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所謂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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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寶林後不過百年,唐家已逐漸沒落,即便龍不輸明裏暗裏對唐家幫襯了不少,但怎奈許許多多的人之前喜歡如何的錦上添花,後來便喜歡如何的雪上加霜。

    龍不輸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捫心自問他問心無愧,但此時此刻想到那些,他想了一萬多年還未想通的那些事,一旦想起,難免心情、神情俱為複雜,甚至甚為頭痛,但他也隻能苦笑著搖了搖頭,隨後飄然離去。

    與龍不輸相背離的少年腳步極緩,極輕,仿佛腳下踩的不是大地,而是風。

    日曬三竿,轉眼已到了午飯時間,庭院裏甚是喧嘩。

    夏樊初次來這裏的那一天的場景,依稀曆曆在目,隻不過庭院如今已是時光荏苒,物是人非。

    他緩步而入,左右路過的人都很難不注意到他,並且熱情的打著招呼,但他總覺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所以夏樊盡量低著頭,靠在最邊上,好讓別人不那麽容易注意到自己。

    農家的喪禮婚禮,一般統稱為“過事情”,或白,或紅,白事一般都是三天為期。

    李鐵柱跟林曉蘭去世的時間隻隔了一天,所以送葬也理應相隔一天,但村頭拄著拐的老李頭專門趕來,然後告訴大夥兒,李鐵柱與林曉蘭他們生前是夫妻,既然一塊死了,那下葬肯定是要一塊下葬,並且葬到一起的,不然他們的魂魄極有可能找不到彼此,到時候作為凡人的他們隻能落個做孤魂野鬼的下場。

    眾人雖然並無異議,但事實上,他們對於這個村裏最為德高望重的老李頭的話,已經開始半信半疑,緣由便是數十年前,老族長沒來由病故一事,目擊者隻有老李頭一人,即便老李頭再三強調老族長早就患有不治之症,此事絕對與自己無關,可從此之後,再無人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夏樊看到李鐵山已經換了一套嶄新的長袍,將長發束起,並且戴上高冠的時候,夏樊便猜到,下一任族長的位置是由誰來做,隻不過到了現在,這李家村的一切又與他有什麽關係呢?

    那日,華山劍宗一行人來到李來順家庭院的時候,萬籟俱寂,四下黑漆漆一片,唯獨亮起的那盞青燈,正是鐵山家。

    其時,李鐵柱本不會死,但有人要他死。

    所謂朋友,大概隻能牢固的建立在雙方利益互相牽扯的基礎上,關係才會牢靠。

    這一點,文思凡曾經告訴過夏樊,兩個人即便關係再好,日後一定要一同變的優秀,不然落後的那個遲早會慢慢消失,優秀的那個也會逐漸刻意疏遠。

    那時候,夏樊便很不認同,並且大聲爭論道“所謂朋友,難道不應該同患難,共甘苦麽?”

    夏樊記得文思凡並沒有回應什麽,看著他隻是默默點起一支煙,煙霧繚繞之下,神情看不真切。

    房門口,據說已經過了百歲的老李頭,身形依舊挺拔,滿頭的銀發還很濃密,半眯著的渾濁眼睛,似乎已是行將就木,此時的老人,手裏拿著一張寫滿了名字,以及責任到人的具體的安排事務。

    當他站在正門口時,腳下有些虛浮,身形略微晃了晃,夏樊甚至都覺得,這個沒有人扶著的老人,需不需要一張輪椅。

    “咳咳…”

    結果,老人隻一開口,稍微清了清嗓子,四下便安靜了下來。

    “大虎、二虎、三虎還有大龍你們四個小兔崽子等會兒供席。”

    “鐵熊,你帶幾個年輕人去後山打墓。”

    “鐵山,鐵柱既然不在了,以後咱李家村所有事的總管就都由你來當了。”

    “左鄰右舍的女人們該洗碗的洗碗,該打雜的打雜,名字嘛,老頭子我也懶得念了,至於‘陰陽’,就讓秀霞外公去親自請一位好了,畢竟人家女兒在咱們村過世,一切禮節習俗就得按照人家那裏的辦,不然曉蘭娘家人來了,可要說咱們李家村的閑話,萬一說咱們咱李家村辦事不地道,那老頭子的臉可拉不下來,咱李家村自古以來就從沒做過讓外人瞧不上的事。”

    老李頭說到這裏,情緒有些激動,不禁又咳嗽起來,隻因老人常年吸食煙葉,在外人看來,是閑命太長,但根據老李頭的說法,這可是他長壽的秘訣之一,還有一些秘訣,那就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了。

    這時,鐵山適時的端過來一杯茶,站在比老李頭低一級的台階上,低聲問道“爺,明天下午便要入土,秀霞的外公外婆趕得及麽?”

    老李頭似乎被鐵山的話氣的渾身顫抖,十分吃力的用拐杖敲打著地麵,板著臉高聲道“趕不上?趕不上,也必須趕上,哪怕他們算花再大的價錢,也得趕到。”

    鐵山猛然一怔,連忙道“是是是,爺說的是,再怎麽說,他們二老也就嫂子這一個女兒。”

    “他們也就鐵柱這一個女婿!”

    老李頭迅速挺直腰板,激動的喊出這句,因為每次提到鐵柱名字的時候,老人更多的是驕傲,然後接過鐵山手中的茶,茶杯很燙,茶更燙,但老李頭抿了一口後,滿意的點點頭,又大口喝了起來。

    眾人都靜靜地等他喝完,這才又聽老李頭道“鐵山,我看咱們就先開席吧,大夥肯定早都餓了,怎麽著也得吃飽了再開始幹活吧,告訴廚子,讓他給每桌多加倆肉菜,錢不夠,老頭子我出。”

    躲在角落的夏樊驀然笑笑,他也知道白事的大概流程,在農村生活過十年的夏樊,自打到城裏生活才越發覺得,越淳樸的人,越對祖宗傳下的規矩深信不疑,畢竟,白事流程再繁瑣也不及活著的人對已故之人的思念之情。

    不多時,庭院裏又吵鬧起來,剛上了倆菜,有人已喝了不少,開始嘻嘻哈哈的。夏樊一直很不理解,為什麽有人去世,家裏反而會更加熱鬧,有一次他指著自己家院裏問爺爺,“爺爺,為什麽奶奶去世,這些人還在笑?”

    老爺子歎了口氣,無奈告訴夏樊道“人活到一定的年齡就差不多了,再久一些反而受罪,所以你奶奶年輕時候太苦了,身體本就不好,能活六十五歲,是一件喜事,所以他們才笑啊。”

    夏樊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又忽然想到什麽,連忙道“那爺爺身體這麽好,一定要活到一百歲才行。”

    老爺子摸著夏樊的頭,道“真到了那時候啊,牙都沒了,活著也沒多大意思,爺爺能活到你給爺爺抱個重孫就夠了。”

    夏樊認真道“好,一言為定。”

    想到這裏,夏樊心情很是低迷,自己既不願回憶下去,思緒也突然被人打斷。

    夏樊本來坐在靠近大門口的桌上,忽然發覺有人輕輕拍他的肩膀,他回身一看,原來是小鳳。

    小鳳比起夏樊個子要低不少,站著也就比夏樊高一點點,此刻正熱情的打著招呼,“夏公子,你來了啊。”

    夏樊本想起身,但見秀霞也不拘謹,隨手拽過來一張凳子便坐在夏樊身邊。

    夏樊撓撓頭,“你就跟秀霞一樣叫我夏樊吧,不用夏公子夏公子的,我挺不習慣的。”

    小鳳想了想,微微一笑,道“也好,夏樊,我昨天找了你一天,還好今天你總算來了,我有些話要單獨跟你說,你這會兒有空麽?”

    夏樊立刻想到估計小鳳要與他說有關秀霞的事,他並不敢直麵這個問題,但他轉念又想到有些事總歸是躲不掉的,於是坦然笑道“好,你說吧。”

    小鳳站起身,“我們去那邊說。”隨即轉身便朝門外走去。

    夏樊也不墨跡,跟上小鳳的腳步。

    不多時,兩人已來到一僻靜之處,一個死胡同。

    小鳳環顧一周,顯得很是謹慎,見四下再無第三人,這才開門見山道“夏樊,你是不是要離開我們這裏?”

    夏樊沒有半點猶豫,如實說道“是,等鐵柱叔的事一了就走。”

    小鳳突然激動起來,“你想過沒有,你走了,秀霞怎麽辦,她就一個人了啊。”

    這一點,夏樊確實想過,於是回答道“想過,我走之後,她可以跟他外公外婆在一起。”

    小鳳覺得夏樊甚是可笑,突然冷笑道“你說得真好,可以跟她外公外婆在一起,那你也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喜歡你?”

    夏樊表現的並沒有小鳳想象中的驚訝,而是極為認真的反問道“你們都隻說她有多喜歡我,那我問你,你們誰想過我喜不喜歡她?”

    小鳳怔了一陣,突然說不出一個字,因為夏樊說的不錯,她確實沒想過這個問題,她當然明白若隻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問題,那一定是片麵的。

    夏樊靠在牆邊,苦笑道“是不是也可以這樣說,你們當秀霞是好朋友,我也當秀霞是好朋友,但你們從未替我想過,也從未問過我願不願意,那麽你們是不是從未將我當過好朋友看待過?還是僅僅因為秀霞喜歡我,就一定要我接受你們的‘好意’?”

    小鳳似乎也來了脾氣,高聲質問道“怎麽?秀霞她那裏配不上你?難道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修士就這麽目中無人?”

    男人跟女人講道理,果然頭痛。

    夏樊當然不外如是,連忙解釋道“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一直把秀霞當妹妹看待。”

    小鳳帶著期待的目光問道“親妹妹還是表妹?”

    女人果然也抓不住重點。

    夏樊一愣,“這還有什麽區別嗎?”

    小鳳在夏樊身前來回踱步,嘴裏念道“親妹妹的話,那你們自然是不能在一起了,如果是表妹的話…就…”

    夏樊瞬間聽不下去,趕忙打斷道“等一下,表妹也不能成親的。”

    小鳳停下腳步,直麵夏樊,十分認真的問道“表妹為什麽不能成親?我們村好多就是表哥娶的表妹。”

    夏樊想用科學的角度去解釋,無奈自己是個學渣,隻知結論,卻不知緣由,隻得道“錯了,你們都錯了,反正近親不能結婚,法律有規定的。”

    小鳳疑惑道“哪條法律規定近親不能結婚了,要是法律規定不許結婚,為什麽我們村有的人結婚,沒有人反對?”

    夏樊想到古時候確實有表哥或者堂哥娶表妹或者堂妹的事例,比如白娘子裏的許仕林便娶的是他親姐姐家的女兒,無奈道“好吧,我當秀霞是我親妹妹可以了吧。”

    小鳳道“你們又沒有什麽特殊關係,為什麽不能娶?”

    夏樊瞪大了眼睛,索性轉身就要走,他發現,跟女人講道理無論如何也講不清楚,甚至會被帶進溝裏。隻是他卻沒想到小鳳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你幹嘛去?咱們還沒說完呢。”

    夏樊胸口劇烈的起伏著,顯然被氣得不輕,長舒一口氣後,咬著牙心平氣和的道“好,你說。”

    小鳳又開始來回踱步,“我作為秀霞最好的朋友來問你,那也就是代表秀霞的意思,我再問最後你一遍,你究竟願不願意娶她當媳婦。”

    夏樊發現委婉一點的話對小鳳來說一點用都沒有,倒不如聽直接文思凡的,學會拒絕,於是他不假思索的道“我不願意。”

    小鳳轉過身,氣不打一處來,兩個腮幫子氣呼呼的,並且一根手指指著夏樊的臉,吼道“你真是茅廁裏的石頭,又臭又硬,秀霞看上你,真是瞎了眼了。”罵完之後,小鳳心情似乎有所好轉,終於放過夏樊,轉身離去。

    隻留夏樊一個人在胡同裏,鬱悶的喃喃自語,“我這是招誰惹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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