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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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阿桓!你看看我這身怎麽樣?”
    衛桓回到郡守府後,先回房把鎧甲卸了,那個黃楊木小匣子本欲先放在屋裏的,但捏著站了一會,他還是小心收進懷中。
    他想,反正不大,便服放著也不礙事。
    此時已是午後,他才放好,便聽對麵房門“咿呀”一聲,薑萱揚聲喚他。
    他和薑萱薑鈺三人,目前又住了同一個院子。
    初初搬過來郡守府的時候,由於人生地不熟,滿宅子的生人,他們人手略欠,於是直接在前院外書房後尋一院子住下,不分開怕被鑽了空子。
    薑萱無暇理會這些家宅小事,全部交給陳小四和金氏婆媳幾個,隻定下簡單粗暴的幾條規矩。但凡原先得用的、有些臉麵的下仆,全部不要,一律給丁洪家眷給帶走,正好還落得個體恤的好名聲。
    若非一個不要會物極必反,對新上任的衛桓影響不好,薑萱還想一刀切通通放出去呢。
    她命將那些外圍的粗使、不得用冒不了頭的,全部聚攏起來,先讓陳小四和金氏婆媳來回涮幾遍,她再親自過眼留下四五十人。
    加上之前就讓陳小四聯係的,又和七八家人簽了身契,加起來也有七八十人了。
    這麽大一座郡守府,其實這麽些人手已經算很少很少的,先前丁洪家人數百,還每年添置。不過薑萱寧缺毋濫,主子就這麽幾個,夠用就行了。
    她讓陳小四宣布互相監督舉報的規矩,懸高獎金,有效約束這些人並再度篩選。
    府裏如今正灑掃修整著,薑萱吩咐慢慢來,不急,三人都是不怎麽在意物質條件的,一個院子住也正高興。
    磨刀不誤砍柴工,最忙一段時間過去後,薑萱都會騰出時間午休。這不?午睡醒來聽見衛桓軍靴腳步聲,她換了做好才送來的新衣,便興衝衝叫衛桓來看。
    寬領廣袖,深赭色,邊緣繡雲紋,簡潔利落偏男式,但又不是男式。這並不是一身尋常的衣裳,比照郡守府僚臣官袍做的。
    薑萱正式接觸上郡軍政二務,這些天也一直為此忙碌著。衛桓忙著收攏兵權,且對政務不怎麽通曉,好在這方麵正好有她補上。
    薑萱從前就很關注時政,遇上不解就問,薑琨還是慈父的時候,倒也很願意為她解答。這方麵,她本就就是會的,如今實際接觸,很快就和昔日所學融會貫通。
    二人正好互補著,衛桓慢慢學來不遲。
    女子涉政,朝廷那邊太後皇後連續好幾代了,不過正正經經有官位卻是未有的。
    不過這也無妨,現在亂世,本來規矩什麽的就鬆懈了許多,另外薑萱是作為衛桓僚屬身份涉足的。
    所謂郡守僚屬,本來就是有編內和編外的,尤其這個世道,哪個不是奇人異士食客幕僚聚了一大堆的,這編外的本就是郡守私人養的,就算有個女的也沒什麽旁人可商榷側目的地方。
    不過薑萱也沒打算讓自己太與眾不同,稍稍空了下來,她就吩咐給她製了幾身差不多的袍服,以後上值時穿。
    “好看嗎?”
    薑萱興致勃勃轉了一圈。
    她本膚色白皙,厚重的深赭色一襯,愈發顯得肌光如玉,羊脂般微微透亮,頸項弧度優美,臉龐小巧,衛桓有些移不開眼,頓了頓,才道:“好看。”
    好看極了。
    他忍不住探手,抹了抹懷裏的小匣子。
    差點沒忍住掏了出來,但徐乾的話及時製止了他,現在還不到晚上。
    他低聲說:“阿尋,我有東西送你。”又補充:“晚上。”
    這麽神秘嗎?
    薑萱睨了他一眼,笑道:“我也有東西送你。”
    給衛桓裁的一套新衣。
    就是先前去甘遜處時,見他格外喜歡那衣裳樣式,薑萱答應給了他親手做。
    薑萱給他和薑鈺一人裁了一套,不過她不怎麽擅長針黹,還有其他事兒,做得有些慢,直到委任狀下來都沒弄好。
    這陣子沒這麽忙了,她臨睡快快把最後幾針縫好,不然天氣轉涼,就穿不上了。
    “真的?”衛桓很高興,他觸了觸懷裏的簪子,思緒忍不住有些往這邊飄。
    禁不住的心緒一揚。
    不過他也清楚,阿尋對他是沒這個心思的,這禮物肯定不是這個意思。
    饒是如此,也足夠他歡喜了,唇角翹起一路到院門都沒收斂回去。
    這高冷郡守人設是不要了吧?
    薑萱失笑搖頭:“好了,今晚再說,咱們先議事,將這兩日的政務都理清楚。”
    睨了他一眼,他正該認真學的。
    衛桓忙斂了斂微翹唇角,十分嚴肅“嗯”了一聲。
    這外書房,實際是個很大的三進院落,守衛林立戒備森嚴,沿著廊道走了二三十丈就望見角門,進去就是了。
    衛桓處置公務的正堂左側,就是一個小型議事廳,巨大的猛虎下山圖前擺設一長條案桌和椅凳,陳設簡約,氣氛肅穆。
    衛桓和薑萱到時,人已經齊了,符石甘遜徐笙徐乾賀拔拓等等二十餘人。
    符石過來後,兼任長史一職,他本就擅長文書黃冊,上手很快,目前郡內政務都是他和薑萱商量著處理的。
    甘遜如今則任著戶曹掾,衛桓提了符非一個表兄作賊曹掾,他的幾個心腹分別做法功等曹掾,加上徐笙徐乾等人,班子已初步搭建完成。
    其實另外還有陸延劉振等大將的,但論親近很定不及徐乾等人,今日議事主要是總結政務,就沒叫來。
    一見衛桓薑萱進門,眾人起身見禮,衛桓言簡意賅,“起。”
    總結就開始,符石攤開冊子:“定陽之下,領禎林、白土、高奴……,共十七縣,其中禎林為兩河交匯之地,人口稠密富庶……”
    薑萱的手段和柔弱的外表那是完全不符,但凡昔日丁洪信重的、不識相的,一律逮住錯處,或除或貶,再由副手或者底下人替補上來,也不怕不熟悉公務。
    這般快刀斬亂麻,效果極佳,以最快的速度將定陽文政圈子肅清,穩住局麵。
    順利接手後,這段時間眾人齊心協力,已將政務和賬目初步理順,接下來就慢慢深入了解,再細化梳理不遲。
    衛桓道:“很好,諸位辛勞了。”
    眾人起立拱手,“為府君分憂,乃我等本分。”
    “好。”衛桓又勉勵兩句,接著問:“人口戶籍、米糧錢銀等事,乃一郡根底,理順自然極妥。隻是不知諸位在梳理過程中,可還發現有什麽大不足之處?”
    “暢所欲言,不必拘謹。”
    薑萱隻含笑附和:“府君說的是。”
    衛桓是個很聰敏的人,以前雖沒接觸過,但一段時間下來,已初步掌握了。
    不足之處,來前她給他仔細先理過一遍,這種場合隻讓他做主發話。
    折損衛桓威信,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甘遜略略遲疑,便站起拱手:“府君,諸位。”
    施過禮,他便開始說:“轄地安寧,上賴軍威震懾,中倚吏治清明,還需天時和順,水陸商貨流轉,致各倉資蓄齊備,方是無後患之道。”
    稍稍一頓,窺了窺衛桓和薑萱,見二人十分認真地聽,麵無異色,甘遜心定了定,才說道關鍵處:“這幾年天時尚可,倉中栗米多進少出,尚算充裕;鐵礦上郡就有,也遣人過去了。唯獨鹽一項,隻晉陽一條道,太單薄,略欠穩妥。”
    這兩段話有些文縐縐,還隱晦,翻譯成大白話就是,想要穩坐一方無後顧之憂,除了兵強馬壯的定陽軍,還需要保證各項重要後勤資源倉儲齊備,渠道暢通。
    上郡這幾年天時尚可,栗米進倉情況尚可,糧草算有了;鐵礦的話,本身上郡就有,正是衛桓管轄範圍,已經使人接手了;僅差最後一項,就是鹽。
    並州包括上郡都不產鹽,不管官鹽還是軍鹽,都是晉陽上遊官衙下來的,隻一條道,一旦被卡就斷了,不穩妥。
    甘遜此言,其實有些露骨和僭越了。
    並州五郡都是通侯的屬地,他這樣的說法無異隱隱將上郡割裂開來,看作衛桓自己經營的地盤,這是要在物資上徹底脫離晉陽鉗製。
    為什麽甘遜會這麽說話呢?
    那是因為他發現薑萱對這類事情很感興趣,盤點核實各項資源倉儲時,在得知鹽道僅有一條後,她雖沒發表什麽意見,但卻曾細細詢問過一番。
    這等亂世,隱含雄心並不出奇,甘遜留意到這一點後,他思索過後,還是主動提出。
    他的新人,雖趁立功入圍,但遠及不上徐乾等人親近,但既進來了,誰不想力爭上遊?
    薑萱十分滿意,甘遜果然是個值得培養的,她也沒讓對方忐忑太久,接話道:“確實,百姓黎民多吃商鹽,鹽商我們不熟悉,確實有隱患。”
    給甘遜一記定心針,卻暫不給徐乾等人挑明,薑萱用了一個合適理由掩過。
    她笑道:“隻這事不急,我們慢慢著手就是。”
    鹽糧鐵,這三項最重要的軍事後勤資源渠道是必要自己掌握住的,現在缺的就是前者,今天之後,甘遜肯定會仔細留意的,薑萱能省不少心。
    不過不能急,慢慢找機會吧。
    動作太大就顯刻意了。
    衛桓點了點頭,薑萱經手他自然放一萬個心,隻道:“還有何事?”
    接著符石等人陸續說其他事,都是政務,遠沒鹽重要但卻繁瑣,商議了一個下午,才算完事。
    衛桓宣布散了。
    這時天色已發暗了,大家近來都辛苦了,一起用膳以表親近犒賞很有必要,便起身轉移前頭飯廳。
    府裏如今物資充裕,金氏見狀更是早早準備起來了,菜肴豐盛,大家又熟悉,喝酒談笑十分熱鬧。
    薑萱微笑看著,直至宴散了,又命人一一送出大門,目送大夥兒轉彎笑鬧聲漸遠,這才收回視線。
    “你今兒怎麽了?”
    晚風徐徐,已有些許涼意,廊下兩株白玉蘭開得正盛,婆娑搖曳送來一段清香。
    薑萱衛桓沿著廊道緩步而行,她低聲問他:“怎麽晚上有些心不在焉的?”
    方才晚膳桌上,衛桓基本沒吭過聲,旁人或許不察覺,但薑萱一眼就看出來。
    說心不在焉都不大準確,甚至有點坐立不安的感覺。
    她關切:“可是近日太過疲乏了?那就歇歇,反正軍中諸事都理順了。”
    她眸光溫柔,正仰著玉白的一張臉凝視他,衛桓手心一陣熱汗,一時緊張,竟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無妨,我不累。”
    生平罕見,有些結巴,他探手觸了觸懷中的小匣。
    晚膳後,是這個時候了;僻靜處,回小院即可;至於兩人獨處,近日鬆口明年可以安排薑鈺進營當個後勤小兵,這小子雞血上頭整天用功,早就睡下了。
    條件終於都到位了,穿過角門,眼看小院就在前頭,衛桓心跳愈發急促,“怦怦怦”仿佛敲在鼓膜上似的。
    他這樣子看著實在有些緊張。
    薑萱仔細打量過,見他目光炯炯、身姿矯健,確實不見疲憊,這才放了心,便打趣:“怎麽啦這是?”
    剛跨進院門,親衛還守著,衛桓支吾:“……你不是有東西送我嗎?”
    薑萱笑了,拉他進了自己屋子,“你過來。”
    直接入了內室,床頭瓷枕畔,正擱了一個藍皮包袱,她拎起,坐下打開。
    “你一套,阿鈺一套,才做好的,已漿洗過了,直接穿就可以了。”
    隻見兩套簇新的紮袖勁裝,還配了暗紋披風,正整整齊齊疊放在裏頭。
    一套大的衛桓的,一套小些薑鈺的,一模一樣的款式,都是藏藍近乎玄黑的顏色,連暗紋都是大同小異。
    不知為何,衛桓一怔,他忽有些笑不出來。
    忐忑期待的情緒被陡然腰斬,心口一突,整個人忽就愣住了,耳邊“嗡嗡”鳴著,頭腦有些亂,一刹那之間,他仿佛想通了什麽從前他疑惑但沒能及時明白的,震撼得整個人都僵住了。
    很久之前,他就有種奇怪感覺。
    那時因為丁駿,他見了她半邊身子,他訥訥說要負責,當時她驚愕,失笑。
    反應,和衛桓想象中的不大一樣。
    當時,隱隱的他似乎感覺有什麽不對。
    可惜被薑鈺打斷了,他當時沒抓住。
    又因是小事,且後來一路變故頻生,他便完全拋在腦後給忘全了。
    如今電光火石間,卻突然鑽了出來。
    並刹時想通。
    如重錘當胸一擊,他呼吸一窒。
    “阿桓,阿桓!你怎麽啦?啊!”
    衛桓整個人都定住了,呼吸急促,目光僵直,唬了薑萱一大跳,連叫幾聲都不應,她急了,忙伸手推他。
    一推,衛桓回神,“……阿尋。”
    “怎麽了?”衛桓扯了幾下唇角,才勉強露出一個笑:“……在你心裏,我和阿鈺是一個樣嗎?”
    這個問題有些突兀且奇怪,薑萱抬頭,見他臉色繃緊都有些僵了,她一怔。
    可在她心裏,衛桓和薑鈺的地位確實是一樣的,兩人都是她僅有的親人,她愛護她心疼他,即如她的親生胞弟一樣,這難道有什麽不對嗎?
    她頓了半晌,“是啊,你……”和阿鈺一樣重要的。
    話一出口,耳邊“嗡”一聲,”僅存那一絲僥幸被徹底擊潰。
    衛桓怔怔的,看她嘴巴開開合合,聲音卻全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