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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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努力放空心緒,安神湯藥力上來了,薑萱沉沉睡了過去。
一覺睡到天光大亮,半上午才醒的。
額角不疼了,不過咽喉有些幹,足睡一場將她這陣子積下的疲倦都勾了起來,人懶懶的有些不大想動。
秋陽濾過窗紗投在她的臉上,暖暖的,又躺著一會兒,薑萱才下床起身。
昨天決定果然是對的,緩了一夜,確實比昨兒好些,雖一想那事依舊無奈心亂,但人好歹定了,有種落回實地的感覺,心緒不再在半空飄著。
就著涼水洗了一把臉,一激靈人精神了不少。
深呼吸幾下,略略調整,快手快腳梳洗更衣,薑萱轉身出屋。
房門一打開,便見對麵廊下的衛桓。
和平時一樣的黑色紮袖勁裝,就隔著庭院立在對麵簷下的廊柱旁,也不知站了多久。
一瞬不瞬看著這個門,乍見門開,薑萱明顯見他眼睛亮了亮。
心裏不禁一歎。
衛桓已大步過來了,“阿尋。”
“昨兒睡得可好?”邊說著,邊仔細打量她臉色。
“嗯。”不大自然,不過薑萱努力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先盡量讓跟衛桓的相處和平時一樣。
“你今兒怎麽沒去大營?”
衛桓飛快瞥了她一眼:“營中諸事已定,我已安排人輪駐,不用像先前般天天去。”
他頓了頓,低聲補充:“如今,正可以專心學習處理政務。”
薑萱瞄了瞄他,沒說話,須臾待出了小院,她吩咐人把符石請來。
讓符石教。
衛桓抿了抿唇,沒吭聲。二人一前一後往前頭去了,進外書房坐下,符石未來,薑萱昨日打發去打探東升驛舍的人卻先回來了。
陳小四稟:“都是北上去購馬的,原先說都是司州來了,但甘大人那邊仔細探了探,卻是說還有一個裴公子。”
“一路上眾星拱月,這裴公子隻怕才是購馬主力,其他人少購或作陪。”
“這位裴公子應不是司州的,飲食習慣有些像淮南或江南一帶,甘大人猜,可能是徐州裴氏。”
陳小四知薑萱和裴文舒應是舊識,沒有在這話題多留,話鋒一轉,“昨日我們離開後,他們並未遣人打探什麽。”
“不過據東升驛舍的夥計說,前兒落腳時,這行人原說打算今兒就走,不過今早卻沒見動身。”
沒動身,也沒打探,於是陳小四就隻安排人盯著。
“做得很好。”
薑萱點頭,“吩咐我們人盯梢時務必謹慎,切切莫露了痕跡。”
“去罷。”她心又放了一些,裴文舒從前挺言而有信的,希望這回也是。
略略忖度一番,一側頭,卻對上衛桓睃過來的視線。
他也不避,就直直瞅著她。
衛桓其實很想打探裴文舒的事,她昨兒哭過,在和裴文舒見麵之後,他心裏在意得不行,偏這當口又怕留下壞印象,不敢開口。
兩樁事兒,一樁比一樁更讓他在意,昨夜輾轉一夜,忐忑得不行。
這般眼巴巴的,饒薑萱正因他煩擾得很,也不禁心下一軟:“你別多想,我隻是怕泄露咱們如今身份罷了。”
她低聲說:“我答應了你好好想的,你莫急,給我些時間好不好?”
溫聲低語,衛桓心裏又軟又酸,“好。”
他低聲應了,又問:“你不舒服麽?”
她睡得是夠多了,不過精神頭卻沒見長,嗓音微微帶點啞。
“沒。”薑萱揉了揉咽喉:“大概秋燥吧,我等會讓金嬤嬤熬點糖梨羹。”
“我去。”
薑萱沒和他爭,“行,那我回去了。”
她要回自己書房了,衛桓起身送,一路送進院子,直到她入了正房大門,他立即半晌,才肯轉身。
薑萱讓他給她些時間好好想想,衛桓應了。
所以哪怕他很心急,也勉力先按捺住了,強迫自己耐心等待。
不過,兩人表麵看著,還是和平時區別不大的。衛桓也確實理順軍務該騰出手來學習政務了。因此一連多天,身邊的人也不大能察覺得出來。
但這不包括徐乾。
徐乾算是最清楚這事兒來龍去脈的,自打推薦了銀樓發簪後,他就一直關注著後續。
很快,他就察覺出不同了。
其實也不算太複雜,琢磨一下衛桓的性子,再品度一下目前的變化,他就把眼下情況推測了個七八。
他急啊,他衛兄弟好不容易才把事兒挑明了,可不能在最後這一哆嗦給掉了鏈子。
等來等去,總不見變化,他實在有些忍不住了。一日議事結束,他特特留到最後,又安排人請示防務把衛桓叫了去,就剩他和薑萱。
“咳咳。”
眼見薑萱要起身,他忙輕咳兩聲。
薑萱好笑:“伯潛,什麽事?”
大男人和妙齡少女說這個有些不好開口,不過徐乾和薑萱也熟,臉抹一抹他也就把那點子尷尬忽略了,輕咳兩聲:“要我說,我衛兄弟品貌俱佳,是最上上等的好兒郎。”
薑萱一愣,有些明白了。
有點尷尬,她頓了頓,“他自然是很好的。”
聲音輕緩不高,卻是平鋪的直敘,衛桓在她心裏是頭一等好的。
這話,恰好就聽進衛桓耳裏,匆匆往回趕的腳下一頓,禁不住,他停在隔扇窗下。
徐乾一擊掌,笑道:“這不結了!”
“我衛兄弟是個難得好兒郎,冷是冷點,隻待二娘你可絕無二話的,你二人有情誼在,緣分難求啊!”
其實他一肚子話能說,隻在薑萱跟前肯定不能像平時般葷素不忌,於是便斟酌著,十分含蓄說了幾句,有關衛桓這段時間的踟躕反常。
“……他一向最幹脆利落不過,何時見這般拖泥帶水?可見是真真在意狠了。”
好在徐乾性情疏朗,即便是勸這般兒女小事也是落落大方。
薑萱有些怔忪,半晌回神,不禁微笑:“有伯潛,是阿桓福氣。”
她目露感激,衛桓什麽性情她最了解,難得徐乾這般待他。
“誒,二娘此言差矣!”
徐乾朗聲笑:“認識衛兄弟,也是我的福氣!”
他們可是沙場上的過命兄弟,豈是旁的可比?
笑言兩句,徐乾可沒忘了正事,聽見院外另有腳步聲近,他連忙言歸正傳:“緣分難得,二娘既這般看重定之,那你可真要仔細想清楚了。”
“會的。”
薑萱微笑點點頭,她會的。
衛桓心生期待。
自從在隔扇窗後無意聽到薑萱和徐乾一段對話後,衛桓禁不住期盼了起來。
她說他很好。
她說會仔細想清楚的。
心思浮動,忍不住就往好的方麵一路聯想開去。
隻是翹首等得兩日,卻還未見動靜,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失落之餘,反比前頭更忐忑。
一宿睡不著,煎餅地在床上烙來烙去,白日盯著宗卷,心思卻不知飛到哪兒去了。
不過很快,他就顧不上這些了。
薑萱生病了。
疲憊,多思,昨夜淅淅瀝瀝下來一場秋雨,溫度驟降,病倒的人不少,薑萱也在其中,她有些低燒。
還是衛桓先發現的。
坐不住,一日幾趟找借口過去那邊書房,喊了一聲阿尋進門,裏頭薑萱應了。
一聽聲音他就覺得不大對,微微沙啞,有些乏力,案後薑萱抬起頭,臉紅紅的。
她皮膚白,一透紅十分明顯。
衛桓蹙眉,兩步就繞到案後,抬手撫她的額,薑萱下意識仰了仰,卻沒避得開。
“你發熱了。”
“是嗎?”
薑萱自己也摸了摸,仿佛是比平時熱些,難怪她這下晌感覺腦子轉得有點慢,工作效率低了。
“這事兒再多,讓底下的人幹就是,何用你處處親力親為?”
衛桓見她還看公文,登時又氣又急,對外冷聲:“還不趕緊去把府醫叫來,要你等何用!”
連主子生病都沒發現!
這個還真怪不得他們,薑萱處理公務隨衛們無事不得入內打攪的,她上值時還好好的。
“不幹他們的事。”
“如今諸事起頭,我才多看顧些,以後不用的。”
薑萱給隨衛們分辨一句,又安撫他:“沒事,偶爾生生小病也是好的。”
衛桓一點都不覺得好,薄唇抿得緊緊的,俯身去扶她。
一條手臂修長又有力,繞過她的背勒在她腰肋,薑萱一頓,忙掙了掙。
“哪用扶,我自己走得了。”
其實這動作以前不是沒有過,但失控表白後肯定沒法再像舊時般自然的。不過衛桓沒鬆手,十分強硬地,微微一使力就托起了她。
餘光見他唇角抿得更緊,臉色不好看,也不知是多想了些什麽。
薑萱無奈,掙不脫也隻得隨他去了。
這般半扶半抱一路,她覺得臉上又熱了幾分,幸好路程不遠,很快就到了。
府醫很快趕到,診脈後說著涼,沒大事,吃兩貼藥捂著發了汗就能好了。
這藥他配了許多副,來時就帶了,也不用回頭撿,不過煎還是需要些時間。
在等待湯藥煎好的期間,薑萱體溫又升了些,她終於有明顯的發燒感覺了,腦子發昏,渾身乏力。
衛桓在她床前來回踱步,冷聲催促了多次,一院子人噤若寒蟬,“來了,藥來了!”
金氏捧著藥碗以最快速度飛奔進房,衛桓立即接過,稍晾了晾,忙坐下扶起薑萱,讓她靠在自己懷裏,一手端碗就著她的唇小心喂。
藥汁黑褐熱氣蒸騰,嗅著就十分苦,但薑萱也不是小孩子了,她憋了一口氣將湯藥飲盡,重重喘著。
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她也顧不上衛桓正雙臂環抱摟著她,一手輕拍她背部給她順氣,這姿勢實在過分親密了些。
掩唇閉目,良久,漱了口,含了一顆蜜餞,才感覺人活過來。
衛桓小心將她放回床榻,掖好被子,“你睡,我守著。”
薑萱眼睫顫了顫。
他頓了頓:“讓金嬤嬤來罷,夜裏也好替你更衣。”
他知道現在這樣,他留在她床前守著,她肯定不自在,她生病了,正要好好養。
衛桓坐了一陣,還是站了起來,把金氏叫來,反複囑咐多遍,回頭看了一眼,才出了去。
衛桓想的不錯,現在兩人這情況,若真他坐床沿盯著,她真無法自在。
幸好他回去了。
聽見門“咿呀”一聲響,衛桓出了屋,薑萱心裏鬆了鬆,很快藥力發散,她沉沉睡了過去。
期間出了一身汗,金氏給她換了兩次裏衣和被褥,一直到半夜,燒才漸漸退了。
薑萱醒時,四下靜悄悄的。
後窗窗紗黑沉沉,可見是深夜了,室內僅小圓桌上點了一個燭台,投下一圈不大的黃色光暈,微亮昏暗。
金氏正坐在小圓桌旁,以手撐額,半趴在桌上打盹。
白日忙碌一天,夜裏又來貼身照顧主子,她也四十多了,精力不濟,見薑萱燒退心下一鬆,坐著坐著控製不住打了盹。
薑萱口渴,喉嚨很幹,很想喝水,燒退後她感覺挺好的,也就沒叫金氏端水,自己掀起被子坐起,披了一件鬥篷下了床。
暖籠裏就有溫水,不過半宿折騰被挪到外麵去了,薑萱無聲出了外間,正要去桌邊倒水,餘光一瞥房門,卻愣住了。
房門外是屋簷廊道,簷下正掛著大燈籠,大燈燈籠的暖光投在隔扇門的窗紗上,一個黑黢黢的人影也投在隔扇門的窗紗上。
秋夜冷風一吹,大燈籠的光暈來回晃動,那個人影也隨著晃動明明暗暗。
薑萱一把拉開房門,氣道:“你半夜不睡,站這幹什麽呢?”
她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幹什麽了?還懂不懂愛惜自己的身體了?
“不過小恙,金嬤嬤照顧我妥當著呢,你站外頭又當不上什麽用,怎就不回房睡去?”
怕她不自在沒在屋裏守,卻在這門口站著。
又氣又心疼,薑萱顧不上嗓子幹渴,劈頭蓋臉就斥了他一頓。
“你別氣,我……”
衛桓本想說句回房睡過了,隻怕是瞞不過她,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的。
方才他在門外正神思不屬,還以為腳步聲是金氏,又一陣冷風拂來,“你先進去。”
見薑萱精神頭不錯,他心裏是高興的,不過很怕她又吹了冷風,忙側身擋住。
他抬腳進門,要先把門關了再說話,不過還未動作薑萱就知他想幹什麽了,一手抵住他胸膛,一推:“回房去。”
睡覺去,還進來幹什麽?
一句將衛桓的話堵回嗓子眼,他還要說,薑萱擰眉瞪了他一眼。
他嘴巴又閉上了。
二人這般默契,他心裏又甜又酸,盯著她映著昏黃燈光的一張瑩白臉龐,忍了又忍,終究是沒忍住。
“阿尋,你什麽時候想好?”
他輕聲問。
掩不住的煎熬相思。
這真是什麽時候都不忘這事哈,薑萱沒好氣:“回去,明兒告訴你。”
打發走了衛桓,讓驚醒的金氏也回去睡了,薑萱喝碗米湯,又倒了熱水擦了擦身,才躺回床上。
困是不困了,盯著帳頂,想起她和衛桓。
緩了差不多半個月,震驚過去,她漸漸接受了這個事實,開始考慮他和她的可能。
薑萱是想成家的。
不管前世今生,她都是戀家的人。
隻是不會強求罷了。
可如果要成家,還有比衛桓更好更合適的人選嗎?
二人相扶相持走過來,一路風風雨雨,視彼此為至親,感情根深蒂固、可以說,這個世界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比衛桓更親近更讓她信賴了。
他很好,兩人也不是真的親姐弟,自己也沒到堅決無法接受的地步,慢慢轉過彎來就好。
她想,要不試試吧,反正自己也沒啥意中人,總不能還特地找一個讓他難受?
他是個偏拗的人,如果被拒絕,必會很傷心偏激,傷人不知,但傷己必然會,這絕非薑萱願意見到的。
嗯,要不,就這樣決定吧。
薑萱長吐一口氣。
想了半個月,終於得出結果,她心裏也是一鬆。
心下一鬆,下半宿又睡了好覺,薑萱次日精神滿滿,起身後覺天又冷了些,還有心思給新裁的秋衣搭配一個靈蛇髻。
小指頭的珍珠鏈子,放在發間一起挽好,柔和圓潤的乳白珍珠在烏黑的鬢發間若隱若現,嬌俏又不張揚。
她端詳銅鏡兩眼,十分滿意,轉身出了裏間去看房門。
房門一開,不想入目的又是衛桓。
他正立在門前等她。
薑萱眼尖,這身衣服不就是昨夜的?
她沒好氣,這傻子該不會是一宿沒睡吧?
衛桓卻顧不上這些,他聽到裏頭有動靜就開始心急等著,一見門開,立即迎上來。
“阿尋……”
忐忑,急切,衛桓也知道問得太急了點,她早膳都沒吃,但他實在忍耐不住了。
他目光灼灼,薑萱不大自在,但她想清楚就不猶豫的,輕點了點頭。
“……那就試一試吧。”
試一試,談個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