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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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8章
    衛桓要處理的事情還有很多。
    一是清理城內細作,尤其是軍中的,將隱患消弭;二是繞道而來正潛於宣和左近的敵軍。
    再添一個很可能同在的,楊氏。
    先前,符石和劉振並不敢妄動。符石猜是猜到的,但他不知道這細作和城外敵軍究竟有多少。宣和城內隻有兩萬守軍,一軍的糧草和軍備庫所在,二人丁點險也不敢冒。
    符石和劉振隻匆匆替換和增加四門守卒,還有幾處大庫的,下了死命令不管是誰都不許進出,加強巡邏,發現可疑人物一律就地格殺。
    然後令全軍最高警戒,劉振連夜篩軍中細作,而符石則安排哨騎往城外勘察敵情。
    二人極小心謹慎,就算明知楊氏很可能就是附近,也沒法顧上了。
    現在的情況又不同了。
    衛桓率一萬騎兵歸。
    繞小道長途奔襲的敵軍再多,也不能超過一萬,否則前線哨騎不可能一點不察的。
    不需要再束手束腳。
    衛桓剛後院出來,薄鈞報,劉振已從替換下的城門甲兵中篩出了十幾個疑似細作。
    他冷冷:“嚴刑拷打,順藤摸瓜,務必將敵諜盡數挖清!”
    但凡有嫌疑的,一個不漏。
    軍中已有進展,至於城中,衛桓吩咐取戶籍黃冊來,全城戒嚴一戶戶清點,隻要是外地來者,一律圈起,後續全部驅逐出城。
    很粗暴,也很有效,平民中的細作最難排查,非常時期,當用非常手段。
    衛桓大步往府外出。
    細作的事情安排妥當的,接下來還有潛過來的敵軍。
    衛桓判斷應有三至五千敵騎。他回來動靜很大,這批孤軍深入的敵騎必已察覺並急急往回遁退,他要追上並盡數殲之。
    這一回合,才算小勝。
    暮秋的風冷,衛桓眉目更冷,他懷孕的妻子在宣和,這次真真觸了他逆鱗。
    才出到府門,見符石正立階上,舅甥二人還未來得及說話,便有飛馬至,探得潛入敵軍正往東北方向急遁,距北門約五十裏,人數約有三至四千。
    “很好。”衛桓當即點了五千騎兵出城追截。
    令下,翻身上馬前,他看符石:“舅舅,你……”
    符石長籲一口氣:“我也去吧。”
    想起楊氏,他神色複雜,對對錯錯,已攪成一團亂麻,不過不管怎麽樣,如果能,先把人救回來再說吧。
    她是他的結發妻,他該親自去的。
    “得得”的馬蹄如悶雷,火速沿著官道往東北方向群山遁去。
    楊氏被橫放的馬背上,拚命地掙紮,與她同騎的甲兵按不住她,馬蹄一個趔趄,險些連人帶馬摜了下去。
    “快!都快些!”
    率軍突襲的青州將領趙夷回頭瞥見,大怒,當即一鞭甩了過去。
    “沒用的臭娘皮,再折騰,爺爺直接把你扔下去!”
    此行雖險,隻一旦成事就是大功,趙夷這一路上還一直在忖度進城後該如何行事,他甚至模擬不同情況都想了應對方案。
    沒想到,最後他們連城都進不去。
    符石根本就不出來。
    寸功未建本就窩囊,誰知衛桓又親率一萬騎兵折返,趙夷登時大驚失色,本還打吩咐楊氏再寫封信試試的,當下也不寫了,立即下令全部上馬,往回急遁。
    又怒又驚,正一肚子火氣,見這女人還弄幺蛾子,趙夷切齒連給了她幾馬鞭。
    鞭子抽得是又狠又急,這女人是用不上,因此趙夷全不留手。
    幾下下去,皮開肉綻,楊氏連一邊臉都被抽出一道血痕,慘叫連連,疼得她不得不安靜下來。
    “賤皮子!”
    頭頂甲兵恨恨咒罵,趁機撕下她一幅裙擺,將她的雙手抄到背後利索捆死。
    楊氏大頭朝下,臉麵充血,劇痛,她恨極,雙手動彈不得,她猛地仰頭一口咬在甲兵的大腿上。
    “啊啊!”
    騎兵上鎧到膝,配長長的馬靴,底下的是棉褲,一跨上馬,難免露出一些,楊氏一口又準又狠,甲兵慘叫得連馬都驚了,戰馬一個趔趄,整個摜倒在地。
    要知道這可是在高速飛馳的馬隊當中,楊氏所在位置還是前頭,這麽猛地一摔,後麵的馬匹躲避不及,“轟”一下子,二三十匹馬撞成一團。
    後麵的騎兵緊急刹住,這才堪堪沒有撞上去,但也頃刻亂了一大片。
    這奔逃的關口,趙夷氣得七竅生煙,一邊令趕緊清理重新列隊,一邊幾步上前揪住楊氏:“你這個賤婢!”
    一連十幾個大耳刮子,連踢帶踹,這個賤婦,若非還得交差,他立馬就拔刀砍了她!
    一個從戎多年的男子力氣可不是楊氏承受得住的,她一開始還怒喊還手,最後被打得抱頭蜷縮在地無法動彈。
    趙夷這才勉強收了手,呸了一口,匆匆轉身去整軍,楊氏怨毒睜開眼,邊上甲兵見了狠狠給她一鞭子,“再看就把你那雙招子挖出來!”
    “趕緊走!”
    這麽一耽擱,又浪費了半盞茶時間,騎兵們焦急頻頻回頭望宣和方向。
    待整好軍,正要重新出發,某個騎兵最後一回頭,大駭:“不好!並州騎兵追來了!”
    隻見遠遠的宣和城方向,隱隱有一大片黃塵揚起,在黑夜並不明顯,隻他們都是多年騎兵,焉有認不出的道理。
    趙夷大驚失色:“快!馬上走!”
    連連打馬,往前狂奔。
    隻他們最後還是沒有將追兵甩脫。
    這是並州軍的地盤,說到地形熟悉,豈是首次潛來的青州軍可以相比的?衛桓下令兵分三路,抄小路堪堪在青州軍即將進入山巒範圍前將其截住。
    五千騎兵結成圓陣,迅速將其包圍,衛桓冷冷揮手:“箭陣,攻!”
    比起輕裝長途奔襲的青州軍,並州騎兵有備而來,也不逼近,得令立即抄弓搭箭,“嗖嗖嗖”一輪箭雨,待青州軍衝至近前時,已減員近三分之一。
    衛桓揮手:“全力絞殺!”
    “凡兵士頑抗者,一個不留!”
    並州軍立即棄弓抄刀,收縮陣腳,合攏絞殺被包圍的在其中的青州軍。
    五千對陣兩千,衛桓並沒有參戰,勒馬於高坡上,冷冷俯瞰下方戰場。
    之所以添上後麵一句,是因為楊氏。
    衛桓當然不在意楊氏生死,二人新仇舊恨斑斑,不過他看了一眼身側舅舅。
    這事便由符石做主。
    衛桓眼利,無需多久,便從混戰中發現了楊氏身影,她還真在。
    “舅舅。”他指給符石看。
    符石眯了眯眼,看清了,“嗯。”
    楊氏蓬頭垢麵,縮到一具馬屍側邊窩著,幾年不見,五官猶在隻麵貌仿佛換了個人,戾氣很重,似驚非驚似怒非怒地掃視著身邊混戰中人。
    他神色複雜。
    沒人殺楊氏,戰事結束就該碰麵的,隻該如何處置她,他還沒想好。
    這是他的發妻,因為外甥行為失當,才致使流落在外的。
    這一點,是他對不住她。
    但不管什麽原因出去的,她歹毒心思卻是真真的,她也做過很多背叛並州、背叛並州軍的事。
    她甚至,想要了他這個夫婿的命。
    需知符石一旦被騙出,等待他的就是落入敵手,幸運的幹脆利落自盡了結,不幸運的,還要被薑琨張岱用來要挾衛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符石長歎一聲,一刀殺了,夫妻一場他於心不忍;不殺吧,他愧對外甥外甥媳婦和並州軍上下。
    符石左右為難,不知該如何是好。
    好在最後,不用他選了。
    大半個時辰後,戰鬥結束,除了數十個被活擒回去拷問的,餘者全殲。
    活著的戰馬被牽了出來,戰場血腥氣衝天,人屍馬屍倒伏一地重重堆疊,濃稠的鮮血浸潤了楊氏的衫裙鞋襪。
    她聽見動靜停了,動了動蜷縮的身體,坐了起來。
    一抬頭,正見衛桓和符石並肩直直向她行來。
    她一怔。
    視線定在衛桓臉上,還是熟悉的五官,一般的白皙俊美,隻眼前人已徹徹底底長成一個成年男子,高大矯健,英姿勃發,寬厚的肩膀輕易撐開玄黑鎧甲,赫赫氣勢撲麵而來,威儀逼人。
    一瞬間想起自己的兒子,她心中一痛,繼而大恨,霍地抄起一把刀就撲了上去。
    “還我兒命來!”
    她兒子已化作一捧黑灰,而仇人越走越高,雄踞一麵,俯瞰整個北方大地。
    胸臆間恨意有如火燒,她嘶聲:“殺千刀的野種!你怎麽不死!你該死!”
    親衛眉目一厲,衛桓擺了擺手,退後一步避開。
    楊氏一擊不中,刷地轉過頭來,再次撲上。
    “你瘋夠了沒有!”
    符石厲喝,重重一巴掌扇在楊氏臉上,把她打得一個趔趄,撲倒在地。
    楊氏側頭,她這才發現符石,“嗬嗬,嗬嗬!”
    她冷笑著:“你果然過得很好啊!”
    美妾相伴,驕兒出息,四旬過半,未見老態。
    大家都好極了,隻除了她母子二人。
    眼見符石還毫不猶豫擋在衛桓跟前,大恨,她爬了起來,“你也該死!你也該死!”
    她撲上去,對準符石一通亂砍。
    符石一腳踢在她腕子上,刀被踢飛,她恨極直接撲上去,手腳口並用一陣撕咬。
    符石吃痛,一把推開她,她又撲上來。
    “啊!”夫妻糾纏間,還不等人趕緊上前分開,驟楊氏一聲短促尖叫。
    地麵人屍馬屍箭矢凹凸不平,她竭力撕打不顧一切,腳下一絆往前一撲,直直撲到一截斷箭上。
    鋒利的箭頭“噗”一聲貫穿她的心髒,從後背而出,她驟不及防,愣了愣,瞪大眼睛低頭一看。
    “呃!”她猛動了動,站起的動作一頓,直直栽了回去。
    楊氏死了。
    翌日晨起,衛桓已回來了,夫妻兩人一起用了早膳,席間,衛桓輕描淡寫把這事說了。
    薑萱沉默片刻:“也好,省得舅舅為難了。”
    是的,省得符石為難了。
    當時變故驟不及防,符石愣著片刻,沉默一陣,最後吩咐親衛將楊氏屍體當場火化。
    原地葬了,也沒有立碑,站了小半天,戰場打掃完畢,他跟著回來了。
    薑萱囑咐衛桓:“你這幾天,得空就去和舅舅說說話,寬慰寬慰他。”
    衛桓應了。或許,這個結局也算好的吧,沉默了幾天,符石漸漸恢複了,拍了拍外甥肩膀:“不用擔心我,我沒事。”
    幾十歲的人,生死見過太多。
    他囑咐衛桓:“你不是要帶二娘去卑邑呢?準備好了嗎?”
    粉碎了薑琨的謀算,小勝一局,處理好這邊的事情後,衛桓立即折返卑邑。
    他要把薑萱也一並帶去。
    本來當初留下她是因為坐胎未穩,且覺得後方更安全的。誰知反而是宣和先涉險。他不想和她分開了,孩子剛滿三月胎也坐穩了,他幹脆帶她同行。
    “卑邑城池高深,且前頭又有陳山關和漳水。”
    打了一個多月了,他心裏有數,即便真有什麽萬一,他也能先安排了她。
    他低聲說:“我不放心。”
    鞭長莫及,他不放心她一個人留這麽遠。
    薑萱側臉靠著他的肩窩,親了親他:“那聽我家阿桓的。”
    去那邊也挺好的,免得牽腸掛肚,反正滿三個月了,府醫說仔細些上路無妨。
    就這麽說定了,衛桓親了親她,匆匆去安排路上事宜。
    薑萱坐的是一輛灰撲撲的小車,和軍需車混在一起毫不起眼。衛桓並不打算讓外人知道她跟去卑邑,這樣將來有個萬一,更好安排。
    車雖小,不過連夜整修過,裏頭還鋪了厚厚的錦被,並不會十分顛簸。
    薑萱感覺挺好的。
    不過到底坐車是有些累的,窩了兩天頗覺疲憊。待抵達卑邑後,衛桓也不許她幹別的,令府醫給她診過脈後,緊著攆她休息。
    薑萱無奈,隻好聽他。
    她躺下沒一會,就睡了過去。
    衛桓輕輕給她掖了掖被子,坐在床沿陪了好一陣子,才依依不舍起身去了前頭。
    他想陪她,但沒法,這些天堆的軍務需要過目,另外還有青州營中的大小動靜。
    隻得先去理順。
    軍中倒無大事,雙方繼續保持對峙狀態。
    張濟十分遺憾地說:“得主公的訊後,我立即往漳水邊增遣了伏兵,可惜青州軍無動靜。”
    偷雞不成蝕把米,薑琨卻沉得住氣,硬生生把虧咽下去了,並未貿然進軍。
    張濟不禁一歎:“此人,當是主公數年來最大敵手啊!”
    沉穩有度,進退得法,難怪張岱和他結盟多年,卻一直被這薑琨壓得死死的。
    是塊很硬的骨頭。
    張濟望一眼窗外,寒風颯颯卷落黃葉,已是深秋,再過大半月初雪就該下來了。
    清河郡這邊的冬季比晉陽好些,但也是很冷,但到了如今局麵,誰也不會退軍,這僵持的狀態大約會持續下去,除非誰先找到破綻。
    張濟屈指敲了敲輿圖:“主公,此戰宜速戰速決啊。”
    最好不要拖到明年春再繼續鏖戰。
    畢竟南邊,還有一個兗州彭越在虎視眈眈。
    衛桓若攻陷青州一統北地,這絕不是彭越願意看到的。
    張濟說:“彭越此人,勇悍名揚,智囊不缺,又實力兵多將廣,我們不能讓他找借口摻和進來。”
    衛桓頷首:“須速戰速決。”
    他不想拖,也不適宜拖。
    薑琨這麽一個為利己而無所不用其極的人,一旦他陷入困境,隻怕會抹掉臉麵向彭越求援。
    畢竟在利益麵前,所謂敵友關係,隨時能改變。
    不過話說回來,想要以雷霆之勢迅速擊敗薑琨,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張濟低聲道:“主公,我們不妨也試試從內部擊破?”
    衛桓挑眉:“文尚有何良策?”
    張濟說:“某以為,青州軍中當有一個異心者。”
    若說之前薑鑠被擒時,這還隻是一個無根據的憑空猜測,那麽經曆過薄鈞盜取董夫人骨骸一事後,張濟就進一步印證了此事。
    怎麽可能這麽湊巧呢?
    必定有人在推潑助瀾,“那個公孫紹應是他的人。”
    這人這回合倒是助薑琨的,但卻恰恰讓張濟斷定,他對薑琨有二心。
    否則何須這麽拐彎抹角的?他能從梁尚眼皮子下謀算薑鑠,必是個青州軍高層,直接稟明自己得到訊報不就行了。
    這就說明,他這個訊息渠道是見不得人,絕不能讓薑琨知曉的。
    衛桓挑了挑眉:“那文尚覺得此人是誰?”
    張濟笑了:“主公覺得是誰,我就覺得是誰。”
    兩人對視一眼。
    衛桓吐出兩字:“薑欽。”
    “應當是他。”
    薑琨嫡兄遺子,薑氏長子嫡孫,若非他父親死的太早了些,現在青州這份家業就是他的,名正言順。
    “他現在該很著急啊。”
    張濟笑道:“他叔父的兒子漸漸大了。”
    說罷,他站起拱手,正色道:“主公,我以為,我們當引動這叔侄二人的內鬥,借力克敵,坐收漁翁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