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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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薑萱還是第一次直麵這麽大型的冷兵器血戰。
第二輪陣法戰之後,衛桓當即下令護送她從後軍後撤離,同行的還有甘遜張濟等等一幹文臣僚屬。
並未真正參與到白刃肉搏中,但衝天的血腥氣籠罩了方圓百裏,渾濁甜鏽充斥肺葉,登高俯瞰,赤紅血泊望無邊際。
心血上湧,從沒有這麽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究竟身處怎麽樣的一個時代。
薑萱坐立不安,懸心戰局,更記掛衛桓。
一直在翹首注視著戰場,種種震撼和不適都被忽視了過去,眾人按捺心神等著,到了斜陽西下之時,忽聽張濟喜道:“晉陽軍要潰了!”
薑萱忙順著他視線望去,隻見那個區域果然隱隱見亂。
眾人精神大振。
再等了小半個時辰,眼見晉陽軍大潰,眾人爆出一聲歡呼,奔走相告喜笑顏開。
是該高興的。
大勝了!
多麽艱難的一場戰役,太不容易了!大獲全勝以後,並州大局將定了,不少人激動得淚花都出來了。
薑萱笑過喜過之後,視線很快移回混亂一片的戰場,大勝不代表沒有傷亡的,一刻未見衛桓,她的心就安不下來。
薑鈺也是,姐弟兩個焦急等著。
一直等到入夜,夕陽完全墜下,最後一縷餘暉映在天際,半昏半暗的天光,忽“得得”一陣鼓點般急促馬蹄聲,迅速接近,一身肅殺的衛桓出現在眼前。
玄黑鎧甲上血跡斑斑,褐色幹涸的,鮮紅新的,白皙顏麵上都濺了星星點點,衛桓眉目冷厲,橫刀立馬,騰騰殺氣撲麵教人心驚膽顫。
薑萱卻全然不懼,見他的那一刻,她就飛奔了出去,“阿桓!”
衛桓一俯身,將她撈上了馬,纏了護布的粗糙掌心撫了撫她的臉,“我們過去。”
戰事已進入尾聲,現在是追截敵軍殘部的時候,戰場危險性已大減,殺了王芮以後,衛桓立即折返先去接了薑萱。
戰場危險性是大減了,隻薑萱一行危險卻大增,王芮殘部正四下逃竄,萬一遇上大股的就要糟了。
薑萱摸摸他的臉:“你可有傷著了?”
衛桓說:“沒有。”
但其實是有一點,身先士卒,左臂被流箭擦傷,出了點血,他瞄了眼,連包紮都沒包。
不過這會也看不出來,層層血跡天色昏暗,薑萱打量他一眼,見他雙目湛然,精神奕奕,也就放了心。
閑話少說,親衛牽了馬來,衛桓手臂一用力,將她直接托到那邊馬背上坐好。
甘遜張濟等人紛紛上馬,重新匯入中軍,一調轉馬頭,疾奔重返戰場。
晚風徐送,血腥氣濃重。
衛桓截殺王芮的同時,已下令徐乾陸延等人追截敵軍其餘殘部去了,他沒有再去,留在戰場收攏最後的戰局。
薑萱穩住心神,環視一圈,對衛桓說:“差不多了,除了王芮心腹,餘者可招降。”
普通兵卒並沒有這麽強的覺悟,到了大勢已去的時候,歸降大勝敵方乃常事。這些都是能收歸己用的力量,並且會在日後穩坐並州發揮極大的作用。
“嗆”一聲拔出長劍,衛桓提聲厲喝:“放下兵刃,降者不殺!”
“放下兵刃,降者不殺!”
中軍齊聲呐喊,將軍令傳了出去,幾乎是馬上,“兵兵砰砰”的兵刃落地聲連成一片,毫無懸念的,被截住無法遁逃的晉陽軍基本都舉手投降。
大戰宣告結束。
稍事休整,次日,衛桓立即揮軍東去。
攜大勝直取晉陽。
張濟的好友杜漸及其餘幾人隨軍同去的。
大戰才告一段落,張濟代杜漸等人傳話,他們願戴罪立功。
王芮已死,晉陽軍大勢已去,杜漸等人得了張濟勸說,也未猶豫太久,改投衛桓麾下。
有了這幾個人,確實省了許多功夫,先讓杜漸等人先走一步入城,勸服了幾名惶惶的副將,一舉將留守晉陽的王芮心腹大將趙虔擒下,大開城門迎接衛桓大軍。
五月初九,衛桓率軍入晉陽。
晉陽,晉國董安於據險而築,西依崇山,東鄰汾水,因位處晉水之北,水之北為陽,故取名晉陽。古趙國國都,今太原郡郡治,並州軍政核心。
近千年的時間,這座城池都是北地重鎮,駐重軍,因而即便亂世,都尚算安穩,百姓聚居人口繁衍,熙熙攘攘一座數十萬人口的大城。
薑萱抵達的那一天,夏日豔陽正好,她在馬上舉目遠眺,隻見萬裏晴空之下,一座青黑城池猶如巨獸蟄伏,大石夯砌的城牆猶如兩條巨龍,伏地打橫往兩邊延伸出去,氣勢恢宏,大氣磅礴。
這就是晉陽。
她稍慢半個馬位,隨衛桓率軍緩緩往前推進,往日喧囂熱鬧人進人出不斷的晉陽城門,如今肅靜一片,門洞大開,青甲兵士皆在,而杜漸領著一眾文臣正在門洞左側排成一列,而二三十個高低軍階的帶甲武將則立在右邊一列。
不管是將領還是兵士,都卸了兵刃,迎接新主入城。
衛桓率兵入城,立即令人接手城防,他下馬扶起杜漸等人,道:“汝等當記一功。”
是的,這麽一座堅固的城池,哪怕隻剩下三萬守軍,要攻下來也得費不少勁。
迅速接手城防後,嚴令不得軍士擾民,衛桓薑萱隨即率眾直奔城中央的州牧府。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晉陽的軍政中心都是通侯府。通侯府建築宏闊,明朗巍峨,雕梁畫棟,占地百畝庭院深深,威儀赫赫美輪美奐。
如今的通侯府早空空如也,甚至歸降的諸文武還特地先打掃了一番,不過衛桓和薑萱卻沒往通侯府去,而是選擇了下榻州牧府。
州牧府不奢菲卻夠闊大,精衛林立威嚴立現,在這邊起居必那靡靡的通侯府令人舒心許多。
連場征戰,又一路急行軍,上下也夠疲乏了,衛桓安排了城防守衛等事,就讓眾人先下去稍作休憩。
安排罷,他和薑萱便領著薑鈺往後麵去了。
州牧府後院常年無人居住,不過倒不顯破敗,顯然房舍是常年有人料理的,這樣就很好,省了不少心。
屋裏家具簡單,一層薄塵,親衛們利索打水灑掃,需稍等一等,薑萱便和衛桓先在府內略走了走。
進來時,見內外院交界處有一座高樓,相距不遠,二人便往那邊行去。
一個高高的台子,上麵搭建了六層塔形木樓,沒封頂的,大約是哪一任主人作觀星之用。
建時是上好的木料,所以如今還很結實,薑萱和衛桓沿著木製的樓梯,一層層地登了上去。
她有些喘,但登高視野卻完全不一般,極開闊,能清楚望見青黑色的城牆,鱗次櫛比的高低民房,街上戒嚴著,不過衛桓方才已下令稍鬆,已見有百姓在街上走動了。
環視一圈,薑萱笑道:“阿桓,還記得我們上回來晉陽時嗎?”
這是他們第二次到晉陽了。
上一次是三年多前,飄零孤苦的三人乘著小車穿過井陘,在大雪紛飛的時節抵達晉陽。
冰寒,疲憊,心神緊繃,不知前路何方,隻留了一夜,次日就匆匆離去了。
當時身心疲憊的薑萱根本沒心思多看一眼。
再回頭,他們卻已成了晉陽城的主人了。
一時感慨萬千。
眺視片刻,薑萱往東望去,那方向是太行山,穿過巍峨太行,另一邊就是冀州,再過去就是青州。
幾經艱辛,終於立足一方,也有了複仇的資本。
憶起過往種種,一時心潮起伏,薑萱眼眶有些熱。
衛桓將她擁進懷中,手輕撫她的鬢發,風卷衣擺獵獵而飛。
高台風大,還有些曬,二人沒待多久就下來了。
緩步回了正院,屋裏還未擦好,不過金嬤嬤等人卻已到了,給主子問了安,麻利卷起衣袖擦洗。
同來的還有衛桓薑萱三人的行囊細軟,日常慣用之物,裝了幾車。金嬤嬤稟,說還有兩封薑萱的信,是出征期間先後送到郡守府的。
薑萱取過來一看,封皮沒寫信者的署名,隻這字跡,裴文舒。
她忙拆開第一封。
書信言語十分隱晦,卻是透露臨淄中事的,說張岱突然造訪陽信侯府,內裏牽扯一個中年婦人,而後長史梁尚悄然不見。
梁尚是往西北方向去了,他再細細打探,那婦人仿佛姓楊。
諸侯軍閥之間,哪怕互相交好的,也少不得各遣細作,裴家和陽信侯府自然也不例外。裴文舒正是格外關注臨淄的時候,一得迅梁尚秘密往西北方向去了,心裏就隱覺不好,立即寫了封信,命人火速送往上郡給薑萱。
隻這一來一去又打聽的,加上徐州路更遠,等心腹將信送到時,大軍已經出征了。因心腹不肯透露來曆,郡守府也一句話不露,所以這信歸入尋常私信裏去了,才一直壓到這會才到薑萱手裏。
“裴大哥有心了。”
薑萱輕歎一聲,如果不是她往青冀投放了細作且姚安眼尖,這封信還真會是及時雨。
她吩咐下去:“下次再有這類信,立即送到我跟前來。”
薑萱是感激的,有心寫個回信,隻衛桓卻說:“裴氏和臨淄交好,州牧府人多眼雜,隻怕不便。”
她想想兩人如今這立場狀況,也是,想了想最後還是放棄了。
“罷了,隻得以後有機會再寫了。”
衛桓抿了抿唇,沒吭聲。薑萱敲了他一下,“裴大哥這是好意,按情按理都該去信致謝的。”
衛桓輕哼了一聲,他就是不喜這人怎麽了?
話說回來,裴文舒的信倒是給他緊了緊弦,他一下子就想起定親的事了。
去歲薑萱可是答應過他,今年秋或冬就定親的。現在五月中旬,再過一個六月,七月就是秋季了。
雖明知如今剛下晉陽,軍政事務一大堆,並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但衛桓還忍不住問問。
“阿尋。”他擁著她,下巴擱在她的肩膀:“咱們什麽時候定親?”
薑萱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取三郡的分兵還未有捷報傳回,軍政二務千頭萬緒,哪裏騰得出手顧這事兒?
隻看他眼巴巴的,心裏又舍不得,於是仔細想了想:“最遲冬天吧?等諸事理順後就辦,好不好?”
衛桓這才笑了:“好。”
一下子,連看裴文舒的書信都順眼了幾分。
薑萱沒好氣,點點他的額頭,又拆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很新,金嬤嬤等人出發前一天傍晚才接到的,彼時並州大戰天下皆知,裴文舒已串聯起了前後因果,便命細作更加仔細留心陽信侯府動靜。
在王芮第一次按捺不住分兵攻伐定陽軍寨時,陽信侯府得訊,連續幾日,薑琨皆聚諸心腹於外書房議事,持續到深夜。一連幾日後,張岱匆匆告辭,折返河間去了。
薑琨可不是王芮,日常表現禮賢下士,身邊也聚不少能人名士,比如梁尚,能斷言王芮恐敗北不足為奇。裴家的細作雖不能知曉外書房議事內容,但很明顯的,這是在商議衛桓崛起並州成敵後的對策了。
裴文舒立即給上郡去了一封信,裏頭還說,這兩月青州將領的升降變動略頻繁,雖不知是湊巧還是什麽的,但也好讓薑萱心裏有個底子。
青州距太行山甚遠,但北冀州薑琨的勢力也不小,最重要的還是張岱,張岱本就盤踞冀州河間,屬地一直延伸到太行山東麓的。
雖有巍峨太行阻隔,但不得不說,衛桓才得並州立足未穩的這段時期,會是最容易有機可趁的。
薑萱皺眉,掩下信箋,對衛桓說:“看來,我們要更抓緊一些。”
需盡快將並州軍政掌在手裏,立穩腳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