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江湖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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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二十回到家中以後,第一眼就看見了擺滿那個小飯桌的豐盛飯菜,他便有些奇怪,今天不過年不過節的,而且下個月才是他的十二歲生日,一向勤儉的娘親怎麽做了這麽多好吃的東西。
不光今天一回家就吃到了香甜的桂花糕,飯桌上還有他最愛吃的紅燒鴿子魚,此外還有幾道菜也是他平日最愛,而且他娘親還在廚房忙碌著什麽。
不過多時,他娘親居然又端了一碗雞蛋長壽麵到他麵前,看著滿臉疑惑的孩子,婦人解下圍裙,坐在孩子邊上,微笑說道“二十,娘今天提前給你過下個月生日,快乘熱把長壽麵吃了,好長命百歲。”
楊二十從來不會忤逆他的母親,便拿起碗筷狼吞虎咽吃了起來,幾口吃完以後,還是忍不住問道“娘親,為什麽要給我提前過生日啊?”
年輕婦人看著長這麽大幾乎從來沒有讓他操心過的孩子,一把將他摟入懷中,半晌之後,才回答道“因為娘親要出一趟遠門,讓桂婆婆帶你去她的家鄉那邊玩一段時間,等娘親的事辦完了,就來找你。”
楊二十剛要說不,抬頭發現他娘親竟然在流淚。孩子終歸是個乖巧懂事的,他便豁然起身,故意老氣橫秋的安慰道“娘親你就放心的去吧,哪怕我一個人呆著家裏等你都沒問題,我今天已經是十二歲的大人了,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說完之後,幫他娘親擦幹了眼淚。
婦人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快吃飯吧,都是你愛吃的,現在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以後都要吃飽一點,聽桂婆婆的話。”
夜幕降臨,外麵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秋雨綿綿,最殺百草。
就在娘倆安靜吃完一頓晚飯後,那位外人怎麽看都像是半截身子已經入土的年邁桂婆婆,拄著拐杖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楊二十他們家門口。
正在收拾碗筷的年輕婦人,快步走了出來,站在這位桂婆婆身後,老嫗跟著轉身前走一步,剛好離開屋內孩子視線。
老嫗開口第一句話便說道“小姐,恕老奴難以從命。”
年輕婦人剛要說話,就被老嫗打斷,“老奴的命令是保護小姐的安危,這也是老奴餘生的責任,請小姐不要為難老奴。”
年輕婦人滿臉悲色,竟是撲通一聲跪在了老嫗麵前。
老嫗也趕忙跟著跪了下來,扶著婦人說道“小姐萬萬使不得,老奴承受不起啊。”
年輕婦人眼含淚水,帶著哭腔懇求道“桂嬤嬤,您是看著雅芝從小長大,自小到大雅芝從沒求過任何人,這次懇請嬤嬤帶著二十離開也是萬不得已,求嬤嬤一定要護著二十平安離開!”說著婦人便要叩首下去。
老嬤嬤用力拖住婦人身子,不讓她行此大禮,歎息道“我若帶著小少爺離去,小姐你怎麽辦?賊人勢大,以小姐現在的身子恐怕難以抵擋。”
年輕婦人隻是說道“嬤嬤若是不答應,雅芝就不起來。”
老嬤嬤無奈搖頭,隻好說道“好,我答應小姐,就算日後大公子怪罪下來,老奴也認了。”
說完,老嫗扶起名叫熊雅芝的楊二十母親。
不是老嫗非要來這裏讓曾經的一代嬌女熊雅芝難堪難過,實在是楊二十送去的那張紙條,讓她氣憤難抑的同時又無法自作主張。
那張紙條,簡單兩行,字字珠璣敵人猖狂,近日欲犯。請嬤嬤帶我兒遠走,隱他身世,平安一生,萬感大恩。雅芝叩謝!
兩人又在門外交談幾句,剛要走回屋內,突然一個聲音,由遠及近,須臾間便到她們耳邊,“熊雅芝,今日若不交出東西,你們休要離開。”
人隨聲至,一個花甲年歲的青衫儒士瞬間來到她們二人身前不遠之處。
若是傍晚被楊二十踹翻的李虎頭在場,就會認出,此人正是去年新到他們學塾教書的那位老夫子。
桂婆婆看著花甲儒士,向前走出一步,將年輕婦人護在身後,拐杖重重拄地,冷哼一聲,說道“大膽賊人,早知你來路不正,今日老婆子取你性命。”
儒士大笑一聲,舉目看了看遠處太白山,神色卻絲毫不曾放鬆,說道“桂花婆,早聽聞你戰力卓絕,當年在神氣宗就踏入一品境界,不過老夫今日不是來此與你單打獨鬥比拚武力高低,識相的話讓你身後女子交出秘籍,便可讓你們繼續在此苟且偷生,要不然別怪老夫今天不講道理。”
此時哪裏還有一點腐朽氣態的桂婆婆,手中破木拐杖竟然隱隱泛紅,身上氣勢震蕩的雨水在周圍三尺就四散而去,露出一抹譏諷笑容緩緩說道“小小毛賊,剛剛躋身一品境就敢說此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
話音未落,桂婆婆瞬間前衝,一拐砸向對麵儒士。
早就全神貫注的儒士大袖飄搖,空中雙臂畫弧,左掌抵在右臂手肘,竟然也不避讓,右手一拳迎了上去。拳杖相撞,桂婆婆身形一頓,停在原地,反觀儒士卻被一拐砸的倒滑出去三丈之外,才勉強穩住身子,還有一股猩紅從嘴角流出。
強行咽下大半口鮮血之後,儒士麵色猙獰,怨恨說道“果然是個老瘋婆子,一上來就想取老夫性命。”
桂婆婆冷笑一聲,不給儒士喘息機會,再次欺身而上,而且這次氣勢比上次更加猛烈。
儒士雙膝微屈,一退微微後撤,氣勢暴漲,又要一拳迎拐而去。
身在半空的桂婆婆譏笑道“不知死活的狗賊,竟然想要以老婆子作為磨刀石,砥礪武道,穩住境界,就看你有沒有狗命站得住了。”
兩人再次一觸即分,儒士單膝跪地,肩頭一個腳印,這次竟然毫發無損,而桂婆婆倒飛而去,重重落在小院門口。
儒士身後一顆楊樹枝頭站著一個黑袍男子,雙臂衣衫破碎,整棵大樹搖晃不止。
桂婆婆站直身體後,麵露驚異之色,眯眼盯著枝頭黑袍男子,對身後熊雅芝說道“小姐帶小少爺先走,由我殿後。”
便在此時,又有數人出現在那棵楊樹下麵,紛紛黑衣,手持武器。
枝頭男子看了看碎去衣衫的裸露雙臂,翹了翹嘴角,也開口說道“你們去對付那年輕婦人母子,桂花婆婆交給我。”
說完也不拖遝,黑袍男子飛離枝頭,一掌劈向門口桂婆婆。
桂婆婆二話不說,舉拐飛身迎上黑袍男子那一掌。
年輕婦人轉身快速掠回屋內,抓起早已目瞪口呆的孩子,破窗而去。
西風大作,山雨瓢潑。
花甲儒士看了一眼空中的震撼大戰,帶著其餘眾人向楊二十母子追去。
熊雅芝一手抱著楊二十,一路飛奔來到一處密林之外,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模糊了她的臉頰,她知道這一天早晚都會到來,隻是她的二十還未長大成人,老天太不公平。
即便此時,楊二十雖然驚恐的無法掩飾,仍舊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因為她知道,她的兒子是全天下最懂事的孩子。
熊雅芝放下楊二十,親昵的摸了摸他的頭,拿出一塊普通的藍色手帕,放到孩子懷中,說道“二十別怕,有娘在,壞人傷害不了你。等一下娘去擋住那些人,你乘機逃走,聽娘親的話,以後不管遇到什麽事,都要堅強的活下去。”
楊二十習慣的點了點頭,帶著哭腔說道“那娘親你怎麽辦。”
聽著身後趕來的破空之聲,熊雅芝轉身攔在楊二十身前。
青衫儒士帶著那幾個黑衣人,瞬間趕來,將她們娘倆圍在中間。
看著這對安穩生活了將近十二年的母子,儒士歎息一聲說道“熊小姐,你這又是何苦呢,今天你們已經插翅難飛,況且你也沒有當年的武道境界,就算你還有二品巔峰戰力又能怎樣,乖乖交出那東西,我放你們一條生路如何?”
熊雅芝冷哼一聲,“你們這群賊人,若真是這麽講義氣,這兩年內也就不會有那麽多人死在桂婆婆手下。”
儒士不怒反笑,打量著熊雅芝,語氣冷淡道“你信得過我的話,那我留你們娘倆一個全屍總可以吧。”
熊雅芝環顧一周,不算這一品境的儒士,總共還有九個黑衣人,幾乎都是二品高手,她現在雖然也是二品六境,可若是桂婆婆不能及時趕來,下場隻有一死。
老儒士像是看穿了熊雅芝的心思,冷笑道“不用渴望那老婆子來救你們,黑袍大人早就躋身一品,如今雖然尚在虛神境,但離那歸宗境也隻有一線之隔。”
熊雅芝瞬間心中悲涼,曾經也是一品虛神境的她無比清楚,一品三境除了那最後第九境入神境是大多數一品宗師一輩子可望而不可即之外,七境虛神境和八境歸宗境,同樣是天塹鴻溝。
桂婆婆雖然已經踏入虛神境二十多年,但由於武道天賦和早年受過創傷,以她現在的年紀,這輩子幾乎無望突破歸宗境,對上青衫儒士這種剛剛躋身一品虛神境的高手還算遊刃有餘,但若是與七境巔峰一隻腳踏入歸宗境的宗師捉對廝殺,加上她年事已高,必然是凶多吉少。
遠處青衫儒士思量片刻,忽然怒道“熊雅芝,最後給你一次機會,交出東西留你們全屍,否則讓你兒子先死,看你痛不欲生。”
江湖自來便是如此,所謂道義就像那些秋日的陽光,雖然溫暖,但終有雲霧將它遮掩,而這些風雨,才是陽光背後的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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