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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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山的的確確是一個謹慎小心的人,看著夏樊睡去後,方能安然入睡,但滿懷心事的人,睡覺卻是不安穩的,一個接一個的夢蜂擁而至,一個接一個的人在夢中若隱若現,尤其是那德高望重的老李頭,對他說的那句話始終縈繞在耳邊,“想做族長?可以,找回古劍別人自然沒啥說的,不然以你得本事,還不如讓那傻熊做這個位子。”

    僅這一句話,竟將他所有的藍圖全部推翻,就好像一根利刺深深插在鐵山心口,可他卻無可奈何,誰讓他在李家村幾十年來並無建樹?若論功夫,論才能,族長的位子是怎麽樣都輪不到他的,所以隻能將家裏僅有的那張白虎皮送給老李頭,這才替自己又贏得一絲機會。盡管對於他來說,這機會何其渺茫,但畢竟自己已經走到最後一步,豈有輕言放棄的道理?但他卻隻能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身旁正打著呼嚕流著口水的少年身上,他早就看出少年的心軟,因為心軟的人最受不了有人打感情牌,所以今夜鐵山又贏了,即便他很不喜歡將自己的命運壓在別人身上,但現在,他不得不向自己妥協,向現實妥協。

    即便他以前覺得自己靠自己沒什麽不好,但也在卻恨之不及,唯恐避之不及,因為這一點,他跟鐵柱一模一樣。

    夜已很深,他忽又想起鐵柱曾說過的話,“山子,數來數去,我好像就你一個朋友啊,所以啊,你也要快點成家,到時候咱們定個娃娃親,到時候讓你家閨女做我家兒子的媳婦。”

    想到這裏,鐵山的心又開始揪疼。

    那是鐵柱剛成親時,等到所有親朋好友全都離去,隻留他一個人時說的,他記得他說“想得美啊你,你生個女兒,咱生個兒子,讓你女兒嫁給我兒子,咱才不虧。”

    那時候,鐵柱隻是笑笑,道“咱們兄弟還管他虧不虧?萬一我咱們兩個都生女兒或者都生兒子怎麽辦?

    鐵山笑問道“隻生一個?怎麽?你這麽不中用?”

    鐵柱邊笑邊捶了鐵山一拳,道“你他娘的才不中用。”

    鐵山壞笑道“嫂子那麽漂亮,萬一哪天你要是不行了,那可不好辦啊,萬一你要是連個娃也生不出……”說到這裏,他故意停頓片刻,打趣道“到時候,你要找兄弟們幫忙,那可真的不太好啊,兄弟們是幫呢?還是幫呢?你說是吧?”

    鐵柱啐了一口,笑罵道“呸呸呸,你這小子,就不盼著哥好點?嗯?”然後他端起身前的酒杯一飲而盡,接著道“不過兄弟,你也知道,我們這些人,誰知道能活多久?就像你之前說的,萬一哪天打獵的時候被老虎吃了,被狼啃了,還真不好說,所以啊,你也趕緊找個媳婦,也好給咱叔留個後。”

    鐵山長歎了口氣,道“隻是咱還不知道咱媳婦還在哪個丈母娘的腳拇指轉著呢……”

    鐵柱想了想,將手搭他的的肩膀,斜眼道“放心,快了,趕明兒就讓你嫂子給你介紹一堆,讓你小子好好挑挑。”

    想到這裏,鐵山一個畫麵也不敢再想下去,他忽然又想起坊間流傳的話“一個人,無論清貧還是富貴,隻要死後都將去另一個地方活著……”

    鐵山倒吸一口涼氣,在他的認知裏,但凡是個人,固有一死,若真的到了自己死的那天,他有何麵目去見自己的鐵柱哥?

    一時之間,月被層層疊疊的烏雲遮蓋,鐵山緩緩點燃那盞昏暗的油燈,輕車熟路。

    ………

    而無處可去卻被好心的鐵山收留的夏樊,已是感激涕林,床雖簡陋,但比石頭要舒服不少,隻是在半夜,夏樊半睡半醒之間,隱隱約約聽到身旁有人在輕聲喚著娘親。

    至於何時去徽州,燕小七曾讓自己去徽州找他,高文山也讓自己去徽州找張大老板,現在又答應了鐵山去徽州,看來,這徽州,夏樊是非去不可,畢竟,徽州更是與自己的家鄉同名,徽州,其實不用誰說,他也是一定要去的,隻不過在去之前,他想親眼看著對自己極好的林姨與鐵柱叔一同入土為安。

    此刻,夏樊仔細回想,自己來龍神中洲不過短短不過數月,他覺得對不起的人竟已這般多了,如果自己不是一心想要回家,在這裏待多久都真的毫無意義,哪怕自己有一天真如有的人所講,會縱橫天下,會稱霸一方,會長生不老,可那些瀟灑風流,真的抵得上親情、愛情、友情嗎?

    在夏樊的認知裏,每個人的家難道不才是最重要的麽?

    就好像現在安靜地替娘親梳洗打扮,穿衣的少女,給她世間所有的美好,也不如讓她的雙親忽然之間活過來,哪怕隻能說說話也好,她隻恨在他們生前,沒有好好的跟他們談談心,沒有去聽聽他們的故事與愛情,如果時光真的可以重來,那一定是天底下最動人,最美麗的童話。

    可如今……

    嗬,好一個世事無常,嗬,好一個造化弄人,嗬,好一個悔之晚矣。

    下葬當日,“陰陽”盤算的下葬時辰正是清晨。

    鐵山起得很早,天都沒亮,他已早早醒來,穿好衣服就著冷水洗了把臉便算收拾妥當,然後再三囑咐夏樊睡醒後再過來,並且在出門前又特意說道“小兄弟,等會出門一定要快。”

    夏樊正睡得迷迷糊糊,神經大條的他還不知道鐵山如此說的用意,等到他完全醒來,洗完臉後再出門,而尚未等他走到庭院時,已然聽到一陣嘈雜的炮竹聲與嗩呐聲,他生在北方,哪裏懂得南方人的習俗?北方下葬的時間多在午後,而南方人卻多在清晨。夏樊來不及納悶,趕忙尋聲而去,當他奔出巷子,剛剛好看到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

    送葬的隊伍在平且靜的路上顯得步履異常沉重,路兩旁是種著各種樹和各種農作物的廣闊平原,一眼望不到邊,天色沉重陰暗,雨水重重的下著,密集地擊打著頭皮,順著五官輪廓而下,分不清是淚是雨。

    農家嗩呐高亢嘹亮的奏著樂,伴著人們的痛苦哀嚎,泛出陣陣回聲,像一曲痛徹心扉的奏鳴。

    秀霞走在人前,手裏端著已經燃盡的香灰。

    等到墓誌棺板、桌凳隨葬放置完畢,墓石落下,眾人用鐵鍬揚起濕潤的黃土,拋向坑中。音樂與哭號再起,風雨更加肆虐。所有的最後一次都短暫的叫人抓狂。最後一眼,最後一句,來不及品味就這樣過去。

    一襲喪服的少女重重的跪在泥中。

    看著混亂忙碌的場麵,夏樊腦中第一次迸出“永別”這兩個字,也第一次真正明白永別的滋味,不覺悲從中來。

    轉眼之間,兩個墳頭漸漸成形,被轎子和花圈包圍在中央,展示出它們該有的麵貌。它們將以這樣安寧的姿態坐落於此,在這荒涼又驕傲的田野中上,不論風吹雨打,沒有喜憂悲歡。

    生於斯長於斯,現在更是落葉歸根。

    等到所有的儀式完畢,所有的人已經準備返程時,那個跪在泥水中的少女依舊沒有起身。

    兩位頭發已然花白老人試圖去拉起她,可少女第一次固執的沒有聽親人的話,依舊將頭杵在泥地中。

    一旁的夏樊清清楚楚的看見,被少女的身軀遮蔽下的土地依舊如同大雨傾盆。

    小鳳先夏樊一步來到少女身邊,躲在少女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麽,這時,少女才抬起頭,通紅的雙眼忽然看向夏樊,夏樊一愣,然後又緩緩走向少女,低頭道“雨太大了,先回家吧。”

    少女依舊沒有起身,隻是靜靜地看著少年有些模糊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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