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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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足足搜尋了一個多月,鬧得是沸反盈天,城裏城外怨聲載道,可丁駿和他身邊的十餘名近衛就像是人間蒸發一樣,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張濟眉心緊蹙,勸:“府君,這已尋了月餘,仍未見有果,府君不妨由明轉暗,再細細查訪?”
其實他是在勸丁洪下令停止軍隊搜尋。
實在是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反反複複,能這麽找到的人的希望實在很渺茫,這都年根底下了,不管是軍還是民都積下滿肚子的怨言,實在不適宜繼續下去。
上下都心知肚明,這丁駿基本凶多吉少了。
丁洪一月間像老了十歲,眼白血色遍布麵露頹悲。
張濟說的,他何嚐不知?
丁駿之前,他嫡子庶子有過五六個,可惜一個都沒站住,後來好不容易有了個健壯小子,夫人掙命般生下後臥病長達數年,丁駿是他親自養的。
丁駿自負好功魯莽,種種小毛病他也不是真一點不察覺,但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總是不同的,難免就多疼溺些。他想著,反正大兒媳是通侯之女,駿兒有底氣在,日子還長,慢慢教導就是了。
日子是還長,但誰曾想,驟不及防的,白發人送黑發人。
丁洪恨毒入肺腑:“對!查!給我仔仔細細地查!這二年大公子可有和什麽人結過仇怨?失蹤前和什麽人來往!還有西羌,傳話細作,讓仔仔細細地探聽柯冉可涉及此事!”
他兒子肯定是被人害了!
可反複查問過,當日門房見大公子領人一大早便服出門,而後出了城,就再無音訊。
訊息少得可憐,那他就抽絲剝繭,一點點地查,即便是屍骨也務必找回來,還有這個害他兒子的惡賊!他必將其碎屍萬段!以告慰愛子在天之靈!
“還不快去!”
“是,是!”
寒風卷著大雪咆哮鋪天蓋地,天地茫茫一片白,轅門上的燈籠早被風刮得掛不住取了下來,如今光禿禿兩條灰黑杆子立在那裏。
眾將士隻有歡喜的,天知道他們多久沒在白日看一眼轅門了。
四員大將數萬軍士,終於接到了停止搜尋的命令。
“即日起停止演練三日。”
得好好歇回來,冰天雪地不間歇招人實在是一樁又苦又累的差事。一進轅門,衛桓立即下令:“凍傷膏藥分發到各營,吩咐夥房立即熬禦寒湯藥,務必管夠。”
他吩咐不必停留,將士們各自回營房即可。
將士們應了一聲,轉身分成大小隊伍,有序小跑回營。
衛桓不動聲色,視線掠過其中幾股,符非打馬上來,低聲道:“二郎,已經差不多了。”
衛桓微不可察點了點頭。
這次被丁洪點為搜尋大將之一,正好給了衛桓方便,一來身處其中掌握事態最新發展;二來,他正好借機歸攏心腹部屬。
他麾下將士三萬餘,這次奉命領一萬將士出來尋找丁駿,這麽冷的天氣自然不可能一批人找到底的,輪流著來。正好凍傷、凍病的兵卒非常多,他趁機進行人員調配,按之前計劃將和定陽糾葛深的,都慢慢地挪了出來。
準備工作已做得差不多了。
隻不過,搜查了一個多月都不露半點痕跡,符非不禁心生希冀:“二郎,你說這事會不會就這麽過去了?”
這樣就最好了,丁駿失蹤不關他們的事,往日如何,以後就如何。
說到底,符非生於定陽長於定陽,感情肯定不淺,他父親經營的根底在這裏,衛桓又一躍而起是統數萬軍的大將,眼見蒸蒸日上,能不用走自然最好的。
“尚未。”
衛桓淡聲:“丁洪已開始仔細查訪丁駿的起居交往。”
還有一關,這一關再過了,才算真揭過此事。
衛桓之前和丁駿算交往頻繁,必也在查探之列,能不成過,誰也說不好。
有時候很多東西不需要證據,隻要一點疑心就行了。
尚在五五之數。
符非符非心裏也是有準備的,因而並未有太失望,籲了一口氣,“二郎,我們先去營房。”
撫慰兵卒,收攏人心,目前是最重要的。
衛桓頷首:“你們先去,我隨後就來。”
之所以沒有一起,是因為他見徐乾正打馬過來。
“定之!”徐乾勒住膘馬,和衛桓並騎而立,呼了一口氣:“終於回來了。”
是啊,回來了,屬於他們那部分的活計終於告一段落了。
“不過聽說郡守府還在查,查丁駿的起居行蹤,恩怨嫌隙。”
“府君親自主持,還有張司馬輔之。”
徐乾喃喃:“也不知能不能查出來。”
說到這裏,他忍不住看了衛桓一眼。
黑甲年輕將軍勒韁遠眺,眉目冷峻,輪廓冷似霜雪,一點雪花落在他黢黑眉峰上,他動也不動,兩點墨色瞳仁幽深望不見底。
徐乾喉嚨有些發澀。
他很清楚衛桓和丁駿之間的恩怨始末,更知丁駿應會尋衛桓麻煩,可未見有動靜,丁駿卻失蹤了。
所謂失蹤,這麽找一個多月找不到人,怕是人早就死透了。
偏偏他身處衛桓麾下的核心,這一個多月來,營中若有似無的動靜,瞞不過他的。
徐乾粗中有細,他隱隱有個猜測。
一時心中大亂,如果猜測為真,他當如何?
衛桓意欲何為,就猜測一想呼之欲出。
那他怎麽辦?
出生入死的兄弟,這條命反不算什麽的,可他不僅僅一個人,他還有徐家一大族的人。
萬一他有什麽異動,牽扯的就是一族百餘口。
心緒紛亂,也沒問出口什麽,隻勉強笑笑:“衛兄弟去營房麽?咱們一起。”
衛桓側頭瞥了他一眼,“好。”
衛桓徐乾並肩而來,探視凍傷的軍士,一一巡過各個營房,直到下值時分才分開。
“徐乾會不會猜到什麽?”
在營門處分開,目送徐乾身影漸遠,符非撥轉馬頭,跟在衛桓身後,走出一段左右無人,便低聲問。
實際徐乾他們中核心的一員,很多事情是瞞不過他,這不是相不相信人品的問題,實在茲事體大,由不得自己不慎重。
衛桓淡淡道:“郡守府門前、徐笙營房左近,徐府附近,我都安排了人守著。”
這在外圍盯不了什麽,但卻能確保徐家和郡守府一旦有什麽異乎尋常的舉動,他們能先一步得知。
近日符非符白輪流值應,賀拔拓等更是常駐其中,萬一真有什麽,他們是不至於措手不及的。
過了幾天,就過年了。
正旦的前一天除夕,符石特特把衛桓薑萱三人叫了回家,一起過了團圓年。
不大的二進宅邸,有些窄的院子積雪鏟得幹幹淨淨,廊柱和窗欞黏了紅彤彤的窗花剪紙,被簷下的大紅燈籠一映,有些濕的青石板泛起紅暈,喜慶又溫馨。
這座半舊不新的尋常屋宅,在薑萱落魄時給她一個棲身處,接納她給予她一個安穩的家,即便再不起眼,薑萱也是頗有感情的。
即便裏麵有一個很讓人生厭的楊氏。
權當沒看見,忽略她就是。
薑萱環視一圈,希望明年,他們還能在這裏安安穩穩地過年吧。
暗暗一歎,對麵的符石擎著酒盞站起:“去舊迎新,我們幹了這杯,但願明年闔家和順,平安康泰!”
碰著盞沿,一翻手都幹盡了,熱辣辣的酒液順著喉往下淌入腹,立即燒了起來。
開宴,起筷,除了陰陽怪氣的楊氏以外,人人麵上雖帶著笑,但感覺總是有些不一樣的。
甚至男人們都沒怎麽喝酒,以防生變。
除夕宴過後,回到之前住的小跨院,長呼一口氣,白色暖霧被北風吹散。
夜涼如水。
薑萱喃喃,也不知那邊查得怎麽樣了?
同樣是過年,郡守府過得是一個陰雲密布的年。
過年沒有家宴,元宵沒節賞,風聲鶴唳,各院縮頭貓著,就連一向赫赫揚揚的盧夫人都緊閉嘴巴,就怕觸了丁洪和正院黴頭。
一再問詢查探,多放走訪,反複地篩,反複地分析驗察,丁洪手中終於有了一張名單。
明著和丁駿起過爭執的,有可能暗恨丁駿的,知曉丁駿近日行蹤的,當天去向不明的,林林總總,一個不落都在名單上。
足足匯成一個半寸冊子,張濟見了也是頭大如鬥。
接下來,就是抽絲剝繭,利用排除法,一點點將名單上的人員往外剔。
最後,留下了十餘人。
“梁布,郭英……”
燭光微微晃動,丁洪半張臉隱沒在陰影中,他目光一寸寸刮過紙箋上的人名:“甘氏家主甘遜,武衛將軍衛桓。”
衛桓的名字赫然在列。
“……這甘氏的對頭姚氏商號得了駿兒的意,姚氏大力打壓甘氏,甘氏聲名利益俱大損。”
“至於衛桓,駿兒曾有意納他姨表姐妹為妾,衛桓與這姨表姐妹相依為命多時,應戀慕,因而強硬拒絕駿兒,雙方並不愉快。”
定陽是丁洪的大本營,他下死力去扒去查,隻要有痕跡的,他確實都扒出來了,而且很詳盡。
“沒兩日,駿兒就失蹤了。”
若按丁駿的性子,他那時應正琢磨著找衛桓麻煩才是,“失蹤當日,他還去過陸延那邊的營房一趟。”
符石正是在陸延麾下。
即便沒有任何實際證據,丁洪的最大疑心,還是放在了衛桓身上。
張濟皺了皺眉:“府君不可過於武斷。”
單憑這些零零碎碎的側麵事件,並不能證明什麽。其他人比如那什麽甘氏家主之流的算了,衛桓可是軍中八大將之一,舉足輕重。
“怎可如此草率武斷,疑鄰盜斧?若真施為,即是自損根基威信啊,府君萬萬三思!”
丁洪一擰眉,冷道:“好了,文尚你先回去罷。”
張濟無可奈何,唉了一聲,重重一拂袖,轉身大步離去。
他該勸的都勸了,不聽就罷!
丁洪並未理會,書房大門“咿呀”開合,天光明了又暗,他冷冷一笑,撚住那張薄薄的紙箋,目光從上到下,一一掃過。
寧殺錯,不放過!
這紙張上的人,他一個不放過,包括這個衛桓!
丁洪卻不知,這消息第一時間就被衛桓知悉了。
徐乾報的信。
這日上值不久,徐乾匆匆打馬而來,佯作一起演兵,帶結束,他緊跟著衛桓入了值房。
“定之,情況不妙。”
徐乾壓低聲音:“丁洪那應是有名單了,按前後痕跡判斷,你必在其上!”
徐家樹大根深,遠非符石可比,郡守府裏也放了人以防萬一。
徐乾冒充他叔父筆跡下的令,昨夜張濟拂袖而出,他一大早就得迅了。
“你欲如何,宜早不宜遲。”
徐乾長籲一口氣,“你們先去,我晚些來,等解決了這邊的事,我再與你們匯合。”
徐乾最終還是想出了一個不錯的法子,伺機詐死,等脫了身,就立即去和衛桓他們匯合。
既全了出生入死的兄弟情義,也不拖累家人。
衛桓微訝,不過訝的卻是徐乾的決定,至於後者帶來的消息,一結合他的訊報和判斷,幾乎沒有猶疑,他立即信了。
“好!”下值後,衛桓以最快速度趕回府,立即將此事告知了薑萱。
薑萱“騰”地坐起,“果真?”
衛桓十分肯定點頭:“沒錯,我已察覺有人盯梢。”
和徐乾密談後不久,衛桓出了營房,就隱隱察覺有人在盯梢。
他本打算馬上回府告訴薑萱的,遂按捺住,一如平日,直到下值才出營。
回來的路上留意,他發現府邸附近,也有些若有似無的視線。
衛桓冷冷一笑。
“阿尋,明日一早,你先喬裝出城。”
將諸般事宜簡單說罷,他立即讓薑萱先走。
丁洪疑心欲動手,但也不是平白無故就可以的,不管是設陷還是捏造,都需要時間。
衛桓率心腹部屬出走,也需要尋一個最合適的機會。
但軟肋得送走了。
薑萱、符非符白的母親,都需要先一步轉移。
為了這個,薑萱年前至今已陸陸續續“染風寒”好幾次了,近日就正“臥病”在家。
至於符非符白的母親,素來待在家裏院門都不出,就更加簡單。
“你和阿鈺先去城郊莊子,我們明日夜間設法出來,再仔細商議。”
薑萱立即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