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太學見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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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皆有一好,有的好名,有的好利,無欲無求的人,不是死人就是已經不能算是人的人。顧雍好名,但與大多數人一樣,越是好名的人,越是幹過那麽三兩件有損名聲的壞事。

    周瑜讓人拿給顧雍看的玉佩本是顧雍的東西,代表顧家家主身份的玉佩,顧雍怎麽可能會不認識。隻不過顧雍出賣的並非孫權,而是當年劉備與孫策爭奪江東時,顧雍眼見劉備敗局已定,便私下與孫策聯絡,獻上家主玉佩表示臣服。若不是顧雍暗中將劉備的兵力布置告知了孫策,劉備不會敗得那樣快。

    出賣故主,這是個不折不扣的惡名聲,即便此時劉備人在荊南拿顧雍沒有辦法,可顧雍也不願這件事讓世人皆知。顧雍能找出一萬個理由解釋當初他為何舍劉投孫,但事實就是事實,任你巧舌如簧,也改變不了你背主求榮的事實。

    要換個不要臉的,周瑜也不會拿這事做文章,可偏偏顧雍是個要臉的,周瑜這一下便算是拿住了顧雍的要害。

    相比起孫策,如今的江東之主孫權明顯要更加多疑一些。除了一直侍奉左右的親隨外,顧雍不敢完全相信此番隨他來到長安的那些隨從。要是讓孫權知道自己私底下與“叛徒”周瑜見麵,還不知道孫權會怎麽對付顧家。

    為了安全起見,顧雍命親隨借出門購物的機會聯絡了周瑜,二人約定在千金一笑樓見麵。

    故人重逢,但卻沒有任何激動的心情。看著眼前熟悉但又感到有些陌生的周瑜,顧雍皺眉問道:“公瑾,你要見我所為何事?”

    “元歎,不必緊張。如今江東已經易主,周公瑾對此並無想法,今日來見元歎,隻為問元歎一句,你可信我周瑜是那背主求榮之小人。”周瑜不慌不忙的問道。

    “信與不信,有何區別?公瑾,你口中說著無意回江東,但你所問還不是對回江東抱有一線希望。看在與你相識一場的份上勸你一句,莫要心存幻想,江東已無你立足之地,孫仲謀行事,要比你想象的更加謹慎周密。”顧雍歎了口氣,說道。

    “……伯符未死,尚在人世。”周瑜不死心的又說了一句。

    “哪又如何?江東如今已是孫仲謀的天下,孫伯符即便能回江東,又有何人能用?我方才已經說了,孫仲謀習慣謀定而後動,眼下江東財政兵皆掌於其手,你與孫伯符即便真能回到江東,也必會死於非命。”

    “那伯符的家小現在何處?”周瑜沉默了片刻,問道。

    顧雍搖搖頭,“莫問我,整個江東除孫仲謀以及老夫人知曉外,無人知道此事。”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周瑜與顧雍此時的情況就屬於後者。周瑜沒想過要替朝廷收買顧雍,此番與顧雍見麵,就是為了弄清楚孫策的家小被孫權關在了何處?自己的妻兒已經到長安與自己團聚,而孫策的家小還在江東。作為生死兄弟,周瑜自然希望日後蘇醒過來的孫策可以第一時間見到自己的妻兒。隻是孫權此事做的十分隱秘,就算是朝廷的天眼,到了此時也沒有找到任何線索,周瑜隻能把希望放到孫權幕後的支持者之一的顧雍身上,結果令人失望。

    無話可談的周瑜起身告辭,顧雍見狀也不挽留,眼下周瑜已非江東臣,與他立場不同,態度自也不能與以往相比。

    ……

    與此同時

    和顧雍同樣是諸侯使者身份的諸葛亮、審配、郭圖等人同樣也沒老實待在驛館之內。審配、郭圖、辛毗在拜訪長安城中的權貴,希望可以從那些人的口中探聽到一些風聲。而諸葛亮則去了太學,拜訪鄭玄、盧植等飽學鴻儒,參觀大漢第一高等學府。

    大漢的學府呈金字塔形分布,最下麵的是村學,之後便是鄉、縣、郡、州依次排列,太學則是位於各級學府的頂端。朝廷科舉雖並非隻有太學學子可以參加,各地學子隻要取得當地學正所開證明,便可來長安參加三年一屆的科舉考試,不過朝廷取仕最多的,還是就讀太學的學子。而太學也並非以往隻有權貴子弟才有資格就讀,隻要能夠在當地取得州級學正的證明推薦,便可入太學就讀。

    對於學問的重視,劉協可以說比對軍隊的建設更加上心,首先便是免除了學費,教育所需用度皆有朝廷負擔,這就讓許多家境貧寒的人對劉協感恩戴德,更加擁護劉協做這大漢的皇帝。而因為有機會讀書的人多了,朝廷取士的範圍也就變得更廣,對世家大族的依賴也相應的便減少了。世家大族雖有先天的優勢,但這個優勢卻在不斷的被抵消減弱,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優勢遲早會消失,為了保住這份優勢,世家大族不得不加強了對本族子弟的教育,拋棄以往的嫡庶之別,選擇唯才是舉。

    要說對朝廷的科舉沒有抵觸情緒的世家大族,那幾乎是沒有。但刀把子掌握在劉協的手裏,而劉協的身邊又有著大批的擁護者,這才讓對朝廷心懷不滿的世家大族不敢越雷池一步。

    人在被逼上絕路以前,往往首先想到的是苟且。劉協就很聰明,沒有仗著手中有兵便為所欲為,而是在關上一道門的同時又給對方留了一扇窗,這就導致許多認不清科舉危害的世家大族選擇了苟且,利用自身的優勢按照劉協劃下的道來走。即便有那麽幾個頭腦清醒的,也不是讓劉協收買就是被劉協高度關注,輕易動彈不得。

    諸葛亮到了太學,接待的規格並不是很高,鄭玄、盧植這個級別的大儒壓根就沒有主動見他,也就隻有孔融帶著幾名學子來接諸葛亮進門。太學,不是什麽人想進就能進的,劉協對太學很重視,一是未來的大漢官員十有八九會自太學產生,二則是鄭玄、盧植這些享譽天下的明宿大儒的安全對劉協很重要。

    鄭玄、盧植這些人,不僅僅代表著學問,更是天下清流的領頭羊,雖不掌管著朝政,但卻影響著天下輿論的導向。在信息傳遞並不發達的大漢,他們說的每一句話幾乎就等同於官方解釋。

    劉協能夠坐穩江山,鄭玄、盧植這些人的認可,功不可沒。早在劉協穩定關中的時候,各路諸侯中就已經意識到不能任由朝廷做大這個問題,直接攻擊朝廷不可取,所以這些壞心眼的人便不約而同的采取了散布謠言,敗壞劉協名聲的下作手段。

    百姓無知,自是別人說什麽就信什麽。但百姓心裏又有一個比較,更願意相信那些有名望有資曆的人所說的話。相比起無可考證的流言蜚語,百姓更願意相信大儒們所說的話。正是有了鄭玄、盧植等人的支持,劉協才渡過了開頭的艱難,等到大漢治下的百姓過上了安居樂業的生活,對於那些敗壞當今天子的流言,也就從當初的半信半疑到如今的自發抵製了。

    百姓是現實的,流言可不可信,最關鍵的對比就是看自家如今的情況。眼下大漢朝廷治下的百姓生活已經可以保證三餐溫飽,也沒有無休無止的徭役與不知何時會出現的兵禍,這對百姓來說就已經足夠,當今天子那就是一個好天子。至於流言說天子荒淫無道,隻要天子沒搶自家的錢糧,沒禍害自家的女子,哪管百姓什麽事?

    沒有百姓希望大漢現在換個皇帝,鬼知道新上台的皇帝是個什麽德性。眼下這個就不錯,沒有換的必要,誰要堅持換就跟誰急。

    諸葛亮沒有來過太學,隨著孔融參觀了一圈太學以後,諸葛亮就如劉姥姥進了大觀園,那是大開眼界。

    如今的太學不同於過去,過去太學裏的學子主攻詩禮典籍,除此之外極少能看到閑人。而如今的太學,按照劉協的構想,各類學問都擁有屬於自己的專科。出人頭地已經不似過去隻有捧著書本勤讀這一條路。士農工商,在太學裏皆有專屬的教學區。

    “文舉兄,商賈也有資格入太學?”諸葛亮忍不住問孔融道。

    “嗬嗬……孔明休要小瞧了那些商賈。若我大漢無有那些商賈,百業難興。還是聖上有先見之明,告訴我等前人將天下萬民分為士農工商並非是為排序,而隻是將天下萬民分類,四民皆重要,並無高低之分。”

    “哦?願聞其詳。”這個說法諸葛亮倒是頭回聽,連忙追問道。

    “嗬嗬……孔明莫急,今日閑暇,你我不如找個清靜之地坐下詳談,如何?”

    “固所願不敢請爾,請。”

    孔融帶著諸葛亮到了太學內一處供人休息的涼亭內,命人奉上茶後,開口對諸葛亮道:“孔明既然想知道聖上對士農工商的見解,那我就告知於你。聖上將士農工商比作了一個人,士代表著頭腦,農代表著身體,工代表著四肢,而商則代表著流通全身的血液。農為本,身體若是出了問題,那這個人便垮了。而工的作用便是欲成其事,先利其器,有了工所提供的工具,農才能更好的完成要做的事情。至於商賈,則是起到了勾連南北,互通有無的作用。世人隻看到了商賈逐利貪婪的一麵,卻忽略了商賈行商天下所能帶來的好處。遠的不說,單是減輕了世家大族對土地的渴求,就有利於天下的穩定。”

    “文舉,此話怎講?”

    “孔明,你出身琅琊大族,即便家遭不幸,可憑借曆代祖上的積累,恐怕也沒有過過苦日子吧,你並不了解百姓對待土地的渴望。而世家大族之所以會對土地貪婪,主要原因還是為了求財。世家一般人口眾多,為了日常的開銷,所需的錢財就不是小數,而土地則是一個穩定的財源,隻要精心耕種,總能有所收獲。但天下的可耕之地就那麽多,世家利用權勢搶奪民田,失去田地的百姓生活沒了著落,就不得不依附世家。可一旦遇上個天災人禍,失去了生活來源的百姓也就隻能選擇鋌而走險的造反了。早些年的黃巾之亂,張角之所以能蠱惑人心,最大的原因便是世家兼並了太多的田地,讓百姓沒有了活路。”

    說到這孔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等待諸葛亮消化自己方才所言,見諸葛亮靜等自己下文的時候,才開口繼續道:“聖上穩定關中,便是先以土地為餌,讓那些先前鋌而走險做了反賊的百姓複歸為民,隨後再以這些百姓為基,逐步分化瓦解周邊勢力。”

    “文舉,還是說說聖上為何要抬高商賈的地位吧。”諸葛亮見孔融越說越偏,忍不住提醒道。

    “哦,說商賈。其實商賈也挺不容易的,出外經商有可能血本無歸,也有可能客死異鄉。他們所要承擔的風險遠比以耕種為生的農夫要高。就如聖上所言,風險與回報往往是呈正比,風險越高,回報也就越高,反之亦然。但人們往往忽略了商賈在行商過程中所需要承擔的風險,隻看到商賈成功後的所得。這是不對的。”

    諸葛亮到了這時算是瞧出來了,眼前這孔融有點嘴碎,難怪之前送茶過來的人臨走時會用同情的目光看他一眼。為了避免孔融越扯越遠,諸葛亮不得不再次開口提醒道:“文舉,說重點。”

    “哦,重點……其實我說的都是重點。不管是抑農重商還是抑商重農,對天下的穩定都不太好。唯有平衡,方可持久。你說聖上抬高商賈的地位,其實這並不準確,聖上並未過分重視商賈,隻是給予了商賈應有的待遇。過去世家對行商一事遮遮掩掩,原因就是商賈的名聲不好,傳揚出去會惹人恥笑。而現在聖上帶頭行商,世家對商賈之事也就沒必要遮掩了。通過行商,世家獲得了大筆可供家族日常開銷的財富,對土地的依賴也就不再如過去那樣熱烈,百姓也就因此有了更多屬於自己的土地。”

    “無農不穩,無工不利,無商不富,無士不安。聖上曾說,隻要天下人各司其職,那這天下就是鐵桶的江山。可惜如今還有幾個不識天時的蠢貨,為了一己之私不惜攪動天下不寧。”

    聽到孔融這話,諸葛亮的臉上有些發燙,連忙低頭不讓孔融能夠瞧見。而孔融此時也是越說越興奮,絲毫沒有注意到諸葛亮的神色有異。自家人知自家事,孔融知道自己的嘴碎,因為這個毛病,太學裏的教授沒幾個願意陪他討論學問的。今日總算是遇到了個不知情的,當然要說個痛快。

    孔融很能說,滔滔不絕的跟諸葛亮天南海北的一通胡侃,諸葛亮愣是沒找到插嘴打斷的機會,等到孔融好不容易說累了,諸葛亮才趕忙起身告辭。

    “孔明,明日還來嗎?”對於諸葛亮這個好聽眾,孔融有些依依不舍。

    “多謝文舉相邀,隻是亮此番前來長安另有公幹,恐怕不能陪文舉談個盡興了。”諸葛亮連忙推辭道。開玩笑,這一下午就聽得諸葛亮差點暴走打人。還來?諸葛亮真擔心自己多年練就的好涵養在孔融這裏發生個例外。

    “文舉,不知你在這太學擔任何職務?”諸葛亮在臨走之前,忍不住問孔融道。

    “蒙聖上看重,命孔融擔任太學教導主任一職。”

    “啊?何謂教導主任?”諸葛亮詫異的問道。

    “所謂的教導主任,除平日教學外,還要負責規勸那些犯錯的學子改邪為正。可惜這兩年犯錯的學子越來越少了。”孔融說到最後頗有些遺憾的說道。

    “……聖上果然知人善用,諸葛亮佩服。”

    辭別了孔融,諸葛亮回到自己在驛館的住處。先前諸葛亮曾請顧雍、審配前來一敘,這回審配也命人前來相邀。諸葛亮知道,審配請自己不是為了跟自己拉交情,而是想要互通有無,共享一下彼此所掌握的情報。

    這件事對諸葛亮同樣有利,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應邀來到審配的住處,果不其然,顧雍已經先一步到了,正與審配一同等候自己。

    ……

    長安皇宮

    諸葛亮等人此時正聚在一起相互通氣,共享這幾日收集到的情報,而劉協也正在聽手下匯報有關這幾日諸葛亮等人在長安的活動。

    這裏是大漢京師,權利的中心,劉協不可能對幾名外來戶的到來無動於衷,尤其是這幾人裏還有一個在後世被視為智多近乎妖的諸葛亮,劉協更是不敢麻痹大意。雖然已經任命郭嘉作為此次談判的主要代表,但這不等於說劉協就會撒手不管此事。

    “主公,你擔心周瑜那裏有問題?”法衍見劉協聽到周瑜與顧雍私下會麵以後眉頭微皺,出聲問道。

    “他能有什麽問題?如今他除了我這裏,還有哪裏能投?我是納悶,那個孫權到底把孫策的家小藏哪去了?查了這麽久都沒查出來。”劉協搖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