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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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衛桓近日心緒不甚佳,有些類似悶悶不樂。
    徐乾有些看出來了。
    衛桓一貫清冷,麵上其實是不顯的,隻徐乾怕是唯一知曉衛桓的心事的人了,在有特地留意的情況下,還是在衛桓與平時無異的表現下窺得了一點端倪。
    下值後,二人相約去酒館。
    幾盞暖酒下肚,又說了一些營中人事,徐乾發現,衛桓視線不經意間,總會睃向身側厚紗窗。
    厚紗“噗噗”微響急促,十一月的並州,凜冽風雪,窗欞紙糊了一層又一層不透半點光線。不過徐乾卻知道,窗外就是大街,斜對麵就是薑萱的糧行。
    徐乾勾著衛桓肩膀笑道:“誒,怎麽樣了?”
    見衛桓看過來,他眨眨眼睛,下巴往紗窗方向斜斜點了點。
    衛桓皺了皺眉:“什麽怎麽樣?”
    神色清冷,不作回答。
    徐乾好笑,他衛兄弟嘴巴一貫是比蚌殼還緊的,灌下一碗酒,他換了個話題:“年末了,天兒雖冷,可辦喜事的卻多啊!”
    隔壁兩桌都在說這個,他順口接過來一句,不過衛桓毫無興趣,連“嗯”都沒嗯一聲。
    徐乾不在意,自顧自道:“我家裏也有個從妹下月成親。”他搖頭歎:“這丫頭都二十了,總算點頭肯嫁人。”
    “你不知道,當初是一點不喜歡我從妹夫,說他個子矮,又黑,靠著家裏打點才當上的軍侯,又不會哄人歡喜,是半點心思沒放在他身上。”
    “這全無心思的一對,你猜最後是怎麽成的?”
    衛桓將視線從厚紗窗收了回來,徐乾發現他有些注意聽,心裏暗笑,繼續道:“其實我從妹夫也不算矮了,皮子是黑點,但男人也無妨。靠軍功擢了校尉,那丫頭沒話說了,又來來回回纏了二年,好歹是纏出來了。”
    他下結論:“咱們討媳婦兒,就得對症下藥!”
    可這例子並不適用於衛桓,阿尋覺得他很好的,他沒什麽地方能改進的,她隻是不想這些,說如今還不夠安穩,等再安穩一些再說。
    頓了一會,徐乾聽衛桓說:“……那倘若,並無不妥,隻是覺得不夠安穩呢?”
    隔壁桌有人正說著小家得安穩,他遲疑一下,狀似不經意地問了句。
    徐乾心裏暗笑,隻麵上一本正經,十分肯定斷言:“這簡單啊!隻是覺得不安穩,那人便是滿意的。她覺得不安穩,那男人便加把勁兒,你讓她感覺穩了,那不就水到渠成了!”
    “對!”旁邊一桌食客十分自來熟,聞言高聲附和:“這年頭亂哄哄,小娘子們選夫婿成家,安穩自然是頭一個的。”
    “或謀個差事,或力爭上遊,你穩了她的心,何愁姻緣不成?”
    衛桓若有所思。
    很對,她覺得如今還不算十分安穩,那他就再努力一些,穩了她的心,那自然而言的,她便會考慮這些。
    屆時他再……反而兩人是會一直在一起,不怕的,徐徐圖之,遇上合適時機再開口無妨。
    這麽一想,衛桓鬱悶一掃而空,精神大振。
    自那日後,衛桓早晚練武更刻苦用心,狂風暴雪薑萱讓他停一日都不肯,大冬天的一件單衣熱汗淋漓,薑萱擔心忙不迭張羅他洗浴,又熬釅釅薑湯讓他趁熱飲下。
    反複研讀兵書,操演兵丁的時間不減反增,讓徐乾痛苦並快樂著,不過倒帶著了一股演兵熱潮,很是讓丁洪誇讚一番。
    處理軍務,同袍來往,應酬多添了動力,也沒舊日那般厭煩,甚至應付那個丁駿時都有了幾分耐性。
    薑萱誇他:“這樣很對,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這個丁駿就是個明顯小人,自傲驕橫,心胸狹隘,耐不住人家有個好爹,和光同塵總是沒錯的。
    衛桓很高興,道:“我知,舊日我也沒如何他。”
    邀約他每次都去了,雖不逢迎,但來酒幹盡,未曾冷硬相拒過。
    薑萱抿唇笑,睨了他一眼。
    入夜的廳堂裏,炭盆劈劈啪啪,溢出烤板栗的焦香,當時一室和樂,暖意融融。
    隻誰也沒想到,事情每每總會這般出人意表。
    並州的冬季,是真的隆冬,大雪鋪天蓋地,薑萱在櫃台附近擺了足足三個炭爐子,才感覺夠了。
    薑鈺還好,他們已經搬進新家了,三進的宅子,地方很寬敞,她便收拾了一間偏廳給做練功房,放兩個炭盤就暖和了。
    唯一掛心的就是衛桓,平時校場操演吃寒風就算了,好歹雪太大還能不去,偏他擢升後還會輪城防的任務,城頭城下巡視,越惡劣的天氣越要去,這可真冷得夠嗆的。
    新得了一批好皮毛,薑萱就緊著去後巷的繡莊給他做新衣,夾衫夾褲、綴毛外袍外褲,還有厚毛鬥篷披風。
    “你試試,不適合等會就拿去改改。”
    一見衛桓下馬入了鋪子,薑萱拂了拂他身上雪花,抖開衣裳讓他進櫃台裏試。
    還好,挺合適的,繡莊做得又快又好,比她強多了。
    “行了,你就穿這個。”
    直接讓衛桓披了那件最厚的玄狐鬥篷,其餘的薑萱收好,“冷不冷?”
    她把手爐子遞給他。
    黃銅手爐子外頭包著皮套,融融的帶著她的體溫,衛桓接過握著手裏摩挲片刻,又遞回給她,“我不冷。”
    其實他非常喜歡輪值城防,一日少則一兩次,多著三四次,他經常能過來看她。
    這點心思薑萱自然不知,見他不肯接手爐,便吩咐黃嬸子去舀碗薑湯來,讓他趕緊喝了。
    “等會還回不回營?”
    薑萱看看天色,開始發暗,酉初了,還有小半個時辰就是平時下值的時間。
    “不去了,我吩咐了徐乾。”
    “那坐會吧,等會不是要赴丁大公子的宴嗎?”
    丁駿今日邀約的衛桓,什麽春舞宴,整個大廳燃了足夠炭火,讓舞姬穿著輕薄春裳跳舞,可真夠奢侈的。
    薑萱搖了搖頭,衛桓其實也不想去,但這個大公子可不愛被人拒絕,不好不去。
    隻說曹操,曹操到。
    兩人正低低談論間,忽聽外頭“得得”馬蹄聲響,有十來匹膘馬疾衝而過,猛在糧行門前勒停,居高臨下說話的不是丁駿還有誰?
    “定之!”丁駿也是自軍戶區折返郡守府,聽說衛桓來了這邊,順道便一停,他道:“既沒事,不妨早些來,我們正好早些開宴!”
    薑萱避入裏頭了,衛桓上前,“公子且先行,我略略收拾便來。”
    “好!”丁駿便一扯馬韁,在親衛心腹的簇擁下調頭離去。
    馬蹄聲“得得”,很快離了赭石街。
    丁駿神色便淡了。
    衛桓雖從未冷硬相拒過,隻他性情清冷,從不逢迎拍馬,那些救命熱情下去後,丁駿便覺不足,淡了下來。
    幕僚知他心意,忙道:“衛大將軍雖清冷寡言,不過本事卻不錯,籠絡過來也是好的。”
    其實這也是丁駿的心思,否則他就不會繼續邀約衛桓了。
    “人總不能白白讓二公子得了去。”
    提到這個,丁駿臉色陰下來,“就憑那母子二人,還敢和我爭?”
    丁駿是丁洪唯一養活成年的兒子,還是嫡子,眼珠子般十分看重。當然,這也並不代表丁洪隻有他一個兒子。
    下麵還有四五個庶出小的,其中最大一個今年十四了,是丁洪寵妾盧夫人所出,已開始入營曆練。
    這盧夫人心思不小,前些日子不知怎麽說動了丁洪,要將她生的長女許配給衛桓。
    幸好衛桓不願意婉拒,他在旁大力說話,這事才不了了之。
    但據丁駿所知,盧夫人母子並未死心。
    丁駿本來也沒這麽在意衛桓的,這麽一下子,他反而被激了起來,頻頻邀約,又阻擋攔截,不肯讓庶出弟弟接觸半分。
    丁駿冷冷一哼。
    幕僚低了低頭,心念一轉,又獻計:“盧夫人妄圖嫁女,不過是欲以姻親束縛衛將軍罷了,此舉算不得難,公子不妨效仿?”
    丁駿疑惑:“怎麽效仿?”
    他沒有同胞姐妹啊。
    幕僚笑:“公子沒有姐妹,可衛將軍有啊。餘聽聞,衛將軍有一姨親表姐,極其親厚,看重比親姐妹更甚。”
    姨親表姐?
    這個丁駿倒是知道的,剛才那個糧行就是那個薑姓表姐所有,衛桓一有空就往那邊去,確實看重。
    “公子不妨將此女納進門,如此,盧夫人就是再想嫁女,也不合時宜了,可謂一舉兩得。”
    丁駿回憶了一下,方才驟一眼瞥見的那個青色窈窕身影,還行吧。
    其實他喜歡的豔熟少婦,妖嬈動人的家裏養了不少,這類青澀少女再美也不得他歡心,不過也成吧,既收攏一員大將也大大打擊了盧夫人母子,一想也不錯。
    “也行,那便納吧。”
    簌簌的雪越下越大,薑萱幹脆早些打烊了,本來她讓衛桓去赴宴即可,反正她身邊有陳氏兄弟。
    衛桓卻不願,護著入了軍戶區,駐足看車駕轉個彎消失不見,這才調轉馬頭。
    他回頭尋了徐乾,才一起往郡守府去。
    徐乾粗中有細,豪氣爽朗,最能應付這種場合。
    徐乾已擢升為將,徐家根基也不錯,一開始丁駿是沒邀請他的,但衛桓帶了兩次,第三次就直接下了帖子。
    衛桓麵無表情,徐乾也抹了把臉,實話說,這宴赴得人心累。
    不過再心累也的去。
    轉入城中央一條足五六丈寬的青石板大街,五間開大紅漆大門,兩尊人高怒目石獅,巍峨的郡守府就在眼前。
    丁駿幕僚廖安,就是今日一起出門那個,正在門口替丁駿迎客。他見了衛徐二人來,一邊招呼小廝牽馬,一邊迎上來,“兩位將軍來了?就差你們了,快快進來!”
    進得府門,衛桓稍緩了些許神色,徐乾更是哈哈大笑,一拍廖安肩膀:“咱們可沒遲啊!”
    “誒,廖兄幾日不見,紅光滿麵,這是有什麽好事兒不成?”
    廖安險些被他拍矮了三寸,一邊腹誹這些武將就是粗魯,一邊笑眯眯地道:“是有好事,將軍等會就知。”
    十分神秘地擠了擠眼睛,衝二人笑笑,又特地看了衛桓一眼。
    說著就趕緊一矮身掙脫徐乾手臂,在前頭帶路。
    後麵二人對視一眼。
    衛桓皺了皺眉。
    這什麽跟什麽?
    他們可不認為丁駿這邊能有什麽好事兒。
    衛桓不著痕跡皺了皺眉後,和徐乾跟了進去。實在很有些厭煩,不過他打算以不變應萬變的,不管什麽事兒,他都不懼。
    想是這樣想的,隻這所謂的“好事兒”,仍舊超脫了他的意料。
    進得一處寬敞廳堂,絲竹聲聲,人聲鼎沸,滾滾熱氣鋪麵而來,二人解了厚毛鬥篷,還把夾衣夾褲脫了,這才適應過來。
    “你二人快快過來,最晚是你們了,得罰三杯!”
    這處廳堂丁駿常用於行宴,來過多次也算熟悉,侍女引入坐下,丁駿哈哈大笑,旁邊立時一陣起哄。
    在坐多是親丁駿的,也有陸延郭廉等幾位大將,公子邀約不好不來,他們略帶些笑,沒起哄。
    衛桓二話沒說,幹了三盞酒,徐乾則跟著起哄幾句,也豪爽飲盡。
    正式開宴,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薄紗覆體的妖嬈姬女偏偏起舞,眾人喝酒吃肉,喧聲笑鬧。
    話題說著說著,不知怎麽就說到後院去了,廖安高聲:“公子這後院裏,是缺了個妥善照顧的可心人兒啊!”
    眾人一愣,丁駿後院人不少啊?
    可廖安是丁駿的親近人,他很多時就是替丁駿說話,一語畢,堂上眾人立即“就是就是”,七嘴八舌一時連絲竹聲都蓋了去。
    廖安笑了笑,那眼神有意無意睃向衛桓。
    衛桓敏銳,立即察覺。
    暗皺了皺眉,這話題能和他扯上有什麽關係?
    他冷冷等著。
    不想那廖安清了清嗓子,笑著看過來:“有好的,一個足矣,不知衛將軍肯不肯替公子解憂啊?”
    “聽聞將軍有個姨家表姐,年十七,正是適婚之齡,若是公子納進府來,豈不兩廂得宜,美極哉?”
    姨家表姐?
    納進府來!
    所謂納,就是妾。
    確實,在丁駿等人看來,衛桓雖擢為大將,但到底根基淺薄,符家衛氏都是寒門,這個薑姓表姐更不用說了。丁駿正妻可是通侯之女,給個二房貴妾,實在是很抬舉了。
    可落在衛桓耳中,卻如驚雷乍響,他一怔,倏地眸光一厲。
    暴怒瞬間狂湧,一瞬衝上頭腦,手中杯盞“啪”一聲落在案上。
    若是衛桓逆鱗,薑萱便是唯一。
    他心尖上珍而重之的人,丁駿這廝竟敢打主意,還敢打的是納妾的主意!
    這一瞬,他簡直對丁駿起了殺心。
    徐乾暗叫糟糕,忙搶先站起,他動作故意大些碰翻盞壺,趁機大力給衛桓暗打了個眼色,飛快轉過身,“廖兄你有所不知!”
    他裝作喝得興起站起身,將宴上注意力都吸引過來,笑道:“定之他這姨家表姐卻是定了親的,隻舊年家中變故失散,她信守承諾,不等上幾年,肯定不會輕易毀婚的。”
    “你說是吧定之?”
    徐乾回頭看衛桓,借著身體遮擋,拚命打眼色。
    兄弟我糊弄不容易,快快應聲吧!
    衛桓垂眸片刻,勉強按下盛怒陰霾:“……確實如此。”
    徐乾大鬆一口氣,立即哈哈大笑,轉身:“她沒福,不過可不能耽誤了咱大公子,大公子人中之龍,何等美眷配不著?”
    “竟是這樣?”
    廖安笑臉變得僵硬,勉強扯了扯唇:“……我竟沒先打聽打聽就說,這是我的過錯。”
    他自打一下嘴巴,附和徐乾:“伯潛說得很對,可不能耽誤大公子。”
    陸延笑道:“那你便給大公子多推薦幾個,不就成了。”
    “極是,極是!”
    陸延幫腔,徐乾大力附和,廖安立即趁機將話題轉移開來,眾人起哄,這插曲便過去了,接著宴上歌舞升平繼續熱鬧。
    當然,這是表麵的。
    宴散後,丁駿臉色陰沉沉:“好個衛定之!”
    那事是丁駿本人的意思,想必在場的都心知肚明的,隻是這衛桓還是毫不給臉地拒了。
    徐乾反應雖快,但衛桓一瞬間的臉色,丁駿還是看清楚了。
    他怒極反笑,不過就是一個寒門之女,他肯看上已是大幸,衛桓竟還敢拒!
    不就是個寒門子罷了,再能打仗,也不過在他父親的手下聽令供驅使一條狗。定陽地界,上郡地界,還從沒有人敢這麽不給他臉麵!
    什麽籠絡,什麽打擊庶母庶弟,諸般心思此刻已全然不見,丁駿臉色陰沉,“若不給你一個教訓,你怕是忘了上郡是我丁家的地盤!”
    那踢了鐵板正忐忑的廖安聞言,忙獻計:“大公子,既然他這般在意那姨家表姐,不妨就在此處下手?”
    他也是怕丁駿又鬧出什麽事不好收場,那衛桓今日看著是個極強硬,丁洪護短,到時遭殃的就是他們這些身邊人,心念急轉。
    “婚姻大事豈有平輩做主的?那衛桓說了自不算。公子不妨尋符石,符石在定陽多年必知好歹,他是那薑娘子唯一親長,若許諾親事,衛桓也奈何不得。”
    其實就是柿子撿軟得捏,“讓那衛桓吃下一個大啞巴虧,卻說不出,才叫暢快。”
    這麽一想,是挺暢快的,丁駿滿意:“你說得不錯!”
    “公子英明。”
    廖安暗抹了一把汗,笑著湊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