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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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6章
    東邊泛出一抹魚肚白,金紅晨輝渲染天際,一輪紅日躍起,烏沉沉了數日的雨雲終於消散,天幕湛藍,豔陽灑在並州大寨的寨牆帳頂上。
    驅散了醫帳內連日的灰沉。
    繃緊了許久的心弦終於鬆了開來,眾人麵露喜色,連醫僮進出的步伐都輕快了許多。
    藥汁,米湯,內帳忙忙碌碌,正小心地給徐乾喂食。
    外帳,衛桓正聽軍醫回稟徐乾的具體傷情病況。
    “……熬過先前一關,徐將軍病況好轉,脈象有序,後續隻要小心養護,應漸能痊愈。”
    要說保證痊愈,軍醫現在還不敢。畢竟徐乾傷太重,難保不會發炎感染。不過衛桓已緊急從石邑征集藏冰並調至,即便外頭豔陽再炙,帳內氣溫也清爽宜人,並不怕捂著傷口。
    徐乾意誌驚人,先前這般艱難他都熬過來了,所以軍醫對他很有信心,因此在衛桓跟前也說出了“應漸能痊愈”這樣比較肯定的話。
    衛桓問:“他傷勢如何?可有傷到筋骨?”
    熬過垂死一關保住了性命後,難免關注起其他。徐乾是武將,若是留下什麽後遺症,甚至導致不能繼續從戎的話,那也是極痛苦的。
    軍醫連忙道:“府君放心,徐將軍並無傷到筋骨。”
    他補充:“一旦傷愈,即能如從前一般無二。”
    衛桓這才放了心,吩咐:“汝等務必仔細照顧,不得有誤。”
    “是!”囑咐了軍醫,衛桓重新轉入內室。程嫣並醫僮合作,已小心給徐乾喂好了米粥和湯藥。
    徐乾雖還未醒,不過求生意誌極強,米粥喂進去了一小碗。程嫣歡喜得落了淚,匆匆抹過,她現在擰了溫帕,正小心翼翼給徐乾擦拭頭臉和雙手。
    衛桓走近。
    徐乾仍無聲躺在病榻上,雙目緊閉,臉色依舊是失去血色的蒼白,不過比起之前的滿麵潮紅間帶揮之不去的垂死灰敗,如今卻是好了許多,麵容平靜呼吸平緩。
    程嫣如今心下稍鬆理智回籠,見衛桓來,她便起身稍稍讓到一邊。
    她眸中滿滿劫後餘生的喜悅,隻臉色實在難看得緊,這兩日精神煎熬身體疲憊,膚色蠟黃眼下青黑。
    衛桓看過徐乾,又看她一眼,道:“伯潛傷情已穩,你且先歇一歇。”
    程嫣一詫。
    實話說,這還是衛桓除了有關公務以外第一次和她正麵說話。
    衛桓性子冷,但凡無關的人事一眼不看一句不說,加上男女有別,哪怕程嫣是徐乾妻子薑萱私友,也不例外。
    不過她也詫歸詫,她對衛桓也是極熟悉,也不拘謹,隻道:“不用,我也不十分累。”
    不累是不可能的,隻是她不願意離開徐乾。
    這般心情,衛桓一想就明,他也沒說什麽,隻出了帳後,吩咐人抬張小榻和圍屏進去。
    才吩咐罷,張濟來了。
    戰事大勢已定,後續的事衛桓吩咐下去由張濟具體操作,忙裏忙外,眼下也是一片泛青。
    不過人逢喜事精神爽,大破河間大債取得決定性勝利,徐乾又熬過一關,他步伐輕快,精神頭看著甚不錯。
    見了衛桓,先回稟了對麵河間大寨的情況,目前寨內戰火已全部熄滅,投降兵卒全數剿械收攏,河間大寨已接手完畢。
    接著,張濟又稟陸延那邊的情況,“梁尚率河間殘軍和青州軍往東南連夜急遁,過章水橋後,立即縱火焚燒索橋,陸將軍不能過,隻得沿上遊急上,繞穀陰過章水。”
    窺一眼衛桓臉色,張濟補充:“因兩軍急行,如今尚不知張岱生死。”
    陸延正率大軍急追梁尚張岱,混亂中,斷臂的張岱是死是活還不知。不過梁尚卻沒有因為大敗失去分寸的,他命全軍晝夜前行,火速趕往章水,待過了索橋後,立即潑火油將索橋焚之。
    索橋鋪底的木板已焚盡,鐵鎖殘紅火油滑膩,後麵急追而來的陸延大軍根本無法通過,隻得急急順遊而上繞穀陰過章水。
    隻是這麽一來,卻被拉下一大段距離。
    梁尚正全速趕往青州方向,越近青州,追上並全殲的可能性越低。
    眼下雖已大獲全勝,但若讓梁尚和張岱逃脫了去,終究是美中不足的。
    衛桓唇角微抿,吩咐:“傳令陸延,全力追敵。”他頓了頓,“若兩難,以保全大軍為要。”
    張濟鬆了口氣,他才想勸,畢竟若真讓梁尚接近薑琨勢力範圍,卻是不好繼續硬追了,否則一個不小心,容易將大勝逆轉成大虧。
    不想他還沒開口,衛桓便已決斷,他立即拱手:“主公英明。”
    衛桓立即吩咐傳令,快馬火速奔出寨門,張濟收回視線,又勸:“主公,請回帳休息。”
    衛桓三個晝夜沒闔眼,又連續奔襲征戰,疲色明顯。如今大事理順,徐乾也轉危為安了,正該趕緊去歇歇。
    他也知,頷首:“文尚也該好生歇息。”
    張濟其實昨夜睡了時辰,感覺還行,忙道:“無妨,我歇過,待今夜不遲。”
    衛桓沒再說什麽,隻吩咐軍醫醫僮,徐乾這邊有什麽變化立即來稟他後,便轉身回中帳。
    撩起帳簾,入目先是薑萱半趴在帥案上的身影。
    她也疲乏得厲害,得知徐乾轉危為安後,衛桓立即讓人送她回來休息了。
    薑萱本想等他,見案上有要緊政務翻開處理,不想繃緊的神經一鬆,她直接趴在帥案上便睡了過去。
    側臉壓著手臂,豔陽正烈帳內明亮,她緊蹙的眉心鬆開了,側臉線條恬靜柔和,隻疲乏還是有的,閉闔的眼眸下微微有些青痕。
    衛桓俯身親了親她的側臉,小心將她抱了起來,她動了動,側臉挨在他的胸膛。
    衛桓抱她入了內帳,小心給她卸下了軟甲,放在行軍床上,扯過薄被,蓋住她的肚腹。
    薑萱是困乏極了,這般都沒醒,躺下舒適了,她蹭了蹭,側身微微蜷縮睡著。
    衛桓沒睡,隻坐在床沿,靜靜看著她的睡顏。
    偌大的中帳靜謐無聲,他輕輕觸撫她的眉目,想起先前她反複說過的話,又想起徐乾。
    熱汗的滾燙,暴雨的冰涼,徐乾坦然堅毅的眉眼,生與死之間的豪邁之情,一幕幕交錯飛逝。
    他確實覺有不同了,他似乎感受到了妻子說的東西。
    良久,衛桓也解衣躺下。
    閉目,很快陷入沉睡。
    這一覺也沒睡很久,午後時分,二人便醒了。
    衛桓一動,薑萱也睜了眼。
    他讓她再睡會,她卻搖頭不用,說睡多了晚上走困。
    衛桓一想也是,便由得她了。
    利索穿衣梳洗,用了遲來的午膳,匆匆把要緊的軍政二務理過後,便要再去看徐乾。
    衛桓和薑萱說:“把補血養身的藥材取出來,一起帶過去。”
    衛桓等人常年軍旅,薑萱少了多多收集上好藥材,每逢出征必帶,以防不測。這些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出門前便叮囑她取出帶上。
    薑萱聞言,略有些詫異。
    當然不是不想給徐乾拿好藥材,事實上她本也打算帶的,而是他的特地囑咐,須知這是衛桓第一次關注這些瑣事。
    詫異歸詫異,隻她動作卻十分快,“已經備好了,不過伯潛大約過些日子才能用。”
    吩咐親衛拿上裝藥材的小箱,等會交給軍醫,衛桓薑萱快步往醫帳而去,才轉過彎望見,卻聽見一陣喧鬧隱隱歡呼,緊接著醫僮急急奔出來了。
    難道徐乾醒了?
    心下一喜,二人快步至近前,果然迎麵而來的醫僮喜道:“徐將軍醒了!”
    薑萱大喜,和衛桓三步並作兩步,衝入醫帳。
    一撩內帳門簾,果然見徐乾睜開了眼睛。
    他還虛弱著,隻精氣神已回來了許多,一見衛桓就笑道:“……閻王爺看我不順眼,讓我回來了。”
    雖聲音頗低帶虛弱,隻語氣語調還是熟悉得很,眉眼間不見多少羸弱病態,反而還帶上平日的豪爽笑態。
    “胡說什麽!”
    衛桓兩步上前,按住欲動的徐乾,程嫣罵他:“你動什麽動?”
    徐乾砸吧一下嘴,這個凶婆娘。
    十分無奈衝衛桓搖了搖頭,衛桓卻道:“嫣娘說得不錯。”
    徐乾有些牙疼,嘀咕:“不得了了,凶婆娘有撐腰的了。”
    說笑歸說笑,不過他乖乖沒動了。
    軍醫飛快趕至,衛桓讓出位置,軍醫仔細診脈,又給換藥並觀察一番傷勢,最後神色大振:“情況不錯,後續徐將軍隻要仔細將養,必能痊愈。”
    眾人大喜,程嫣喜極而泣。
    衛桓也麵露些激動之色,在床沿坐下,他對徐乾說:“你好好養傷,待痊愈了,你我兄弟繼續並肩作戰。”
    “好!”徐乾抬手,二人擊掌。
    掌聲甚是響亮,和往時一樣。
    徐乾哈哈大笑,笑聲輕且虛弱,姿態卻依舊豪邁,衛桓也微微挑了唇,露出一抹笑。
    薑萱有些怔忪。
    她就站在衛桓身邊,看得真真的,論熟悉衛桓,沒人比得上她。
    她是感受到,衛桓隱隱有了些不同。
    一怔過後,忽升起一抹欣喜,心內很暢快,薑萱唇角揚起,笑意深了許多。
    薑萱忽覺很欣喜,就連得悉梁尚焚橋,將己方追兵甩下一大截,也沒有覺得太遺憾了。
    難得衛桓也是。
    與親手斬殺張岱插肩而過,他神色也未見舊日般的陰霾,反而主動和薑萱提起。
    “那賊子失去一臂,若幸運,也可能保全性命。”
    張岱再次在他遁脫,他本該恨懣的,他當時也確實恨懣,隻是隨後得知徐乾轉危為安後,心裏又覺暢快了。
    徐乾無事的喜悅壓過的恨懣。
    薑萱捧著他的臉,微笑和他對視,輕吻了吻他:“阿桓真好。”
    冰封的湖麵初融,雖還隻是一角,但她相信隻要邁出了第一步,後續肯定會越來越好。
    她閉目,偎依在他懷裏。
    夫妻倆靜靜相擁,感受近日難得安然溫存。
    擁抱了良久,夫妻倆才分開,有陸延新發回的戰報呈上,衛桓命進,兩人一並端坐上首翻閱。
    訊兵跪地說罷追截情況,又補充:“稟府君薑大人,哨探發現薑二公子蹤跡,薑小將軍請纓分兵追截,陸將軍允。”
    這薑二公子,即是薑鑠。
    薑萱一怔:“怎麽回事?”
    薑鑠養傷多時,連大戰都沒參與,他的安危可謂重中之重,現在突然在另一邊發現蹤跡,她聽見的第一反應,就是擔心有詐。
    “怎麽回事,趕緊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