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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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衛桓發現不對。
自與陸延分開後,他便率兵一路往東北,繞東直奔馬丘方向。
暗沉沉的夜色,月光在烏雲間時隱時現,黃土大地千溝萬壑,靠近隆起的山脈,更加之高低起伏。
大軍五人並行,沿著兩丘之間的溝壑快速前行,夜風蕭瑟且烈,枯黃卻尚未倒伏的長草矮樹“刷刷”搖曳,遮掩了一部分的腳步聲。
就這麽全速前行著,衛桓發現不對時間,比陸延那邊還要更早一些。
他是與破虜將軍龐危聯合行動的,兩人各自率軍一左一右,包抄圍襲西羌將領西陵及其麾下二萬兵馬。
二人約定了時辰,各自全速進軍。
這說是一左一右,但其實上桑領南麓這種地貌,注定他們得沿著溝壑左繞右繞。
衛桓每次戰前,都仔仔細細地將地形圖分析多次,確保牢記於心。這次,又添上了一個線路圖。
他記得很清楚,距離目的地還有二十餘裏的位置,有一個極彎曲的狹隘處,他們一度會和龐危距離很近。
大約是四五百丈吧。
說遠不遠,說近也不算極近,風聲呼呼,大約腳步聲是聽不見的,但煙塵,多少應能看見一些。
畢竟,腳下是土質極其疏鬆的黃土地。
正當衛桓打馬,快速轉過彎道,他往西邊瞥了眼。
然就是這麽不經意一眼,他劍眉立時一蹙。
秋風獵獵,拂開烏雲,那一線彎月露出全貌,朦朧的月關灑在莽莽的黃土地上。
上半夜無霧,視野極清晰,本應該隱隱有些浮塵湧動的西邊方向上空,卻非常幹淨,風一吹,黃草“刷刷”。
“停下!”衛桓一突,立即揮手叫停。
他立即一踩馬鐙,沿著幾乎垂直的溝壑,直接躍上坡頂。
這麽一躍上來,視線更加清晰了,隻見正西方向,風烈烈地吹,四下皆寂。
“衛兄弟,怎麽了?”
徐乾下馬,也找了個位置攀上。
他剛才處在內彎位置,視線被遮擋住,且他個人武力沒有臻至衛桓這程度,目力有所欠缺,所以並看不見。
但一上到坡頂就不同了,他順著衛桓方向一望,心下一凜。
烏雲快速移動,彎月重新被隱於雲後,遠遠的西邊沉沒進一片沉沉的黑。
隻兩人都看得很清楚了。
衛桓徐乾對視一眼,神色肅然。
“不對。”
龐危此人,最為紮實,叫他三刻至,他絕不會拖半分,所以陸延才安排他和年輕的衛桓搭檔。
也就三四百丈,衛桓輕身功夫了得,無懼這深溝丘壑,令全軍原地駐紮警戒,他親自過去看了一趟。
龐危一軍應走的那條道,幹幹淨淨,並不見半點行軍過後的痕跡。
為防差錯,衛桓還把前後幾條溝道到看過了,皆如此。
“不對,我們不能繼續按原路進軍。”
衛桓立即遣出哨馬,去尋找聯係龐危,同時他增派了人,去聯係陸延和其餘分兵。
夜色沉沉,濃如潑墨,一種山雨欲來的濃重危機感,衛桓毫不猶豫決定,立即放棄原來路線。
至於目標地馬丘,和徐乾幾人商議一番,大家俱認為,徐徐繞道,小心接近一看。
畢竟不知道龐危那邊究竟怎麽回事了,萬一他沒事,按照約定時辰發動攻勢,沒有合軍,很大幾率會全軍覆沒的。
當下再不猶豫,衛桓立即調整隊形,下令要繞路出發。
然就在這時,前方“得得”馬蹄聲響,卻是有哨兵來報。
眯眼一眼,這領頭的哨兵隊長,還是個熟人。
符亮。
符亮是騎兵營的,獨領一支是個小都統,在分配任務時,他主動來了左路,並借職務之便,分配自己負責龐危衛桓這二支。
他身邊這幾個人,要麽是苦心培養的可信心腹,要麽就是鄒平特地給他今夜用的。
符亮打馬過來:“前方探報,一切正常,西陵及其麾下二萬兵馬正繞馬丘往南!”
“一切正常?”
衛桓緩緩地重複這幾個字,倏地抬眼,目光銳如刀鋒,直逼符亮。
這目光太過攝人,符亮心下不禁打了個突,他心跳驀地加快,不動神色問:“是的,怎麽了?”
今夜,符亮的心情一直都處於亢奮之中,血液在血管中快速流動,興奮的情緒幾要透體而出。
在衛桓愈發接近目的地時,達到頂峰。
這種壓抑著的激動,即將成功的亢奮喜悅,讓他的表現得總得和平時總有幾分不同。而衛桓攝人目光一掃來,他雖快速按捺調整,但那一瞬,總露出一點慌。
衛桓眯了眯眼。
符亮,鄒平,今夜的不同尋常。
……符石!
進軍路線圖!
電光火石間,三個貌似毫無關聯的點,瞬間就被串聯在一起!
衛桓倏地抬頭,死死盯著符亮。
“拿下!堵住嘴巴,符非符白親自去,不許這幾人再發出半點聲音!”
符非符白應了一聲,立即領著軍士衝了上去,兩三下捆住。
“姓衛的!你幹什麽?若延誤軍機,你……嗚嗚!”
捆得紮紮實實,符非符白親自動手,將這位嫡兄的嘴巴堵了個嚴嚴實實。
雖不解,但二人對視一眼,心中皆升起些不好的預感。
衛桓打馬上去,居高臨下,瞥一眼仍在劇烈掙紮且目露憤恨的的符亮。
你最好,不要真是通敵叛軍。
他吩咐符非符白,直接用布袋蒙住這些人的上半身,隻露一雙腳,拖拽在馬後帶上即可。
舉目眺望沉沉夜色,他下令:“繞道,迂回前行,盡可能放輕腳下!”
衛桓一支,便離開原定路線,十分小心地靠近目的地馬丘。
他遣身邊幾名身手最好的親衛,讓他們充當臨時哨探,小心將馬丘情況探明。
大約五裏地上下,衛桓按下兵馬,令原地休憩。
等了半個時辰,結果終於回來了。
“……前方,前方有伏兵!”
親衛門氣喘籲籲,既驚且憤:“還有火油!羌兵設下埋伏,一旦我們按照原定路線進軍,進入伏擊圈,就引爆火油桶!”
他們必全軍覆滅!
眾人大驚失色,徐乾暴怒:“好歹毒的心思!”他切齒:“他們必定是得了我們進軍路線圖了!”
符非急問:“衛將軍,咱們該怎麽辦?”
危機迫在眉睫!
不要以為躲過火油陷圈就沒事了,親衛伺機捉了幾個小解落單的西羌兵,打暈帶了回來,剛剛審出,留下設伏的一萬兵丁隻是一半人,另外一半連同另一支分軍去突襲另一路定陽軍。
約三萬之數。
完事以後,會先趕會這邊,確定火油陣無紕漏,然後再趕去另一處。
一旦發現衛桓沒進火油陣,全力搜索,召集援軍之下合圍之下,衛桓這邊隻有八千人,九死難生!
立即遁逃?
時間不夠!
按幾名羌兵的口供推斷,那邊該差不多結束往回趕了,目標太大來不及的。
另一個,既然西羌提前得了路線布置周全,難道就沒有預料類似紕漏嗎?很可能還有後手。
遁逃是下下策。
衛桓心念電轉:“先解決這一萬伏兵!”
一打亂敵軍計劃;二,削減敵軍人數。
即便後麵真遇上合圍,多一萬和少一萬也差遠了。
八千對一萬,衛桓道:“我們設伏,將敵軍誘入。”
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
決定一下,當即也不遲疑,方才休憩期間,衛桓另有遣人查探附近地形,此去東邊三四裏有一處盤地,非常利於設伏。
他命將幾名俘虜的甲衣剝下,吩咐遴選會些羌語且膽大心細的兵士。
符非符白毛遂自薦。
衛桓點了符非,讓他帶人去。
而他則率軍立即趕往東邊盤地,迅速布置。
沉沉夜色中,天幕黑漆漆如同一團濃墨,秋蟲聲嘶力竭地啞鳴著,不但煩吵,而且叮人。
貓在草叢中伏了半夜,又冷,腿腳又麻,羌兵們不禁有些心浮氣躁。
開始有些零星抱怨,怎麽目標還不來?
領軍騎將蒙洛皺眉喝令:“噤聲!”
他看天色略略估摸:“差不多,敵軍快要到了,都仔細些,不許露聲息。”
下麵精神一振,安靜下來緊緊盯著前方。
時間無聲而過,也沒太久,忽響起一陣馬蹄聲,不過不是從伏圈口前的路來了,而是從後方。
是己方的哨兵。
一身塵土血腥,這兩名哨兵急聲呼喊:“不好了!定陽軍識破我們計謀,及時聯合另一支反戰我們,如今我方正處於下風!”
“戰況危急,西陵將軍令分兵援!”
這邊隻是埋伏,主要用的火油,預備一萬兵馬隻是慎防有變,要抽調,也是行的。
說罷,他呈上一枚令牌。
令牌是己方的,隻卻被戰火焚過,焦了一片,看不大清。
訊兵哭:“標下萬死!突圍時,已損了幾人……”
這情況也不奇怪。
蒙洛低頭看了眼焦黑一片的令牌,有些遲疑。
正在這時,又一陣急促馬蹄聲,幾名渾身是血的哨兵衝出,其中後麵兩個一到地方,就栽下了馬。
領頭那個高呼:“速援!速援!”
蒙洛一個箭步上前,栽下馬那兩個已傷重斷了氣。
心下一凜,他再不遲疑,立即下令,留一千軍士再原地執行埋伏任務,其餘人,立即隨他增援。
“快!你等領路!”
“是!”符非高應一聲,跨過兩名羌俘屍首,翻身打馬,立即引著九千兵馬往東邊盤地而去。
風聲呼呼,枯黃長草矮樹“刷刷”搖擺,疾奔到一個位置,前頭帶路的幾個“己方”哨兵,忽就一撥馬頭,連連打馬,竄入側前方的草叢。
蒙洛心下一突,驟留意身遭地形,是個如深鍋一樣的盤地,他們正身處鍋底。
“不好!”中計了!
可是一切都晚了,上方突然舉起一排火杖,驟往下一扔。深秋的枯黃長草最易燃,即使沒有火油,也“劈裏啪啦”火勢快速蔓延。
馬先驚,羌兵一慌,盤地上方爆起一陣喊殺聲,潮水般的定陽軍從上方掩殺而下。
衛桓一馬當先,直奔敵方騎將,長刀橫掃,寒芒驟閃,不過一個照麵,便將蒙洛斬於馬下。
主將一死,九千羌兵瞬間大亂,衛桓眉目冰冷如刀鋒,長刀一指:“全殲!殺無赦!”
縱馬一殺入,瞬間撕開一個血口。
“衝啊!殺!”
呐喊聲震天,全軍聲勢如虹,猛虎般撲向士氣盡失的西羌軍,不消半個時辰,就結束戰鬥。
盤地血腥衝天,屍首倒伏處處。
衛桓立即下令,馬上整軍。
迅速給傷員包紮,略略收拾趁手物事,而後列隊整軍。
趁著這點空隙,衛桓吩咐符非符白,將符亮幾人拖至盤地口外。
那一線彎月隱了又現,黃土地上血腥衝天,被濺了斑斑褐紅的茂盛長草和巨石旁,衛桓背麵而立。
風聲呼呼,兵馬喧鬧就在不遠處,這處避風地卻格外地靜。
靜得讓人膽戰心驚。
符亮蒙住上半身的布袋一被取下,立即就發現,幾個手下已身死。
剛死的。
符非符白親自動手,幹脆利落一刀,頸間鮮血汩汩。
“嗚嗚……你們,你們想幹什麽!”
符亮色厲內荏,一被拔下塞嘴的布,立即厲聲詰問。
鮮血沿著黃土地流淌,淌到他的身邊,淌到他被捆綁的雙手處,黏黏的,還熱著。
忽一陣突如其來的悚懼搠住他的心髒,他無法控製地顫栗起來,他強自鎮定,死死盯著前頭三人。
“啪!”一記又狠又急的耳光,把符亮整張臉都扇歪,符非咬牙切齒:“你竟敢通敵!”
多少的將士的命啊!
且符亮不但通敵,他還是竊取了父親保管的路線圖通敵?
一旦敗露,他符家還有活路嗎!
父親,他和符白,還有二人的生母,就連符亮的母親楊氏,姓符的統統都要背上通敵反叛的惡名,被當眾腰斬而死!
死無全屍!
符非和符白怒不可遏,這嫡兄往常隻是令人討厭,沒想到啊,真沒想到!
兩人連扇了符亮十幾個大耳刮子,仍不解恨,衛桓轉過身來,冷冷道:“好了。”
符亮怯懼忽一頓,倏地抬眼看他,這一刻目中恨意迸發,是他!都是他!
“姓衛的你怎麽不死!你為何就要到我家來!你這個……呃!”
衛桓根本不會廢話,倏手一動,腰間薄刃刷地拔出,寒芒一閃。
幹脆利落,符亮隻覺喉間一涼,聲音戛然而止,喉頭“咯咯”兩聲,倏地倒下。
怨恨的兩目還瞪得大大的,死死瞪著衛桓。
人已死透。
“稍後,你們親自處理,將他拖進裏頭去。”
衛桓冷冷盯著死不瞑目的符亮,在得知符亮真通敵的時候,他就是個死人了。
他必須死。
便宜他了,還占一個戰死的名聲。
符非符白鄭重應了,兄弟兩個心裏明白,這事必須處理好了,通敵一事得捂住盆地的血腥當中。
衛桓一開始就沒讓人看清符亮,還好,處理不難。
“呸!”
符非狠呸一口,這個惡賊,也配姓符!
將後麵的事交給符非兄弟,衛桓打馬回去。
徐乾問:“衛兄弟,接下來要如何?”
他如今是萬分信服衛桓,一見人就急急過來。
他們現在是還未曾徹底脫困的。
“先去解決了那一千伏兵。”
然後,他們就得了火油。
衛桓並未打算遁逃,一來,遁逃並不保險;二來,也是最重要的,危險,往往伴隨著機遇。
他們即便成功遁逃了,若定陽軍大敗,他們也是喪家之犬。
需知西羌得了左路進軍路線圖,後續必然有全盤進軍策略的,一旦得手,定陽軍全線殲潰可能性非常之大。
這個計劃的關鍵,就是衛桓身處的左路軍了。
那若左路軍沒有大敗被全殲呢?一旦成功反殺對方,敵方計劃即立即流產。
屆時,大戰是勝是負,尚在兩可之間。
甚至,更有可能的是,丁洪張濟那邊已經得迅了,並做出相應的應對。若這邊情況一旦翻轉,想必,他們會抓緊機會的。
屆時,一戰足可定乾坤。
“此處,就是上佳的設伏之地。”
冷風烈烈,衛桓垂眸,看足下這個血腥遍布的盤地,“我們可如法炮製。”
再次使用誘敵之策。
這一次,可是真實很多了,看這遍地的西羌兵屍首。
而這回,盆地中就會放上西羌精心準備的火油桶。
一入,必死。
徐乾擊掌:“好!這計策極好!”
沙場刀頭舔血,誰想成喪家之犬?誰不想建大功一躍而起?
徐乾等人心潮激蕩,大聲應:“是!”
隻不過看了看己方這數千人,仍覺太少了些,數萬西羌軍很可能進不完,若短兵相接就會是苦戰。
衛桓吩咐:“你立即遣人,去迎先前遣出的哨騎。”
這好幾支的分兵,未必就每一支都被全殲的。
一邊遣人去迎哨騎,一邊命麾下兵士火速直奔西邊,迅速解決那一千羌兵,處理好現場,然後搬運油桶。
一切都在緊促進行中,在哨報探得西羌大軍正往這邊趕來時,終於傳來了第一個好消息。
找到龐危了。
龐危這一支分軍遭遇突襲,他率軍血戰,最後成功突圍。死傷雖很大,但他本來麾下人馬要多些,有一萬二,如今還剩約莫八千。
他遇上來尋的哨騎後,已一並跟著急趕了過來,兩軍旋即匯合。
非常好!
衛桓:“足夠了!”
他立即命符非再次領人出發,這次是直接接下蒙洛腰間的身份令牌。
迅速布置,又再次遣人往外送訊。
一萬精兵無聲蟄伏,靜靜等待,數千兵馬則在盤地裏頭舞動兵刃,“鏗鏗錚錚”兵刃交擊極其激烈。
沉沉夜色中,遠遠,急促的行軍顫動迅速由遠而近。
西羌哨騎奔進盤地入口一看,大驚失色,立即轉頭報訊。
越來越近,馬蹄聲“得得”一名黑甲大將領著三萬西羌軍潮水般衝入。
很迅速地,交戰的“雙方”默契從另一邊出口衝出。
“不好,中計了!”
隻是已經晚了。
“嗖嗖嗖”火箭如同飛蝗,篤篤篤射在隱在長草中的火油大桶上。
一息。
“轟”地一聲,猛爆出一聲巨響,炸開赤黃火焰衝天而起,瞬間將整個盆地淹沒。
衛桓居高臨下,端坐馬上,“刷”地抽出長劍,指向剩餘在盤地口外已大亂的萬數西羌兵,冷冷:“傳令,全力進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