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人各有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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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頜很為難,辛評、辛毗兩兄弟帶著不同的目的來見自己。辛家兄弟牢記雞蛋不放一個籃子中的處事準則。辛評作為兄長,侍奉袁氏,而作為弟弟的辛毗則投靠了朝廷。要說辛評知道辛毗是朝廷打入河北的細作,但辛評卻從未向袁熙或者田豐檢舉揭發,大義滅親。
大義滅親,真的隻是大公無私的表現?在劉協眼裏那更像是一場政治秀。試想一個連與自己關係最為親密的親人都可以舍棄的人,值得他人信任嗎?或者說值得與其共謀大事嗎?
辛毗與辛評兄弟倆幾乎不忿先後的來到張頜麵前,而他二人所帶來的要求,對張頜來說也是背道而馳。辛毗鼓動張頜率部趕往濮陽參與朝廷針對烏丸人的戰事,而辛評則帶來了田豐、袁熙最新的命令,要求張頜出兵攻擊漢軍,協助袁熙、田豐生擒活捉當今天子。
對於田豐、袁熙的“出爾反爾”,張頜感到很無奈。作為一名純粹的軍人,張頜並不喜歡陰謀詭計,但袁熙對張頜有提攜之恩,麵對袁熙的決定,張頜一般不會反對,更不會去陽奉陰違。
按照辛評的想法,自己傳達了主公袁熙的命令,張頜便會立刻去執行,以往就是如此。可這回明顯要比以往茲事體大,甚至可以說是影響深遠,張頜實在是不敢如過去那樣毫不猶豫的便領命辦事。
劉協不是阿貓阿狗,他是大漢天子,任何針對他的帶有敵意行為,都將遭到不敢想象的報複。這次田豐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計劃,雖然“成功”麻痹了劉協,但無論此事最後是成是敗,對於田豐的名聲都將是個巨大的打擊,亂臣賊子這個名頭會扣在田豐的頭上,一輩子都別想摘掉。
而且更要人需要考慮清楚的,還有是否真能生擒活捉劉協這個十分現實的問題。劉協又不傻,見勢不妙,他難道還不知道逃跑嗎?就算他不肯逃走,他身邊的人也不會允許劉協落到袁軍的手中,必會拚死抵抗,而以漢軍如今的強大,袁軍能否擊敗漢軍還真是個未知數。
而讓張頜更不能心安理得去接受的,便是袁熙、田豐與烏丸人聯手這件事。宗族的幾乎消失殆盡,讓張頜以及部屬對烏丸人恨之入骨。袁熙想讓張頜暫時放下私仇與烏丸人攜手對敵,實在是有些異想天開。就算張頜能夠為了顧全大局忍辱負重,那些同樣出身張家莊的人們也不肯答應。
張頜雖是一軍統帥,但軍中的大事小情也並非是他一人說了算。他的那些在軍中占據要職的親族同樣也掌握著一定的話語權。平常張頜說話算話,可一旦牽涉到自身的切實利益,那就不是那麽好說話了。
張頜的那些親族兄弟,實際上掌握著軍中大概三分之一的人馬,一旦這些人與張頜唱起了對台戲,那對張頜的實力將會是一個大大的打擊。而且這些人反對張頜的理由就連張頜自己也覺得並不過分。
不願與跟自己有血海深仇的烏丸人合作有錯嗎?想要為自己無故慘死的族人報仇雪恨有錯嗎?沒有錯!錯的是張頜,為了所謂的君臣之禮,張頜竟然打算跟烏丸人合作,這是張頜的親族所不能認同。
張頜也清楚自己族人那些族人對待烏丸人是個什麽態度,尤其是在用言語試探了一番過後,張頜心裏更加肯定這一點。是為了向袁氏盡忠而與族人兄弟反目,還是為向烏丸人報血海深仇而選擇站在朝廷那邊,答案似乎是顯而易見的,但真正要做選擇的卻是張頜。
一邊是自己的親情,一邊是自己的大義,無論選擇哪一邊,都會失去另一邊。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能夠有資格聽聽張頜心中煩悶的也就隻有張頜的親兒子張雄。可問題是漢人講究含蓄內斂,作為父親的張頜,並不願意將兒子當作可以讓自己進行傾訴的對象。而張雄由於幾個親朋好友遭了烏丸人毒手的緣故,對待烏丸人的態度倒是與幾位叔伯堂兄一致,再加上張雄年輕氣盛,恩怨分明,說白了就是誰跟烏丸人交好誰就是他張雄的敵人。
張頜最近“優柔寡斷”,張雄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他不明白自己的父親有什麽好猶豫的。之前袁熙既然站在烏丸人那邊,對自己父子隱瞞消息,後來泄露後又命審配敷衍自己父子,那這君臣之義到此也就斷絕了。張家不陣前倒戈,就已經算是回報了袁家早些年的知遇之恩。而眼下袁熙與田豐不顧忌自身的名聲,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時候還想要拉他們張家父子下水,想要毀掉父親一世英名,為什麽不斷然拒絕?有什麽好猶豫的?
按照以往的習慣,張雄對父親說出了自己的疑問,但沒想到這回卻沒有似往常那樣得到答案,反倒是叫張頜命人一頓軍棍打的張雄叫苦不迭。張雄不敢去恨打了自己的父親,自然就恨上了這件事的始作俑者袁熙、田豐,順帶著就連奉命前來傳令的辛評,也叫張雄恨上了。
辛評萬幸有個好弟弟,因為辛毗的勸說,張雄這才暫時打消了斬殺辛評逼迫父親張頜與袁家反目的主意。辛毗與張雄是對忘年交,這也是辛毗刻意為之。自打被任命為朝廷打入河北的一枚棋子,不甘平庸的辛毗就在考慮自己的將來。的確,等到朝廷收複了河北,作為替朝廷輸送情報的辛毗也可以算是有功之臣,可這點功勞並不能滿足辛毗。辛毗是有野心的,他想要進入朝廷中樞占據一席之地,而想要實現這個願望,那就必須要有可以拿得出手的成績。
單單是送送情報是不夠的,可若是能夠勸說袁軍大將歸順朝廷,那估計就有資格跟朝廷張那個口了。為了達到目的,辛毗很早開始便刻意與張頜身邊的人搞好關係。張頜那裏隻是保持著一個不溫不火的距離,畢竟張頜是袁軍大將,你辛毗沒事結交軍中大將,難道圖謀不軌?
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辛毗不能直接去結交張頜,以免叫有心人給自己扣上幾頂要人性命的帽子。辛毗的顧慮其實是非常有道理的,袁熙的耳根有些軟,而且由於對田豐的信任,導致對田豐偏聽偏信。可除了田豐外,河北尚有審配、郭圖、陳宮、辛評辛毗四位謀主。隻不過這後四位更多時候隻是襯托田豐的布景,發不發言並不重要。也就隻有審配有時說話袁熙還能聽進去幾句。
辛評、辛毗對此倒是並不怎麽在乎,可郭圖、陳宮就有點不能忍受。所不同的也隻不過是郭圖表現在外,陳宮表現在內。在決定與朝廷開戰以後,為了先解決內憂,郭圖被袁熙派去監視袁譚的動向,但實際上就是送去跟袁譚作伴。而陳宮則被打發去了幽州,名義上是協調烏丸人與袁軍之間的關係,但實際上在烏丸人進入幽州不久,陳宮就失蹤了,自此下落不明,也不知是見勢不妙隱姓埋名抽身而退還是已經死在了什麽不知名的地方。
陳宮的生死未卜,讓郭圖受了很大的刺激。他害怕呀,人皆畏死,而且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偏偏郭圖又是個做了虧心事的人。不管陳宮是不是遭了袁熙、田豐的毒手,郭圖都覺得下一個要倒黴的就是自己。為了求生,郭圖決定下下手為強。其實早在以前郭圖就曾經想過糾結一批誌同道合之士一同反對袁熙,擁立袁譚。隻是那樣一來也就正中田豐的下懷,由於陳宮的當麵拒絕,讓郭圖意識到了危機感,這才暫時消停,讓田豐想要借此一舉清楚內部隱患的打算落空。
郭圖與田豐是老對頭,而有句老話說得好,了解自己的人往往並不是自己身邊的親友,而是自己的敵人。這話說的很對,隻有為了打敗對手,才會去琢磨這個對手的特長、愛好等等事情,自然而然也就了解了對手。
說句不幹淨的,郭圖其實隻要一撅屁股,田豐就能知道拉的是幹是稀。所以郭圖的反應皆在田豐的預料當中,對於郭圖暗中使人聯絡串聯的舉動,田豐睜一眼閉一眼隻作未知,但私底下同樣也是小動作不斷,隻等郭圖將人數召集的差不多了便將這些河北內部隱患一網打盡。
隻是田豐忘了,他了解郭圖,而郭圖同樣也是了解他的。在上回陳宮當麵拒絕了自己的邀請以後,郭圖就已經意識到田豐正在暗中蓄謀對付自己。在明知田豐有意對付自己的情況下郭圖還敢私下串聯,所作所為自然也是障眼法,吸引田豐的注意,好叫田豐忽略自己暗藏的一手。
田豐以為郭圖始終是在打著擁立袁譚推翻袁熙的主意,可他哪裏知道,對於袁譚,郭圖比他更覺失望,自然沒有重新擁立袁譚的心思,之所以要打著這個旗號辦事,隻不過是想讓田豐注意不到自己的真實意圖。
郭圖的真實意圖是什麽?哪還用問嗎?當然是歸順朝廷。識時務者為俊傑,郭圖並非庸人,朝廷的強勢崛起,讓他清楚將來這天下還是要姓劉。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袁紹已經不在人世,而袁家的幾個豎子也沒有一個值得自己去輔佐的。在這種情況下,郭圖沒有必要死抱袁家的大腿不放,反正最後的勝利者十有八九是大漢朝廷,郭圖為何不趁現在直接歸順朝廷?
隻是今時不同往日,過去朝廷艱難,若是郭圖那時候去投,無異於雪中送炭,就算得不到荀彧、賈詡那樣的待遇,但做一牧守一方的封疆大吏,那還是綽綽有餘。若是那時郭圖就投奔朝廷,熬到今日就算不能進入中樞,在地方上也至少是個郡守。可這世上的如果完全都是廢話,哪來那麽多的如果,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後悔藥賣,現在的郭圖即便歸順了朝廷,頂多也就是錦上添花,想要得到朝廷的厚待幾乎就是奢望。
但即便如此,郭圖也沒打算就此認命。做不得高官,好賴做個富家翁,總好過給袁家當陪葬不是。
田豐沒想到郭圖會行聲東擊西之計,在他做好準備對郭圖一夥進行毀滅性打擊的前夕,郭圖突然搶先動手,趁著田豐將注意力投向袁譚那邊的時候帶著眾人舉起了反旗,試圖一舉將鄴城控製,好讓袁熙、田豐無家可歸。
萬幸鄴城還有一個審配,麵對郭圖的暴起發難,審配親自坐鎮,指揮若定。郭圖能夠糾結的手下多是鄴城街頭的流氓地痞,平時欺負欺負百姓還湊和,可對上審配派出的五百袁軍精銳,那就是一觸即潰了。好在郭圖也壓根沒指望這些散兵遊勇能夠幫助自己奪取鄴城,他的目的是攪渾鄴城的水,然後好渾水摸魚。而那條被郭圖盯上的魚,也在郭圖起事不久便被人帶出了鄴城。
袁譚本是袁紹長子,在袁譚心裏,這河北的繼承人隻有自己才是最有資格的。隻是造化弄人,為了與三弟袁尚爭位,哥倆不惜兵戎相見,可沒料想最後卻便宜了平時總是窩窩囊囊的袁家老二袁熙。
要說袁熙對袁譚還是不錯的,除了限製其自由外,美食、美酒、美人樣樣不缺,袁譚可說是已經過上了大多數人做夢都想要去過的好日子。但袁譚卻並不感恩,在他眼裏,袁熙如今所擁有的一切原本都應該屬於自己,袁熙拿著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來討好賣乖,除了憤恨,還是憤恨。
對於郭圖派人前來相救,袁譚一點懷疑都沒有。早在袁紹還沒亡故的時候,袁譚與郭圖就關係很好,而郭圖也是袁譚留在袁紹身邊隨時替他美言的重要人物。二人本就是合作關係,這次再度攜手,一點問題也沒有。
可袁譚做夢也沒想到,被自己寄予如此大信任的郭圖已經變了。自己毫不猶豫的隨著郭圖離開了鄴城,可等眾人到了事先準備好的安全地點以後,郭圖就撕下了臉上的偽裝,直接讓人將袁譚繩捆索綁關押了起來。
“郭圖,為何如此待我?”因為常年沉浸在溫柔鄉中而變得身材臃腫的袁譚一麵掙紮一麵嘶聲質問郭圖道。
“大公子恕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為了我郭家的安泰,唯有請大公子助我一臂之力了。大公子放心,隻要你識時務,我是不會讓人為難你的。而且你也不必擔心等你去了朝廷那邊會有性命之憂,頂多是日子過得清苦些,不想之前在鄴城那樣享盡清福。”
“你要投靠朝廷?哈哈……郭圖,你莫不是瘋了?”袁譚聽到這不由大笑嘲諷郭圖,卻沒想到郭圖以及周圍的人都用一種同情的目光看著自己。
“……我,我說錯了什麽?”
“大公子,你唄軟禁這些年,對外界發生了什麽不清楚情有可原,這不怪你。可你也千萬不要因此就大放厥詞,惹人恥笑。朝廷怎麽了?如今這天下除了江東、荊南尚未重歸大漢治下外,其餘地方基本已經叫朝廷重新置於治下,而河北估計也撐不了多久了,一旦深入草原與羯人交戰的漢軍主力得勝而歸,袁家就是再有本事,也是無力回天。”郭圖念在與袁譚共事一場的份上,好心對袁譚解釋道。
袁譚也知道自己這些年被袁熙軟禁在府中不得離開一步,對於外界發生的事情一概不知,即便有心詢問身邊的人,也無人敢告訴自己。可郭圖告訴自己的事情也實在是太叫人難以置信了。在袁譚的印象裏,大漢朝廷雖說在當今天子劉協的努力下逐漸看到了一些起色,可這才幾年,怎麽就突然重新強大了起來。
“大公子,雖說投了朝廷以後日子可能會清苦些,但你卻重獲了自由,這可比在袁熙的軟禁之下享受溫柔鄉要強。”郭圖又對袁譚說道。一個活的袁譚要比死的袁譚更有價值,雖說這也大不到哪去,可郭圖還是希望袁譚可以說著,別一時想不開。
郭圖這話很明顯是擊中了袁譚的軟肋,的確啊,就算溫柔鄉有千般萬般好,單是沒有自由這一條,就足以抵消那些所有的好處。失去了自由,那和被人關進籠子裏供人參觀的動物又有什麽區別。
袁譚不是隻要吃飽喝足還能繁衍後代便滿足的動物,他希望得到自由,至少在心情煩悶的時候可以上街轉轉散散心,而不是被關在後宅的花園裏轉圈圈,就是連趴牆頭看看街上的人來人往都不允許。
人,都有一顆向往自由之心,袁譚又如何能夠例外。在明白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現實情況以後,袁譚做出了明智的選擇。就如郭圖說的那樣,情況已經壞到這一步了,再壞又能壞到哪去?與其冒險反抗,倒不如隨遇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