙,俊美如玉的愛人,他此時轉過身來,看向她的眸子裏永遠有溫柔的笑意。
    “怎麽了?”他徐徐而至。
    她微微笑著,笑容裏盡是幸福:“想安兒了。”確實,回楚國已經二個月了,她好想她呆萌萌的女兒,摸了摸微微突起的肚子,心裏幸福更甚。
    申弘已經坐到了她的身邊,手放在她撫在腹部的手上,在她額角輕輕啄了一下:“明日我們便回曾國。”
    ……
    曾國南遷之後改名為隨,是一個極小的國家,但至此遠離中原,遠離權力中心,也遠離了被攻伐的危險。
    忽視那微微發胖的體格,曾候南宮乙依舊俊美。南宮乙的親生父母生得那樣好,而他初時也生得那樣好,是以,才能在擁有了這樣小的國家之下能得了那樣多強國公主的親睞。
    南宮乙說要保曾國長治久安的希望實現後有了個新的追求,在這亂世偏居一偶的富庶之地,他發展出了‘吃’這個愛好。與他娶的夫人一道,都長成了個極富貴的樣子。
    正因為地處偏僻,再加上他這個特殊的愛好,再沒有引起別國覬覦的理由。於是乎,這一處遠天遠地遠天子的地界便成了個真正的世外桃園。
    這不是懦弱,這是為了曾國及其子民做出的一個明智又偉大的選擇。在這亂世之中,他選擇了退與避,不爭,實則是保命之法。
    南宮乙與坐在他對麵的南宮鑰互相對望了許久,終是感慨地搖著頭,笑了起來:“阿姐還是這樣好看,一點也沒有變。”
    南宮鑰有些揪心於南宮乙失去了美貌,較之幾個月之前又胖了一圈。用了好一會兒來安慰自己,南宮乙失了美貌其實也是保全他自己與曾國的一種方法,那樣的美貌總會有人惦記著,哪怕曾國已遠離中原,但有人惦記著不就得出點幺蛾子麽。
    “哎……”還是有點可惜。南宮鑰轉眸看了看遠處正在逗弄孩子的申弘、盛柒與孟達,三個大男人比孩子還要累得嗆,她嘴角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笑意。
    “阿姐……”委屈巴巴的聲音,將南宮鑰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她眨了眨眼睛:“嗯?”
    南宮乙看著她:“你已經看了那邊十六次了,我知曉我那小侄女可愛,可是阿姐,你回來就隻是為了看安兒嗎?就不放點心思在真兒身上嗎?”
    南宮鑰看著已高了她一個頭的南宮乙,還是受不得他的撒嬌,握了他的手瞄了瞄桌子上放著的一大堆零嘴兒:“怎麽說阿姐沒放心思在真兒身上呢,這些東西可是阿姐給你一人買的,誰都沒份。”
    話說完,兩個人都笑了起來。他已經不是個孩子了,可她還當他是個孩子,而他也依舊會對著她撒嬌。
    再看了看桌上的那堆零嘴,南宮鑰突然有絲了然,南宮乙這吃的愛好莫不是由她牽的頭吧?
    好在南宮乙是個通透的人,他想得很多,也看得很明白。這個世道群雄逐鹿,雖說鹿死誰手還說不一定,但他不想做別人的踏腳板。他曾許諾說要讓曾國長治久安,那麽,他便說到做到。
    他如何不知曾國是南宮鑰的牽掛,曾國,也是他的家。
    看南宮鑰坐了許久,南宮乙扶著她站了起來。她還不太顯懷,穿著寬大的裙子,寬大的裙擺隨風飄蕩著看起來極其飄逸。轉眼便是夏末秋初,曾宮裏種了許多的芙蓉花,在這樣的時節裏粉的白的墜滿了枝頭。
    南宮鑰隨手摘下一朵別在發間,在南宮乙連聲的“好看”中笑彎了眉眼。不遠處,申弘正將小女娃抱起來細細地擦著汗水。
    “他是個好父親。”南宮乙眯了眯眼睛,將南宮鑰交到這樣的人手中他很放心。
    別過臉旁的一縷發絲,南宮鑰半垂的眸子中盡是溫柔:“他也是一個極好的夫君。”是她最愛的人。
    南宮乙憋著笑坦然地走向一邊拿了個零嘴吃了起來,眼睛注視著正看向不遠處四人的南宮鑰。他的阿姐大約不會明白,她珍視的愛人是恰好的得了個巧鑽了個空子,當然,若是其他人在那樣巧合的時間出現……
    他認真想了想,好似也需得有申弘那樣的心機和手段才有可能將一顆心被扯得七零八落的南宮鑰給抓住,才有可能得了機會將那顆心重新修補起來,才有了如今這樣巧笑倩兮的南宮鑰。
    阿姐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他會守著曾國,等著他阿姐的每一次歸期。看著站在花樹下極盡燦爛的南宮鑰,他笑著問道:“阿姐,我親自訓練了一批樂人,專用來奏新製的一架編鍾,這編鍾做了三層八組,足足有六十五件,你可要去看一看?”
    南宮鑰眼睛一亮,心中有一絲溫情掠過:“自然是要的。”
    風吹過,芙蓉花嬌嫩的花瓣隨著風脫離枝頭在空中翩然飄飛,碧藍的天空中刹那間鋪開了一副美輪美奐的畫卷。
    在芙蓉花開的好時節,這漫天飛花在整個大冀是隨處可見的美景。楚國如今更是種滿了芙蓉,這鮮花怒放的十月,楚國自讓人有一番過目難忘的韻味。
    離楚地三十裏遠的一個平灣有一片極大的芙蓉花林,遠遠看去樹巔猶如一片粉雲,若不是有兩方不死不休的人馬擾了這清靜,這處到真是值得一看的美景。
    死了很多人,但打鬥仍在繼續,人仍在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離戰場稍遠處的一棵極大的花樹下斜躺著一個男子,看得出他被前方的人馬保護著。風撩起他散落的黑發,俊美的麵目,斜長的劍眉,一雙半睜的眼睛光彩漸失,嘴角凝固的鮮血將那原本失了血色的唇染上了一絲鮮豔的生氣。
    他的命運一早便已成定數,正應了南宮鑰那句話“你沒有必要再爭,沒有任何意義……”是是非非,是他的隕落還是大冀的隕落,一切不過已成過往,未來也自有定數。
    眼前一大片芙蓉花在枝頭顫動,很美……他生命的最後時刻能在這樣的地方度過也還不錯,可他的心還是止不住地疼痛,不甘在心底叫囂,可他已無能為力。
    耳邊的打鬥聲漸漸消失,眼前出現了邑城後山上那個小院子,他想起院內的屋子裏有一個長頸的白瓷瓶,芙蓉花開的季節瓶子裏常常會插上一支鮮豔的花朵。
    而此時,他又回到了這裏,院門開著,遠遠便瞧見裏頭一位身姿婀娜的少女正在擺弄那個白瓷瓶,她手中握著一支粉色的芙蓉花。聽到背後的聲響,她回過頭來,梨渦深深,又黑又亮的眼中盡是光彩,是看到所愛之人的歡喜模樣。
    他原本堅硬又痛苦的心一下便軟了去。緊握著的手緩緩打開,手心裏一條掛著玲瓏骰子的紅繩靜靜地躺著。一陣輕風拂過,花樹上的花瓣悠然飄落,蓋落在那雙已失了光彩的眼眸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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