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主任低著頭，任由孫思寅的口水噴在自己的頭上，動都不動。

    他不敢反駁，卻也有自己做事的原則。

    在孫思寅安排他做這樣一篇報道之後，他回頭就多方打聽，摸清楚了孫思寅的動機。

    若真把福磷集團捐款一千萬和書中礦業捐款二十萬放在一起，斷章取義，兩個數字一對比，其中的差別可太大了。

    老百姓一看，恐怕要有手撕書中礦業的衝動。

    如此一來，書中礦業將會名聲掃地，隨之而來的，很有可能是取消新銳企業的獎章，剝奪稅收扶持的資格！

    甚至有可能，上麵還會徹查書中礦業，把他們名下的礦山跟封停了。

    別看小小一篇報道，若是真在黑金衛視這樣的主流媒體上放出來，當怨聲載道之後，引發的蝴蝶效應是非常可怕的。

    這些日子以來，他的內心，一直在做著思想鬥爭。

    他花了很長時間去了解書中礦業和家有礦控股公司，期望能夠找到某一個汙點，這樣一來，自己就有充足的理由說服良心，辣手摧花。

    最終他沒能在書中礦業和家有礦控股公司的汙點，也許它們隻是新興企業，還未來得及犯錯。

    直到目前為止，他都沒有喊手下的人去準備這樣的一片文章。

    他知道，自己的前途，恐怕沒了。

    別說是升遷的道路堵死，甚至有可能被擼下來，在基層打雜。

    不服從上命，後果是非常嚴重的！

    就在絕望的時候，昨天晚上，他在電視上，看到了抓住救命稻草的希望。

    “孫局，為了寫這篇文章，我通宵熬夜了四天，不說嘔心瀝血，但也是用盡全力了！”他這話純粹就是瞎編，“本來正計劃著今天把文章拿給您過目，給文章斧正。但是，仔細一想，我個人認為，這篇文章，現在不宜拿出來使用了。”

    “把文章發給我啊，我馬上看，給你指點一下。為人民做事，我們要不畏強敵，勇敢站出來鬥爭！”

    “孫局你看看這個東西。”

    辦公室主任翻開手機，點開了政府網站推送的一條新聞，放在了孫思寅的麵前。

    “這是什麽？”孫思寅估計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都沒看新聞。

    “書中礦業捐贈給政府一顆三十五克拉的鑽石！”主任瞪著眼睛，一副驚恐的模樣，“你看這個新聞上寫的，這顆鑽石是我們黑金省資源勘查行業的太陽，照亮了一片太空！

    你再看下麵的評論，所有人都在誇書中礦業大公無私，還有人建議給書中礦業的老板頒發黑金省今年的十大傑出企業家，點讚都破萬了！”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孫思寅搶走手機，把屏幕湊到自己麵前，仔細的瀏覽著上麵密密麻麻的文字。

    “昨天的事情，你看上麵還有吳市長的照片，這片文章是政府刊登的新聞。昨晚黑金衛視晚間新聞上，也報道了這件事情。我們省內，今天基本上也跟蹤報道，或者轉載了相關文章。”

    主任從昨晚就在搜索這類消息，在各種不同類型的媒體上，都找到了書中礦業捐贈鑽石的事情，“這事符合眼下的正能量風氣，我估計省外的媒體，接下來幾天也會跟蹤報道。”

    “三十五克拉的鑽石，真的假的？”孫思寅顯然是被驚到了。

    他不太了解鑽石，但這篇文章的最後，描寫道：根據近幾年拍賣會上鑽石的鑽石成交價，相類似的鑽石，景楓一號鑽石的拍賣價不低於五千萬！

    礦老板一個個都是吸血鬼，隻有想盡辦法合理避稅、降低成本，哪有人會把到手的五千萬送出去？

    這個許信，作為礦老板，不圖利隻圖名，莫不是個傻子？

    “孫局，”主任仔細的觀察孫思寅的表情，揣摩著對方的心思，“我親自寫的關於書中礦業和家有礦控股公司捐款二十萬的相關報道，可是把他們批判成了鐵公雞，甚至說他們在對待我們文旅局工作人員的態度上，非常傲慢，完全不把機關單位的工作人員放在眼裏……”

    “行了！”孫思寅把手機扔在桌麵上，臉色不太好，“這篇報道改一改，把每一家捐款的企業名單列上去，做成一份表彰文章，不用單獨拎出來作比較。

    不管是哪一家企業，為幸福市民族文化宣傳做出了幫助，為人民著想了，都應該值得表揚！”

    “那我之前熬夜寫的批判書中礦業和家有礦控股公司的文章，對了，我還在上麵重點寫了許信的名字，就不用了？”

    “你跟主流唱反調啊，懂不懂規矩？”孫思寅揮了揮手，起身走了出去。

    主任聳了聳肩，然後站起來，快步走過去給孫思寅打開辦公室的門，“孫局放心，我一定盡快把表揚文章發表出去！”

    ……

    在剛剛結束的高層會議上，謝陽暉感覺自己像是在桑拿房裏蒸了很久，渾身上下濕透了。

    董事長的風格總是這樣，心平氣和的說著各項工作安排以及任務目標，給每一位領導充足的操作空間，隻要結果達到了預期，總能夠獲得表揚和獎勵。

    董事長並沒有批評他，可不知為何，自己的心裏總是非常壓抑，仿佛有一塊巨石壓著心髒，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會議結束了，他接到董事長秘書的通知，前往董事長辦公室。

    還有什麽事情，在高層會議後，還要單獨傳授機宜？

    謝陽暉站在敞開的董事長辦公室門口，深呼吸了三次，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才敲響了大門。

    “進來吧。”裏麵傳來吳岡富有磁性的聲音。

    “董事長。”謝陽暉心情忐忑的走了進去。

    “坐吧，”吳岡就坐在會客區，手裏拿著一疊照片，正在仔細的看著照片的畫麵，頭也不抬道：“先坐，啟發馬上就上來。”

    話音剛落，羅啟發敲了敲門，走了進來，“董事長。”

    “坐下吧，我給你們看一樣東西。”

    吳岡把手裏的照片分成兩份，遞給了對麵兩人，“我剛看過，確實是好東西。”

    “好東西，什麽？”羅啟發那雙小眼睛仿佛閃爍精光，接住照片翻過來，努力的睜大眼睛。

    “這是什麽？”謝陽暉快速的翻看了幾張照片，一時間卻沒反應過來看到了什麽。

    照片大小跟平板電腦差不多，底色漆黑，中間是一大塊晶瑩的石塊，透射著精光。

    “看著像一塊石頭，莫非這是景楓一號？”羅啟發昨天晚上和別人喝酒，圈內人士都在討論景楓金剛石礦山，今天早上也看到了書中礦業捐贈鑽石的新聞。

    “這是景楓一號的高清照片。”吳岡輕輕點頭。

    “董事長想要一顆鑽石的話，我去跟許信談，我跟他熟。”羅啟發自告奮勇。

    吳岡揮了揮手，“我個人對這些花花綠綠的石頭不感興趣，也不懂欣賞。不過，看到這顆鑽石，第一眼看過去就覺得非常漂亮。”

    “是很漂亮，晶瑩剔透，美輪美奐！”羅啟發應和道。

    謝陽暉握著照片的手掌冒汗有些濕潤，手掌在褲腿上擦了擦。

    吳岡仰著頭，似乎陷入了回憶，“我記得我們有色礦業在世紀初，也投入了大量資金進行金剛石找礦。

    如果我沒記錯，項目去也在得勻市貞元縣。”

    “是的。”羅啟發看過以前的資料，當時他初入有色礦業，還有一些印象，“突入很大呀，可惜沒能見礦。十多年前，在得勻市阻止了一個研討會，各省金剛石找礦專家齊聚，我們還派了齊明遠去參加。

    那次研討會之後，還成立了一個小項目，投入資金差不多一千萬，成立了一個金剛石找礦項目，地點就在景楓金剛石礦山東麵不遠。

    當時專家們就講，驢坪村附近一定還存在其他的原生礦。

    我們運氣差了點，沒在景楓村那一帶深入去做工作。”

    這些事情，都是在謝陽暉入職之前發生的。

    謝陽暉不認為自己有責任，但是聽了這些事情，莫名的感覺到心頭的壓力再次增加了。

    “這個許信，不簡單啊。”

    吳岡躺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看似說著不相幹的話，卻在給羅啟發和謝陽暉明裏暗裏傳遞著一些別的信息。

    “是啊，十多年前我就跟許恒強打交道，去年跟許信有過合作，一直覺得這一對父子很有能力。”羅啟發繼續回應著。

    “迷龍穀金礦，景楓金剛石，都是傳聞了很多年，大家一直堅信肯定存在，也在持續不斷的投入資金。”

    吳岡也不知道是感到遺憾，還是在誇讚許信，“這些事情，一再的證明許信的能力。

    剛才的會上，陽暉說有色三一年在高山省鉻礦勘查項目，一定取得突破。

    我是非常高興能夠聽到這樣的聲音，同時心裏也有一些擔憂啊。”

    果然如此，董事長看似什麽都不關心，其實無時無刻不在鞭策著他們。

    謝陽暉再次看了看手裏的照片，上麵鑽石放大之後更顯得精美，“董事長，我們有色礦業跟書中礦業在金礦冶煉方麵有很深的合作，如果您同意的話，我去跟許信交流，雙方合作，一起進行鉻礦的勘查。”

    “你這想法可以，跟我不謀而合。”吳岡微笑的表示了讚同。

    “我今天就去跟許信聯係，盡快把這件事情敲定下來！”謝陽暉從來沒想過自己會主動去找許信談合作。

    按照許信現在手裏掌握的能量，已經是今非昔比了。

    他現在過去找許信合作，心底不免有種有求於人的感覺。

    “我看了昨天的新聞，他站在吳市長和得勻市牛市長旁邊，滿麵笑容，自信滿滿！”羅啟發很是感慨，“一年過去，許信已經不一樣了。這個年輕人，很有風采啊！”

    吳岡深以為然的點點頭，原本打算是讓羅啟發和謝陽暉去跟許信談合作，不過現在忽然有了其他想法，“你們別去找許信了，我親自去跟他談談。”

    他忽然想要跟許信當麵聊聊，心中很是好奇，這個年輕人身上，到底有著什麽樣的巨大能量！

    在此之前，他隻是認為許信是個有膽魄的莽撞的年輕人。

    這種想法有些鬆動了，或許自己小瞧了這個年輕人的能量。

    不說別的，就說最近吳卓也頻繁在關注書中礦業的發展，頻繁前往書中礦業的礦山。

    僅是從這一點來判斷，吳卓也甚至相比於福磷集團更加重視書中礦業一點。

    “我能談妥，董事長，不用您親自出馬。”謝陽暉有些急了。

    也不知道董事長這個決定，是對他辦事能力的質疑，還是其他什麽原因。

    吳岡笑了笑，“你們都知道，吳楚楚在許信手下做事，我這個做父親的，一直放任不管，也不像話。

    我去跟許信談，一方麵是工作，另一方麵也想關心一下女兒。

    你們忙去吧。”

    羅啟發和謝陽暉相視一眼，紛紛跟吳岡告辭離去。

    ……

    家有礦控股公司辦公區，原本二十多人的隊伍，數月過去，團隊已經擴充到了四十多人。

    每一個人都在埋頭做事，各個部門之間，辦公桌之間並沒有明顯的界限，外人進來，想要談事情，都不知道找哪一個人。

    在一排排辦公桌上麵，甚至桌腳邊，都堆放著各種資料。

    一眼望過去，很是擁擠和淩亂。

    “請問您找哪一位？”前台有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孩。

    “我找吳楚楚。”吳岡穿著休閑服裝，穿著運動鞋，很是好奇的張望著這裏的布置。

    “你確定是這個地方？”他第一次過來，看這裏的辦公環境，頓時有些懷疑。

    他身後的尤秘書最近一直聽說家有礦控股公司，現在看到這家公司的辦公區，第一感官並不好。

    這裏實在太擁擠了，人員混在一起，沒有大公司那種井然有序的樣子。

    “董事長，確實是這裏。”尤秘書很肯定的答複。

    前台審視著吳岡和尤秘書的打扮，恭敬地問道：“您有預約嗎？”

    “我來看我女兒，還要預約嗎？”吳岡笑道。

    “您是吳總的父親？”前台驚喜的叫道。

    辦公區裏麵忙忙碌碌的公司員工，聽了這話，紛紛抬頭。

    “董事長！”有些人認出了吳岡，連忙出來迎接。

    他們當中很多人曾經在福磷集團總部工作多年，自然是對吳岡和尤秘書非常熟悉。

    “大家好，看到你們很高興啊。”吳岡很熱情。

    不少人都來到了門口迎接，能夠跟以前的董事長當麵聊幾句，他們覺得是一件非常興奮地事情。

    在福磷集團總部，巨大部分員工對董事長的印象都是非常好的，工作氛圍非常好，而且薪資很高，逢年過節還會有各種福利待遇。

    “董事長，好久沒見到您，我很想念您。”

    “離開福磷集團，我們都很不舍的，如果董事長有事吩咐我們，您盡管開口。”

    “您來這裏是找吳總吧？”

    ……

    大家七嘴八舌的問候著。

    吳岡一一跟他們握手致意，走進了辦公區，各種香水味撲麵而來。

    辦公區太擁擠，而且女孩子居多，通風情況也不好，裏麵的味道散不掉。

    他摸了摸鼻子，皺眉道：“環境不太好啊，對待員工這麽摳門，回頭我替你們批評他！”

    公司員工聽了這話，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吳總對我們很好地，您不能批評她。”有人替吳楚楚辯解。

    “我不是說吳楚楚，我說的是許信！”吳岡哼道。

    “小許老板……他也很好的。”

    “公司快速發展，這是沒辦法的，要改善辦公環境，要等過段時間了，現在大家都忙，騰不出空閑。”

    “小許老板說了，很快就會買一棟樓做辦公地點，很寬敞。”

    他們都在為許信和吳楚楚辯解，看起來很是愛戴他們。

    吳岡倒是有些意外，居然沒有一個人埋怨這裏擁擠的辦公區。

    在福磷集團總部，辦公環境都是營造的非常寬鬆，盡量當然大家享受其中。

    兩相比較，區別明顯。

    沒想到這些福磷集團的老員工，居然也很享受在這裏的工作。

    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格魅力，讓他們這些公司員工，對公司如此忠誠？

    這是一個公司走向成功，必須具備的重要一點啊。

    吳岡更加對許信這個人感到好奇了。

    他對自己的女兒很了解，相信這些員工的態度，更多是受到了許信的影響。

    “楚楚在不在？”他問道。

    “在呢，我帶您過去！”有人在前邊帶路。

    吳岡走進了逼仄狹小的辦公室。

    抬眼看去，一張辦公桌，幾乎占據了一半的空間，另一半空間上，放置著兩張椅子，還有一個文件櫃，一個綠盆栽。

    如此簡單。

    甚至可以說是非常寒酸。

    福磷集團每一位高層的辦公室，可以說都是富麗堂皇，極盡奢華。

    再一次比較之下，簡直是雲泥之別。

    他看到吳楚楚坐在辦公桌後麵審閱報表，模樣認真，很是辛苦。

    吳楚楚聽到開門動靜，抬起頭，也看到了吳岡的到來。

    “你怎麽來了？”吳楚楚把麵前的文件推到一邊。

    吳岡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臉不滿的神色，“這是什麽鬼地方，通風情況不好，才進來兩分鍾不到，我都感覺呼吸困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