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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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救了楊氏之後,裴文舒一行繼續沿著官道南下。
    親衛稟,楊氏發熱。
    隨行有醫士,診治過後,說是驚嚇過度,服兩貼藥就該退了。
    裴文舒吩咐讓醫士照顧。
    沒多久,親衛再稟,斷後的同伴發現,似乎有人在一路尾隨並打探。
    有可能是那批匪徒。
    裴文舒蹙眉,瞥了被紮成馬蜂窩般的馬車一眼,這般鍥而不舍,那就不是山匪了。
    無意中攪進旁的事去了。
    當然他不懼,救人救到底,於是楊氏繼續先帶著。
    他是徐州裴氏下一任家主,身邊親衛都是百裏挑一的佼佼者,有擅長抹去痕跡的好手,迂回幾次,就擺脫追蹤者。
    隻那群山匪也不是吃素的,沒多久竟又追了上來。
    來來回回,這般幾次,抵達上郡東部大城廣稷。
    天寒雪大,一行人輕裝上路,需要補給,裴文舒便令尋個驛舍投宿一夜。
    梳洗用膳後,親衛隊長卻來稟:“主子,那婦人不見了。”
    悄悄離開了。
    因著隻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並沒有使人看守,見燒退了醫士忙其他去了,回頭一看,人不見了,帶走了她自己的包袱。
    要親衛說,走了也好,省得摻和進人家恩怨裏去了。
    也算她運氣,他們暫時把那夥山匪甩脫了,不過根據經驗對方沒多久就會重新摸上來的,能不能活命,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裴文舒不在意,聽過就罷,隻問:“定陽那邊有訊傳來嗎?”
    “還沒。”
    他蹙眉,揮了揮手。
    隊長見主子沉默立在窗畔,凝眉怔忪,不敢打攪,忙輕手輕腳退出去了。
    出去後,吩咐加強警戒,畢竟那些山匪追上發現不見了人,可能會有什麽狀況。
    謹慎一些,以免驚動主子。
    底下人呸了一聲:“那女人,咱家公子救了她的命,沒半句感謝不說,走也不當麵告辭,怕也不是什麽好來路!”
    淨給他們惹麻煩。
    “行了,咱公子救她也不是為她感謝的。”
    走就走了,“少羅嗦兩句,快去罷。”
    所有人都以為楊氏趁機走了,包括後麵追上來的趙梁一行。
    但其實,楊氏難得的聰明了一回。
    “好一個野種,好一個心狠手辣的野種……!”
    隆冬的寒夜裏,楊氏蜷縮在驛舍後巷一排低矮下房的其中一間的床底角落裏,牙關“咯咯”地響著,既是冷的,也是恨的。
    一開始確實驚嚇過度,發起熱來頭腦混沌成一團,但她一直模糊聽見醫士和親衛的對話。
    “……又追上來了。”
    “怕不是山匪吧……這女人也不知什麽來路,救她反救出麻煩來了……仇家吧?……”
    斷斷續續,楊氏燒漸漸退了,腦子慢慢轉了起來。
    不是山匪,仇家?
    她恨得牙根咬出了血,她還能有什麽仇家,能有什麽仇家能有這等本事啊!
    楊氏當即意識到,對方是知道她想很什麽去了,果然是心思狠毒的野種,竟要殺她滅口?
    她不能留,救人的不過萍水相逢,憑什麽一直護她?且那野種一旦得迅,萬一增派人手來,更是抵擋不住。
    她必須走,她怎可死於仇人之手?她必須為大郎和自己複仇!
    生死關頭,楊氏難得聰明了一回。
    她一直不睜眼,在聽到“暫且甩脫”的零星話語後,她立即伺機遁離。
    趁醫士離開,她起身略略收拾溜出了房,卻沒有直接離去,而是摸到後頭店家夥計的大通鋪裏頭。
    最下等的奴籍房,又窄又小堆滿雜物,炕很小,另外圍了幾張床,她扒開床底雜物,鑽了進去,把東西重新拉了回來。
    蜷縮著,入骨冰冷,汗臭味,鼻鼾聲,渴了小小啜一口水囊裏的冷水,餓了省了吃之前偷來的硬餅。
    她打算在這裏待上十天八天,一直到搜索的人放棄離去。
    很苦,楊氏從沒吃過這樣的苦,但深入骨髓的恨意支撐著她,就算死,她也要拉著衛桓下地獄!
    當然,這一切裴文舒並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
    夜裏趙梁一行再次遁跡追上,稍稍打探一番,就發現楊氏竟不見了。
    雙方發生了一些碰撞,隻裴文舒無意惹麻煩,沒下重手;而趙梁這邊援兵未至,判斷楊氏真不在還得趕緊追搜,根本無心戀戰。
    僵持一陣,便散了,除去裴文舒一行,趙梁態度強硬把所有客房都搜了一次,而後急急往外追搜去了。
    半宿不得安眠,隻裴文舒未多留,次日一大清早就率眾離去。
    上郡,定陽,郡守府。薑萱手攏在袖筒裏,沿著廊道緩步而來,戍守外書房的親衛們無聲見禮,她溫聲叫起。
    推開外書房的大門,見衛桓坐在楠木大書案後,正在出神,持筆卻沒有寫字,微微垂眸盯著某一點,一聽門響才回神:“阿尋。”
    他起身迎了上來,掩上門,接過她解下的披風,“冷不冷?”
    他握了一下她的手,還算暖和。
    “不冷。”
    薑萱坐下,關切看他:“阿桓你這幾天怎麽了?”
    他似乎有心事。
    這幾天總有些心不在焉的。
    往常她來到門外,他總是提前就發現了,不管有多忙。可今日她腳步沒刻意放輕,叫起薄鈞等人的聲音也不算小,可他卻是直到她推門進屋才回神。
    瞥一眼案上紙箋上的滴墨,他出神的時間並不短。
    “可是擔心楊氏?”
    昨日得報,楊氏跑了,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找到蹤跡。
    可這也不對,楊氏就算懷疑也沒有證據,沒人會相信她的話,而且她未必能回到定陽。西河外家遣人過去了,定陽各要衝和城門也安排了人。
    這種程度的事,遠不至於讓衛桓如此。
    薑萱有些擔心,她拉衛桓坐在身邊:“怎麽了?告訴我好不好?”
    “沒什麽?”
    衛桓笑笑:“我隻是想起阿娘了。”
    原來如此。
    楊氏懷疑衛桓身世,想往冀州打探,想起冀州就想起舊事,感傷不奇怪。事實上,薑萱一聽“阿娘”這詞,也是心口一梗鼻端就有些泛酸。
    她轉瞬壓下去了,反握衛桓的手,柔聲安慰:“如今長大成才,你阿娘在天有靈,必是很歡喜的。”
    “咱們已得了上郡了,複仇有望,你勿傷心了,好不好?”
    “好。”她溫聲細語勸慰,衛桓應了,笑了笑:“天冷,我還有些事,我先送你回去。”
    下值時間早過了,天入黑越來越冷。
    衛桓起身送薑萱回去,用了晚膳才折返,一離了她眼前,他麵上微笑便斂了起來。
    在楠木大書案後坐下,他瞥了那張滴了一團濃墨的紙箋,片刻後捏起,揉撚成團。
    這幾日心神不寧,自然不可能是因為楊氏。
    哪怕楊氏這事鬧出最壞的結果,他也不懼。
    也不是因為衛氏,方才他和薑萱其實沒說實話。
    他從不會瞞她的,隻這會,實在有些特殊。
    裴文舒。
    這個名字從唇齒間咀嚼過,他唇角抿緊。
    昨日和楊氏遁逃訊報一起來的,其實還有另一則,裴文舒。
    因沒有刻意隱藏,驛舍夥計看見了裴文舒一行鞍韉轡頭上的裴氏家徽,描出來交給趙梁,趙梁傳回,衛桓一眼就認出來了。
    竟真是裴文舒折返?
    馬隊不是借道西河嗎?他不隨購置的馬匹一起南下,單獨跑來上郡做什麽?
    衛桓十分在意這個人。
    六禮走了四禮,他和薑萱差一點,就成了夫妻。
    且據他所知,在定親前,裴薑二家有聯姻默契已經很久了,所有人都知道兩人是一對,裴文舒也常常到臨淄看她。
    二人品茶賞畫,結伴踏青,就連衛桓本人,也見過不止一次。
    一個風姿雋爽,玉樹臨風;一個娉婷婉約,姣花照水。極相襯,一雙璧人。
    衛桓如今回憶起來,真真礙眼至極。
    他怕,他總怕,他其實不是不知道,薑萱一開始就對他無任何男女之情,是他仗著二人情誼強求的。
    裴文舒舍西河一意折返上郡,為何如此,呼之欲出。
    衛桓心煩意亂,一時想阿尋人品上佳,既答應了他,就不會反悔的。
    可男女之情,豈是理智可以抑製的?他親身經曆一回,難道還不清楚嗎?
    一時又想這段時間相處,阿尋可有對他生些情意?
    一想這個心下悶悶。
    他送薑萱的那簪子,從未見她戴過,都這麽多天了,哪怕一回都沒有。
    她待他,雖關懷體貼,可總覺有些熱情不足。
    衛桓是沒有經驗,但他見過徐乾夫妻是怎麽相處的,嬉笑怒罵,互相打趣,一顰一笑,總有一種化不開的情意流轉。
    對比起來,他和阿尋實在差太遠了,哪怕他親她,她都未見太多情緒變化的。
    衛桓其實不介意,他這樣就很歡喜了,她情意不足,他可以先將缺的全補上的。
    可以慢慢培養不是?兩人有著深厚的感情基礎,總有一天,她會對他生出男女情愛的。
    他不急,他可以等的。
    此前,衛桓一直都是這麽想的。
    可現在。
    他一陣憂躁。
    “裴文舒,裴文舒。”
    胡思亂想,抿唇一陣,衛桓又想,裴文舒並不知阿尋身份,定陽數十萬的軍民,熙熙攘攘一座大城,要找一個人不亞於大海撈針。
    這麽一想,心才稍定。
    是了,他阿尋平時也不愛出門,他再注意一些,兩人碰不上麵,那就無礙了。
    裴文舒不可能一直久留的,屆時他折返徐州,徐州上郡相隔何止千裏?
    對,沒錯是這樣。
    衛桓是這樣想的。
    心下稍安。
    但怎知事與願違。
    裴文舒抵達定陽的第三日,竟直奔郡守府,一開口就說欲拜訪薑二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