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字數:11246   加入書籤

A+A-




    ,最快更新薑萱 !
    第55章
    晨光微熹,一線暖陽穿透薄霧投落在簷下的朱漆廊柱上,金燦燦的。
    衛桓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看到比今日更炫璨的晨曦。
    他是屏住呼吸等的,在聽清楚那一刻,狂喜,“真的嗎?”
    “真的嗎阿尋?”
    心血上湧,四肢百骸一陣潮熱,呼吸立時重了,他是從來都沒有這麽高興過。
    幾乎是下一瞬,他上前一步,重重將她抱進懷中,“阿尋,阿尋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我都聽你的!真的!”
    薑萱說且試一試,談個戀愛吧,他卻已是一輩子了。
    他抱得很緊,一雙緊實的臂膀箍得她肋背生疼。衛桓低著頭,側臉緊緊貼著她發頂,薑萱側臉被按在他的頸畔,她可以清晰聽到脈管急促跳動的“噗噗”聲。
    薑萱輕吐了一口氣,讓自己慢慢放鬆了身體。
    她想,這樣應會不錯的吧?
    理智決定了,也真這麽做了,但感情肯定沒辦法一下子調整過來的,薑萱心裏還是很不自在。
    讓他箍抱了一會,待激動的情緒稍稍緩和一些,她推了推他,“該上值了,今天事兒多著呢。”
    “嗯。”衛桓輕輕鬆開,低頭看她,那雙微微翹起的鳳目亮晶晶的。
    真真難得見他這般喜形於色。
    薑萱心軟了軟,溫聲說:“咱們先用早膳,用了早膳再去好不好?”
    “好。”隻要薑萱說的,就沒有不好的。
    他緊跟著,二人低語去了稍間飯廳,剛剛病愈,備的清粥小菜,薑萱如平時般舀了一碗米粥給他,衛桓歡喜接過了。
    他喝了一口,今天的是紅棗銀耳粥,稠稠的粥湯滑過舌尖,香潤軟糯甜進他心坎去了。
    一頓早膳衛桓目光就沒離過她,膳後又送到前頭去,一路直送到書房門前,再三催促才依依不舍走了。
    人走了,不過坐不住,一上午借故跑過來三趟,中午準時準點來接她下值吃飯,午睡醒一開門,他已在門外等著了。
    這戀愛談得,壓力實在有點大。
    終於到了下晌,聽說臨時有事衛桓去城西大營了,薑萱這才小鬆了一口氣。
    問了問,是許靖引出來的事兒,交接營防的兩個營發生矛盾鬥毆了。
    衛桓趕了過去,趁此機會他直接將整個戍防製度重新調整一邊,頗有點耗時,估計晚歸。
    去之前他說回來接她,想來是不行的。
    不曾想,到了入夜時分,覺外頭挑起大燈籠,揉揉眼睛一看滴漏,酉正了。
    薑萱收拾一下,站起正要回去,誰知便聽見外頭一陣隱隱軍靴落地聲,正快步往這邊來。
    她一怔,拉開了門。
    正好見衛桓大步轉過月洞門。
    一身玄黑重甲未來得及卸,烏盔頂上一縷紅纓飛揚,九月深秋的沁涼的夜裏,他一頭一臉的熱汗,未顧及擦,一見她麵,唇角翹起,“阿尋!”
    幸好趕上了!
    “趕緊擦擦,這都什麽天氣了?怎不卸了甲才回?”
    薑萱忙抽帕子給他,蹙眉輕斥。
    他便接過帕子隨意擦兩把,嘴裏“嗯嗯”應了,目光卻不離她。
    薑萱暗歎了歎,又無奈,把他手裏的帕子拿了回來,抬手給他把鬢角脖頸津津的熱汗給揩幹淨。
    “都多大的人了?”
    衛桓唇角翹得高高的,又怕看著太歡喜她下回不給抹了,忙又往下壓了壓,俯身湊了湊,把臉湊到她的跟前去。
    薑萱兩三下就揩幹淨了,正要把帕子給下邊人去洗,他卻要了過來,揣進懷裏去了。
    無奈得很,懶得看了,“還不回去沐浴梳洗?”
    夜風沁寒,二人肩並肩往回走,她說他:“下回不許趕這般急了。”
    “晚一些就晚一些,反正在宅子裏頭,接不接怎麽了?”
    夜風裏,他嘀咕了一句什麽。
    “說什麽呢?”
    “沒什麽,”他忙應:“嗯,我知道了。”
    “唔……”入秋後漸漸夜長,天黑得早,夜裏冷,卻不如冬季重寒,正好一宿酣眠。
    隨著政務愈發順熟,漸漸不如先頭忙碌了,沒必要天不亮就爬起來,被窩軟熱,薑萱索性就把起床時間往後挪半個時辰。
    不過生物鍾還是有點強大,每每她不到時間就醒了。
    躺在柔軟的衾枕間伸了伸筋骨,更漏滴滴答答的,半昏半明的天光從窗紗中濾進來,她聽見外頭薑鈺打拳“喝喝嘿嘿”,還不是傳來衛桓的肅聲指導,十分嚴厲。
    和之前幾天一樣。
    自從她應了兩人確定新關係後,衛桓十分自覺代入姐夫角色,教導薑鈺更勤,每天晨練都親自盯著,還布置下許多功課,一下子嚴厲了許多。
    訓得薑鈺苦哈哈,痛苦並快樂著。
    薑萱梳洗換衣,開門一看,果然見衛桓正肅容抱臂立在庭院,“……手臂放開一些,刀勢略收,不對。”
    他說話間抽出手中薄刃,利索給示範一番,銀芒乍閃,凜凜肅殺寒意逼人。
    不過隨即就收了,一見門開,衛桓“嗆”一聲回刀入鞘,吩咐薑鈺不許停繼續用功,他腳下一轉,已上了廊道。
    “醒了?今兒比昨日冷些。”他說著,抬手給薑萱掖了掖鬥篷,撚了撚覺得夠厚了,這才放心收回手。
    “知道就好。”
    薑萱掃了衛桓一眼,皺眉,他鬢角微濕,顯然是自己的晨練結束了已洗澡換了衣衫的,身上卻僅薄薄一層外衫,還是單的,鬥篷就隨手搭在廊道外側的欄杆上,拿出來都沒穿過。
    “外頭冷,剛洗汗出來穿厚些。”
    都說過多少次了,就不聽,薑萱蹙眉,拿起鬥篷抖開,遞給他讓穿上。
    衛桓卻順勢一側身體,她沒好氣,往他身上一披。
    她鬆手,衛桓抬腕係係帶,兩人的手擦過領口輕觸了觸,他心一動,一轉握住她的手。
    “下回必不會了。”
    衛桓手修長白皙,掌心卻正好相反,常年習武從不間斷,刀柄箭弓摩擦的地方生了繭,糙厚硬實,觸感十分強烈,薑萱往回抽了抽,他沒放。
    握住片刻,捏了捏才鬆開。
    這還是確定關係後,他第一次握她的手。
    一開始薑萱很不自在,衛桓不是沒有感覺,所以除了初知那會控製不住擁抱了她以外,他就在再無其他逾越舉止。
    一連好幾日,感覺她緩和了些,他今天才試探性握了握她的手。
    薑萱知衛桓心思,其實她也在努力調整心態,手指動了動,不過沒說什麽。
    頓了頓,她側頭招薑鈺過來。
    “我們阿鈺能幹了啊。”
    摟住衝過來的胞弟,薑萱愛憐抹了抹他腦門的汗,她不擅長武藝,但也看出來薑鈺刀勢起落將有力了不少。
    這孩子二年間,可真真全力以赴的。
    薑鈺臉紅撲撲的,一頭熱汗,“阿姐我明年入營了!”
    “嗯。”當後勤小兵,半天幹活兒,半天繼續練武習文,這安排是薑萱同意的。
    “要聽你衛大哥的。”
    頭頂兩道灼灼目光一直在,薑萱忍不住側頭瞪了他一眼,還有完沒完了?
    衛桓翹了翹唇,也摸了摸薑鈺發頂。
    薑萱不理他,隻叮囑弟弟:“不過若是吃不消,可必要說,你還小,不能傷了身子骨。”
    “嗯嗯,我知的阿姐……”
    薑鈺膩在姐姐身邊,讓姐姐給抹汗,又給拿衣裳替換,姐弟倆牽手去用早膳,他好些日子沒得姐姐體貼照顧了,膩歪得緊,看得衛桓皺了皺眉。
    這男孩子怎能這般纏歪?這都要十三了,“坐好了。”
    衛桓皺眉:“還說明年入營?軍士進膳可是你這般姿態?”
    他斥道:“揮刀加五十,下回再見一百。”
    “是!”薑鈺反射性坐直身體,十分嚴肅應了,而後端端正正握筷用膳。
    薑萱當麵沒說什麽,隻膳畢去前頭的路上,她私下說:“阿鈺外頭很懂事的,家裏很不必這般嚴厲。”
    “軍規嚴謹,他明年入營,多提有益無害。他是咱家人,更應以身作則。”
    好吧,這麽說也很對。
    薑萱便說:“那交給你了。”
    衛桓“嗯”了一聲,低聲說:“他也是我兄弟。”
    “我們說好一起教養阿鈺的。”
    低低說著,他側眼看她。
    怎麽說著說著又繞到這來了?薑萱無奈,胡亂嗯了一聲:“我們快些走吧,議事時辰要到了。”
    三步並兩步,她進了外書房角門,衛桓忙跟了上去。
    薑萱可沒說錯,時辰確實快到了。
    今日可是個大議事,不但符石徐笙徐乾等人在坐,就連陸延劉振也來了,俱已到齊。
    今天議的,是許靖的問題。
    許靖大浪掀不起來,但給衛桓下絆子就一直沒停過,前幾日睃使部下和衛桓這邊在交接戍防時挑釁,最後演變成兩營械鬥。
    雖衛桓雷厲風行,正好趁機調整了戍防製度,但這麽一直下去太被動了。
    轉到前頭,衛桓薑萱神色便一正,二人入了議事廳,見禮叫起後重新坐下,衛桓問:“許靖一事,諸位有何見解?”
    神色冷峻,聲音沉穩,衛桓本身就是統兵大將,再經薑萱稍稍教導提點,一郡之主之勢漸蓄漸足,如今已是含而不露,威儀自現。
    不管私下相處怎麽不自在,此刻薑萱心裏卻是滿滿欣然和驕傲的。
    微微笑看了衛桓一眼,趕在他回望過來前,她趕緊側頭,專心聽徐乾說話。
    “許靖為將多年,手底下還攏了不少丁洪的親信,很有些棘手啊。”
    徐乾這話一出,大家都讚同,丁洪為郡守雖偏頗剛愎,但這多年下來,親信必然不少的,許靖同理。
    這些人或許未必就不想抽身,可是多年利益下來糾葛下來,這船也已經下不來了,隻能一條道走到黑。
    徐笙說:“若太平時在營裏,倒無妨的,最多不過就如前幾日那般罷了。”
    怕就怕,萬一出征許靖給拖後腿。
    許靖麾下三萬兵馬,萬一發生戰事,留他在定陽肯定不放心,帶著出征的話,又很危險。
    總是一個大隱患。
    陸延補充:“許靖麾下這三萬將士,領了已有多年了。”
    從上到下的將領軍官,都跟了他多年且不少還是他親自提拔上來的,忠誠度比較高,就算想采用離間分化的計策也不容易。
    再者,許靖必然嚴防死守的。
    “若有個幾年功夫,倒必能慢慢瓦解。”
    可是這等時勢,基本是不可能有的。
    另外還有訊報,許靖一直與晉陽聯係頻頻,這是為防衛桓找個借口先斬後奏,而後隨意給他安罪名。
    這人比丁洪謹慎。
    很棘手。
    議事廳內一陣沉默,之後眾人嚐試著討論應對之策,可惜並沒什麽進展。
    不但棘手,還很難下手。
    “要不,我們能不能這樣?”
    薑萱心裏有些想法的,見此也不猶豫,翻開早準備好的幾份文冊,先遞一份給上首衛桓,而後將其餘幾分交予眾人傳閱。
    這是一份抄錄過來的陣亡傷殘軍士統計,還有遺孀家人生活調查。
    統計的主要是前兩次大戰,一次是大敗西羌先零部的,另一次是奉命赴肅城大戰三胡的。
    這兩次雖大勝,但傷亡都非常慘重,陣亡傷殘軍士合共高達六七萬之多。
    “二娘,這……”
    眾人有些不解,這也是個問題,但和許靖不相幹啊。
    薑萱笑笑:“諸位且聽。”
    “諸位都知,尋常兵卒陣亡,撫恤不過三千四百錢。”
    這數額,放在天下諸侯軍中,算中上水平的。但實話說,它還是非常少。
    老父老母,遺孀子女,四五人的話,最多也就兩年生活,很節儉了。
    調查結果也明明白白,確實如此。
    貧民家中往往這是頂梁柱,一垮一家子淒涼,如今壯勞力都不值錢,更何況老弱幼小?多是貧苦困頓,夏無果腹之食,冬無禦寒衣炭。
    這問題薑萱和符石等人商議過的,有人提議增加撫恤金,但被否了。
    不提郡守府財政是否能長久支持,單單論這個增,哪怕翻一倍,也是治標不治本。
    薑萱後來琢磨了一下,她有些想法。
    “前些時日,郡守府添了許多田莊土地,我昨日大致算了算,有七八百傾之多。”
    這些都是之前清洗軍政兩邊得的,丁洪不少心腹都是碩鼠。
    “反正耕種田地也要人手,我們不妨將這批地劃出來,作為軍田。”
    “軍田?”
    “沒錯。”
    薑萱點頭,“作為安置陣亡將士遺眷之用。”
    “老弱婦孺力有不逮,每逢農忙,可輪流安排軍士去幫忙墾收。”
    她笑笑:“人也不用多,萬數軍士忙個十天八日就夠了,輪流來,想必他們是很願意。”
    是啊,肯定很願意,誰敢說自己每次出征都能活著回來?定陽軍大多都是有家眷的,這麽一來,去了後顧之憂,誰不樂意?
    必定感恩戴德,軍心大大凝聚。
    “好!”陸延一擊案,霍地站起:“此策乃仁政,極好!極好!”
    都不是枉顧兵士的將領,他激動,徐笙劉振等將也激動,眾人連聲叫好。
    衛桓已聽明白薑萱的意思:“不戰屈人之兵?”
    他看向薑萱,薑萱微笑:“正是。”
    呂遜略略思索,也明白過來了,“確實,二娘好計策,一石二鳥!”
    兩件事是可以聯係在一起的,衛桓此政一出,感激歸心的僅他麾下親信部屬嗎?
    不!
    裏頭還包括許靖麾下的普通兵卒。
    普通兵卒並不管上位者的奪權爭鬥,甚至他們可能還很厭惡,府君讓他們後顧無憂,他們就感激府君。
    上有衛桓軍令,下有底層兵卒歸心,隻要稍稍注意些,哪怕出征在外,許靖也翻不出浪花來。
    這是陽謀。
    光明磊落,無懈可擊。
    薑萱微笑:“有了軍田,再加一個育幼堂,此事便周全了。”
    收容孩童的善堂也很必須,世風開放,婦人改嫁尋常,陣亡消息一傳回,不管主動被動,都會掀起一輪改嫁風潮。差的直接卷了錢財扔下孩子走了,沒辦法,這年頭,帶著幾張嗷嗷待哺的嘴基本難嫁得好。
    好一點的扔給夫家,但這樣的,孩子也泰半過得不好的。
    徐乾擊掌:“好!此策確實好!二娘巾幗不讓須眉啊!”
    眾人大讚一番,衛桓遂定下按此策行事,接著他就安排眾人任務去了。
    二次大戰的撫恤金已發下去,遺孀家人情況還得探訪統計,再有就是量度土地以規劃安排,事情非常多且繁瑣,眾人領了任務紛紛告退,議事廳很快就空下來。
    就剩衛桓和薑萱兩人。
    衛桓直接起身,從上首下來坐到薑萱身側。
    “阿尋此策極妙。”
    人後,褪去清冷,他說話時目露驕色,一如薑萱先前看他端坐上首氣勢顯露時。
    薑萱抿唇一笑,睨了他一眼,笑著說:“如此,咱們的屯田之策也順利開頭了。”
    屯田之策,乃她上輩子一個如雷貫耳的人物發揚光大的,曹操。
    打仗損耗的國力,這點人所共知,三國也是亂世,可對比起吳蜀,曹操可是越打實力越強。
    為什麽呢?這很大程度得益於他的屯田令。
    曹丞相政務也是一把好手,軍屯、民屯、商屯,擴大稅基,減低稅賦,長久下來百姓歸心,軍糧不絕,這就是曹魏的底氣。
    薑萱打算從軍屯開始,既不徒耗太平時的軍力,還能讓軍隊自給自足。
    不過眼下這並不能輕舉妄動,因為上郡,表麵還是通侯屬地,大改革和大肆聚攏民心都不能做。
    好在薑萱也沒打算一步到位,潛移默化,不知不覺打好底子才是上策。
    現在這個軍田和育幼堂就很好,兩戰傷亡大通侯也很清楚,奏報遞上去,他也必認為是衛桓新官上任三把火罷了。
    “況且我們又多了一個軍糧渠道,日後更不需受晉陽鉗製。”
    意外碰上裴文舒,很是給了二人一種壓迫感,他們目前要做的,是盡快悄然無息讓上郡具備完全獨立的能力。
    認真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認真工作的女人同樣是,薑萱說話是,眉目飛揚,一雙清亮明眸熠熠生輝。
    衛桓有些移不開眼睛。“阿尋。”喃喃喚了一聲,不知不覺他傾身過去,一手搭在她坐的圈椅背上,另一手越過公文,握住她的手。
    “阿,阿桓。”
    薑萱驟一側頭,他近在咫尺,她嚇了一跳,反射性往後一退。
    卻撞在他的手臂上。
    衛桓這個姿勢,差不多將薑萱半圈在懷裏。
    不動還好,她一動,他禁不住心中一熱。
    “阿尋。”他低低喚了她一聲,二人距離太近,他的鼻息噴在她的臉頰上,灼熱一片。
    薑萱心有些慌,臉頰被他呼吸噴觸的位置隱隱燒了起來,她難得結巴了。
    “你,你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