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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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裴文舒下令,重點關注那些時常能看見他進出的,離開他院子比較自由的,又或許有一些權力的。
最重要一點,是當年曾跟他出門赴並州購馬的。
為了給這個很可能存在的細作一個足夠大的誘餌,裴文舒入夜後,又“悄悄”微服再出府一趟。
裴文舒房裏的燈按時熄滅了,隻他人卻枯坐了一夜,至次日早晨,王明急急奔回。
“主子,找到人了!是管騾馬車轎的芮富!”
“芮富?”
裴文舒知道這個人,他院裏一個小管事,裴氏家生子出身,父祖輩就是裴氏家奴,伺候他十幾年了,人老實話不多,不過辦差事很穩妥。
王明點了點頭:“芮富一大清早就去後街沽酒,給錢同時,將一張紙箋遞出。而後那店家將紙箋蠟封,立即吩咐夥計從後門將東西送出去。”
酒水,很多男人好這一口,不耽誤差事的話,這些大小管事下值後喝點也沒人管。能量夠的管事在府裏就能弄到,至於像芮富之流小管事,就多數去後街沽酒。
裴府占地甚廣,最後麵的角門出去半裏就有一條商業街,府裏人稱後街。正常買賣,什麽都有。
至於那個芮富裴氏家奴出身,為何會叛主?王明鎖定芮富的同時已使人去深挖他的底細了。
這麽一挖,還真挖些少有人知的事來。
芮父前後兩房妻室,有了後娘便有後爹,不過這夫妻兩個有些小聰明,裴氏家風清正,這名聲不好對芮父差事可能會有影響,捂得挺嚴實的。
芮富被後娘磨搓了十幾年,想來和父母及異母弟弟全無感情。另外他娶的繼母娘家侄女,無子。
王明跪下:“小的失察,請主子責罰!”
裴文舒身邊的人不但挑選時仔細,且每年還至少重新篩查一遍,後麵這項工作是王明負責的,出了問題,確實歸他。
“脊杖二十,先記下,這事完了再打。”
裴文舒站起:“都盯緊了,務必要查清芮富背後的主子是何人。如再有失誤,你不必回來見我。”
“是!”裴文舒下了死命令,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死死盯著那個裝了芮富信報的小竹筒。
這小竹筒先被酒肆夥計送到城東的一家半新不舊的貨行。當天,貨行出貨。待抵達城郊的壺鄉時,一匹飛馬疾奔而出。
北出徐州,進入青州,沿淄水而上,一路快馬車船。貨行遊俠商隊等身份幾番轉換,最終抵達清河郡最西的邊城池陽,被送入青州大營之中。
後續無法跟蹤。
隻據營內眼線稟報,差不多這個時候,薑欽將軍身邊的心腹親衛馮平出去了一趟,匆匆回頭,立即進了薑欽大帳。
薑欽接過密報:“一天內連續微服出門兩趟?”
馮平惋惜:“我們的人沒能跟上。”
裴文舒這門出得太急太突然了,芮富沒來得及往外透信。
薑欽微微蹙眉:“這是想幹什麽?”
又是並州來信?
兩軍正僵持,由不得他不多想。
主從二人百思不得其解,薑欽當即下令查探,並讓芮富並城內眼線多多留心。
命令自青州大營而出,沿著來時路徑一路急奔,再次回到徐州。
但其實,裴文舒也沒想幹什麽,他就是試探並確定一下罷了。
得出了一個期望之外意料之中的結果。
王明將呈上,低頭站到一邊。
裴文舒慢慢打開訊報,很詳細,足足五六張紙,他一張接一張,翻到最後。
他失笑。
低低的笑聲,放聲大笑,笑到最後,他霍地站了起來,將案上所有東西都掃了落地。
“嘩啦啦”一陣重響,裴文舒恨聲:“好啊!薑欽你好啊!”
他七八歲認識薑欽,不打不相識,到最後成了至交好友。兩人性情相投,互為知己,抵足而眠不在話下,多少和父親都不好開口的心事盡數傾吐。
回憶這多年的所謂好友情誼,他簡直就像個傻子!
出奇地憤怒,怒過以後,心坎一片冰涼,慢慢坐下,他閉目,以手撐額。
靜了許久,王明低聲問:“主子,我們要清理芮富嗎?”
“不。”
裴文舒聲音有些啞:“不許驚動他,使人盯緊了。還有城內細作。”
他慢慢坐直,吩咐去取紙筆墨來。
王明趕緊另取一套,裴文舒親自攤開信紙,提筆蘸墨,快速了一封短信。
這是給衛桓的回信。
這路途遙遠又突兀的,衛桓無緣無故來這麽一封信,目的當然不可能僅僅為了提醒他一下。
“叫王顯去送。”
“是。”這一回信以最快速度送至卑邑。
衛桓把張濟徐乾等心腹招來,信一推:“裴文舒回信了。”
除了薑萱已看過沒動外,其餘幾人快速傳閱一遍。
張濟撫掌:“果然!”
他們判斷一點沒差。
“接下來,我們該悄悄遣使徐州了。”
遊說徐州結盟合作。
張濟隨即站起,拱手:“主公,張濟願出使。”
這是關鍵的一環,張濟能力很得信任,計策本也是他提出來,衛桓並未猶豫,聞言頷首:“此事就交予文尚。”
“某定不負主公所托!”
“好!”勉勵兩句,衛桓隨即召薄鈞和賀拔拓,命攜三百精衛同行,“不管成不成,務必保護張先生全安全折返。”
“標下領命!”此事宜早不宜遲,領命後,張濟三人匆匆告退下去準備,當天就出發。
衛桓又吩咐徐乾幾個軍務,待罷,外書房才安靜下來。
他才略帶憂心看薑萱。
薑萱休息好了,便重新回到前頭來。不過現在不加班了,太勞神的事兒也不歸她,感覺挺好的。
看裴文舒回信後,她都沒怎麽吭過聲,衛桓有些擔心。
薑萱衝他笑笑:“沒事。”
早有心理準備了,看信後,反而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況且有薑琨在前,再添一個薑欽也沒什麽接受不了的,悲劇定格早不可逆轉了,多一個仇人,屆時就一並報複就是了。
她情緒還好,方才不說話隻是因為沒什麽議論環節而已。
“別擔心,我沒事。”
主動握了握他的手以作安撫,她站起長吐一口氣,“希望文尚能順利說服裴崇。”
一切順利,直至複仇。
他們已等了太長太長的時間了。
張濟等人低調出了卑邑大營,再悄悄匯合,三百來人偽裝成幾個商隊,一前一後直奔東南方向。
喬裝而行,如今階段,斷斷不能打草驚蛇。
四日後,抵達徐州。
張濟沒有直接去徐州州牧府,而是吩咐薄鈞給王明送了口信,先約見裴文舒。
裴文舒當天就來了。
“裴公子豐神俊朗,百聞不如一見啊!”
寒暄幾句,張濟笑吟吟遞上拜帖並一封加了火漆的信箋,“此乃我家府君親筆,請裴公子轉交裴公。”
“並州願與徐州共締盟約之好!”
張濟抱拳:“濟明日登門拜訪,還請裴公子安排。”
州牧府目標大,想避人耳目入內,自少不了裴家人安排。
待裴文舒走後,賀拔拓奇:“張先生,咱們怎不今天就去?”
離天黑還早,時間也不是不夠。
張濟捋須笑:“不必,今天去不會有結果。”
想一鼓作氣,總得給人一些時間考慮。
“今日好生安歇無妨。”
張濟等人放鬆休息不提,而離開驛舍的裴文舒卻很沉默。
輕觸袖袋中的拜帖書信,他閉了閉目。
並州想結盟,並未出乎他的預料。
因為徐州有了隱患。
可這次徐州隱患卻是他帶來的。
前和薑欽這等心懷叵測之輩交好,後非得執拗重返定陽去尋薑萱,被薑欽洞悉,窺得他多次相助並州。
他並未後悔尋她助她,隻他確確實實在自責。
他除了是裴文舒,他還是裴氏嫡長子,下一代的家主。
“主子?”王明有些擔心。
裴文舒沒說什麽,睜開眼,往父親外書房行去。
才站定,就被裴崇叫了進去。
裴崇見兒子,便問:“青州細作篩得如何了?”
日前那事,裴文舒已上稟父親,雖明麵沒動,但父子二人正下死力氣篩查細作。
見兒子取出拜帖信箋,“這是……”並州下一著到了?
“是,並州來的是張濟。”
張濟,衛桓帳下首席謀臣,這人裴崇知道,他迅速打開信箋。
衛桓言簡意賅,並州希望能和徐州結盟。
裴崇的臉一下子就沉下去了。
說一千道一萬,他不願意摻和進青並的大戰當中。應付了董夫人一事後本以為完了,沒想到還有第二回,還是這麽棘手的第二回。
煩躁,他一把將信箋摔回案上:“這還沒完沒了!”
“父親。”
裴文舒直直跪下,低頭:“都是兒子招引的禍患,請父親責罰。”
要說裴崇沒有一點氣怒,那是假的,隻看長子垂首黯然,他不禁長歎一聲,“起罷。”
他將兒子扶起:“誰人能未卜先知?倘若時時束手束腳,還能成什麽事?”
都是命。
寬慰兒子兩句,父子重新落座,盯著案上那封書信,裴崇頭疼。
答應他不想,拒絕又憂心薑欽這個隱患,進退兩難。
“大郎,你以為該如何?”
裴文舒搖了搖頭:“兒子聽父親的。”
事關重大,他不希望自己的個人情感影響父親判斷。
裴崇長吐一口氣:“行,為父要想一想,那你先回去罷。”
“是。”裴文舒給父親換了盞新茶,告退出了外書房。
天很藍,隻初冬風冷,未曾降雪,天地間蕭瑟一片。
駐足良久,他才下階離去。
這一夜,裴家父子誰也沒睡。
裴崇外書房的燈亮了一夜,裴文舒倒是熄了燭火,卻在黑暗中獨坐一夜。
次日一早,裴崇安排人,悄悄將並州來使接了進府。
他在正廳接見。
寬敞的廳內很空曠,除了裴文舒,裴崇就僅留了幾個心腹伺候。
張濟帶了薄鈞賀拔拓來,一入正廳,他大笑:“久聞裴公威名多年,今日一見,果然風采過人啊!”
理了理衣襟,長揖到地見禮。
裴崇立即叫起,並讓兒子去扶。
一個照麵,張濟心裏就有數了,裴家父子氣色都不怎麽樣,可見為難。
隻再怎麽為難,正題也是要說的。
雙方落座,寒暄幾句,張濟笑問:“結盟之事,不知裴公考慮得如何?”
裴崇蹙了蹙眉,遲疑:“張先生不知,徐州雖尚算富庶,隻軍士多年未曾征戰,隻怕……”
這是很不樂意摻和了,但要一口回絕了吧,也覺得不大合適。
裴崇也不來虛的,“實不相瞞,徐州沃野千裏卻是四戰之地,遠憂長在,崇從父祖手中接過家業,卻是戰戰兢兢,不敢輕易與人爭端啊,唉。”
兩家合作過一次,這話是說得非常坦誠了。
這樣很好。
“謝裴公坦言。”
張濟站起,作了一揖,直起身後,神色卻一肅:“隻裴公之言,濟卻不敢苟同!”
他肅容:“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沒有這一次,還會有下一次,豈是能長久避讓的!”
裴崇語塞。
張濟語氣緩和下來:“徐州裴氏助我們良多,不管是我家府君還是主母,又或者是一應臣將,俱銘感五內。”
他肯定道:“裴公放心,我家府君雖想與您結盟,卻從不想為難徐州的。”
“哦?”裴崇直起身,怎麽說?
張濟笑道:“我家府君也知裴公難處,不求徐州出兵,隻盼能和上回一樣暗暗相助罷了。”
談判也需要技巧,衛桓書信上隻說結盟,裴家自然以為是合兵夾擊。裴崇想必不肯。
正為難間,條件陡然一放,有了對比,後麵的就好接受太多了。
果然,裴崇站起:“竟是這般?”
他麵上凝重一下子鬆了許多。
“是的。”
張濟抱拳:“這趟出來,我家府君特地囑咐了我,說這幾年來,裴氏及裴公子已襄助我們良多,感激涕零,無以為報。這事,裴公不應也是無妨的,府君惋惜,卻感激依舊。”
張濟雙目清明,態度極誠懇,話罷深深一揖。
而他身後的賀拔拓和薄鈞也抱拳鄭重施禮。
可見並非虛言。
這很讓人心生好感。
廳內氣氛和緩了下來。
裴崇沉吟:“請容我稍想想。”
張濟拱手:“裴公請便。”
裴崇並未避走,隻在上首垂眸不語,張濟心中大定。
思忖良久,權衡利弊,最終裴崇驀地站起,大踏步而下:“既如此,我便助衛郎一臂之力!”
張濟三人大喜:“謝裴公大義!”
雙方達成共識,氣氛陡然一鬆,張濟鄭重:“我家府君有言在先,絕不將此事外泄半分!”
“好!”裴崇煩躁一掃而空,本來還要設宴款待,但張濟推辭了,一來為了隱秘,二來此事進展越來越好,他打算今日就折返了。
裴崇聞言也不堅持,吩咐左右取筆墨來,他立即寫回信。
正書寫間,張濟也不打攪,隻轉向裴文舒。
裴文舒全程沒有說話,就雙方達成結盟那會他鬆了口氣,不過張濟看他神色依舊略有黯淡。
想來這一連串的事對他到底是打擊不輕。
張濟安慰:“裴公子放心,先前我們來往之事,也就那薑欽一人窺悉罷了,外人並不知。”
他笑:“就連我幾個,也是獻了分化之策,府君才默認的。”
至於那個薑欽。
“此等心思叵測之輩,即便沒有這事,下回他若另有需要,照樣給你下絆子,公子無需耿耿於懷?”
看薑欽那眼線都埋多少年了,有心算無心,避都難避,隻能自認倒黴,耿耿於懷就為難自己了。
裴崇寫好回信,也拍了拍兒子的肩:“張先生說的對,那等奸詐小人,你勿放心上。”
他將回信交給兒子:“你和張先生同去,結盟後調度諸事,就交給你。”
“謝張先生,謝父親。”
裴文舒好過了些,長呼一口氣,接過信:“兒子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