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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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暮色四合,梁尚輕咳著行來時,正見薑琨親衛在忙忙碌碌拆卸剛搭好的中軍大帳,他愣了愣。
“公紀來了?”
薑琨正站在營帳前囑咐他的親衛營長齊康,邊說往前頭的緩坡位置點了點,見梁尚來,對齊康揮了揮手,齊康告退,他大步行來,關切問:“你病可好些了?”
梁尚有些年紀了,本身又是文士,乍暖還寒又接連奔波,便病了,養了幾天才好些,不過臉色還不大好看。
薑琨細細打量,不大放心,又吩咐把軍醫叫來,他要親自詢問病情。
“謝君侯記掛。”
梁尚拱手:“我已無大礙了,君侯放心。”
勸阻兩句說無需叫軍醫來問,見薑琨堅持,他便不再多說,轉而看已拆卸捆紮妥當正往後麵搬運的中帳,他不解:“君侯這是……?”
“哦,是這樣的。”
薑琨又點了點前方緩坡位置:“那邊地勢高些,我便將中帳挪過去。”
薑琨巡視軍中一趟,回來發現中帳這塊略低窪,再舉目一看,前頭是緩緩升高的坡地。他更屬意那邊,能俯瞰大半營地,於是就吩咐搬過去。
本來還猶豫著給不給梁尚搬,他正病著,但眼見他能下地又過來了,遂不再遲疑,吩咐親衛一同搬去。
梁尚沒意見。
兩人翻身上馬,不緊不慢驅馬過去,到地方的時候,牛皮大帳已經重新紮好了。
薑琨梁尚撩簾入帳,坐下後,薑琨沒有忙碌其他,而是先調整後軍各營位置。
照理說,中帳該在中軍包圍的最中心點的,但現在他這麽一挪,卻挪到了比較邊緣的位置。隻眼下中軍營帳都紮好了,卻不好再重新拆卸調整,且位置也不夠,另一邊是漳水。
不過這也沒關係,薑琨也不是隨意點的位置的。這處後麵的就是賈布呂德二員老將,一貫忠心耿耿,有他們拱護也一樣。
唯一需要調整的,就是薑欽。
薑琨把薑欽的位置往左後方邊緣再挪了挪,給出的理由是調整布防,並把梁湯往前移了移,把空出的地方堵住。
完事他才將正事擱下,吩咐傳晚膳。
“公紀?”
吩咐完了,回頭見梁尚打了個寒戰,本想留他用膳的心思就打消,“你先回去添衣,等用了膳食湯藥再過來不遲。”
“啊?哦,謝君侯體恤。”
梁尚反應有點不對,薑琨稍稍一詫,不過也沒太放在心上,隻當他病體未愈反應慢些,遂起身,親自把人送回營帳。
梁尚營帳距離中帳也就三四十丈,非常近,在門簾前謝過君侯相送,再目送薑琨回去,視線移了移,落在遠處左後方星星點點的篝火營帳上,他不自覺蹙了蹙眉。
薑琨為什麽要調整薑欽位置?他沒避梁尚,梁尚也心知肚明。
但不知為何,在聽到賈布呂德這兩人名的時候,他莫名一陣心跳加速。
有一種莫名涼意從尾椎而起,瞬間竄上他的腦門。
他激靈靈打了寒戰。
寒戰後,一種心悸的感覺,他快步入帳,蘸墨刷刷幾筆畫了一個粗簡的大營地形及布防圖。
有了圖更清晰,薑琨偏離中軍中心點,賈布呂德梁湯三人正呈品字形從後拱衛著中帳。
梁尚記得很清楚,開戰前這三人是分布左右翼的,不知何時漸漸聚攏在了後軍。
後軍還有一個人,那就是薑欽。
他垂眸,方才在中帳電光火石一瞬間,他無端端想起賈布三人的一個共同特點,那都是昔年老侯爺親自提拔上來的心腹,兩代老將。
梁尚召親衛入內,問:“那邊可有動靜?”
先前,他吩咐私下留意一下薑欽。
隻薑欽十分謹慎,並非臨時留意一下就能窺破什麽的,所以親衛拱手稟:“稟司馬,薑將軍並無不妥。”
“這樣嗎?”沒有察覺問題,可梁尚並未因此打消疑心,反之他更加忌憚。
他並不相信巧合。
這世上哪來這許多巧合?尤其是這若有似無存在著蛛絲馬跡的種種巧合。
他覺得不能再按捺下去了。
梁尚霍地站起,撚起那張粗簡草圖匆匆往中帳去了。
“我總覺得不安。”
梁尚深揖:“請主公恕尚擅自揣度之罪。”
“公紀何罪之有?”
薑琨一個箭步上前,將梁尚扶起,他抿唇:“我還要嘉獎公紀查我所缺之功。”
他眯了眯眼,聲音已經轉冷。
有些東西不說猶自可,一旦注意上就疑心頓生,更何況是一直心存提防的薑琨?
“這麽些年過去,我險些忘了,我父親是極重他的。”
長子嫡孫。
薑欽是嫡長房所出的嫡長子,自幼又聰明伶俐,老侯爺從小的看重可想而知?
這種看重一直持續到重病中得悉喪子,才被薑琨取而代之。
猶記得當年喪報一到,老侯爺當場吐血,和薑琨抱頭痛哭,哀哭過後才勉強撐起精神,親自書寫奏折快馬送往京城,報喪及重新請封世子。
那時老侯爺重病哀痛,又得緊著在咽氣前將青州軍政二務移交到次子手裏,根本就忘了薑欽。也就是封世子的聖旨到了,他一口氣泄了,臨終前一刻見了人才想起,遂把孩子招過來交到次子手裏,讓薑琨好好撫養成人,勿教長子香火斷絕。
如今回憶起,薑琨心頭一凜,會不會是父親刻意為之?目的就是削減他心中的戒備。
如果真是這樣,不得不說,這是有效的。需知兄長剛去世時,他還時不時猶豫是否要斬草除根,但隨著時間漸過,這念頭漸輕。
到最後,他跪在父親病榻前,當著一眾青州文武臣屬的麵,握著薑欽的手立下重誓。他遂徹底把那念頭打消了,也就是不知事的五歲孩子罷了,兄長意外身故的事很順利,若薑欽再死了,反而可能引發質疑。
於是改了主意,用薑欽刷出了一個厚待長兄遺孤的美名。
想到這裏,薑琨笑了,笑過後歎:“我不如父親多矣。”
安撫住他,兼顧了青州基業,同時保存了薑欽的性命並讓他得到足夠的重視和最優質的教育,不至於被養歪了成為紈絝。
對局勢,對人心,把握得精準極了,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少。
薑琨歎服父親。
歎過後,他笑意倏地一收,這個小崽子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成了氣候!
幸好,有梁尚。
隻到了這時,梁尚反而退一步,見薑琨目泛厲光,他道:“君侯,此事不過我二人猜測罷了。”
平時倒好,眼下正在大戰當中,無緣無故擒殺幾員大將,其中還有薑琨親侄,實乃動搖軍心之舉。
不是上策。
“君侯,若得真憑實據方穩妥。”
雖薑琨恨不能立即擒下薑欽,但道理他也懂,勉強按捺:“公紀,你有可良策?不必顧忌,速速道來。”
梁尚看向案上他帶進的那張草圖,“不管如何,先防備是必須的。君侯不妨立即招尉遲典陳池等幾位將軍過來,佯作商議軍情,實則告知薑欽疑似不軌之事。”
“再私下弄些動靜出來,讓他們傳命各營夜間警醒,慎防敵襲。”
另外,要穩住軍心,最好的就是讓將軍們確信薑欽賈布四人確有不軌之心。
梁尚將視線投到他帶進的那張草圖上,“某以為,若薑欽心思當真,他必欲借漳水。”
掘開河堤一個小口,讓中軍大亂,陷薑琨於失援落單一瞬,他援救旗號直奔帥帳,正好趁亂將薑琨解決,再嫁禍並州軍。
“君侯一旦身死,諸公子年幼,強敵在前,唯有擁他為主一圖!”
薑琨冷冷一笑,聽梁尚斷言:“行事之時,必在深夜!”
“隻不過,掘堤需早些。”
說不得,現在就該開始了。
漳水湍急,這鄉野的河堤雖是尋常黃土堆壘,但為防潰決,鄉民百姓每年都自發來填土加固,因此非常厚實,要掘開一個口子可不是件容易事。
尤其是動靜不能大,掘堤人手必須限製在一個不多的數量上的情況下。
“掘出土石,傾進漳水之中最方便。”
不然泥土堆得多了,很容易吸引遠處的視線,要知道河堤不是賈布都占完的,他隻是占後軍這一片。
“我們遣人泅入漳水,悄悄往後軍潛行,若遇傾倒土石,即可確定此事。”
一來,梁尚和薑琨都是猜測,不能確定真偽就動幾員大將,這不適合。
二來,讓陳池尉遲典等人安排人去,如果是真的,不需要解釋,立即就打消了將軍們的疑惑。
現在距離午夜還早,一步一步來,無需焦急。
大敵當前,要盡可能地不損己方解決這個問題。
薑琨深以為然,立即遣人去巡視布防,又讓把陳池尉遲典幾人叫來。
陳池尉遲典等人聞言大驚失色,驚過之後,他們領命立即安排人去泅水察看。
“仔細些,萬萬不能被人發現。”
各人反複囑咐親衛,親衛借口傳達軍令,匆匆去了。
牛皮大帳內燈火通明,氣氛卻極沉凝。
隻覺時間極其漫長,陳池坐不住,正來回踱步著,驟聽腳步聲響一回頭,見是方才的人回來了,他一個箭步上前:“如何了?”
一見來人麵色,他心先涼下半截。
果然,幾位將軍的心腹親衛,包括薑琨親衛營長齊康,“啪”一聲單膝下跪見禮,齊康沉聲:“果然如梁先生所料!”
潛過中軍範圍,再過一段,火光減了下來,有特別黑暗的一處,果然有人背著簍框往漳水傾倒泥土,探頭側耳傾聽,甚至能聽到另一邊隱隱的挖掘聲響。
齊康肅然:“標下等已確認無誤!”
薑琨放聲大笑:“好啊,很好!”
他笑意一收,眉目冰冷:“此等逆賊,枉為我薑氏子孫!”
在場的,大部分都是不知曉舊事,這話是說給他們聽的。當然,不管知道不知道,此時都迫切要解決這問題。
張岱急道:“該如何除掉這幾個叛賊?”
可想而知薑欽等人正全神貫注準備中,這四人分隔四個位置,又都是實擁兵權的主將,偏偏他們想不引起動亂的情況下將其擒殺,這難度頗高。
尉遲典立即道:“君侯,你先離開此處。”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薑琨猶豫了一下,卻搖頭:“先商議好對策。”
定下計策再說,不然打草驚蛇。
可想而知,薑欽必定盯緊中帳的,他目標太大。
萬一被察覺,薑欽直接掩殺上來,或者率軍逃遁,都不是薑琨的想看見的。
他的目標是擒殺四人,而後替換下他們心腹,將兵馬重新攏回手中。
動靜要既輕且快,別忘了,數十裏外還駐紮了一個衛桓。
梁尚拱了拱手:“君侯,擒賊先擒王。”
薑琨立即看過來,“公紀有計,快快說來!”
梁尚笑了笑:“君侯不妨遣人將薑欽召來,說有軍務相商。”
召薑欽來商討軍務,這是很正常的事,讓他自投羅網,來了以後,直接擒下。
簡單,直接。
“切記,動靜要大些。”
梁尚道:“這等秘事,普通兵士甚至底下的營將士官都是不知的。”
知情者,除了賈布呂德四人以外,最多也就添幾個他們手下的心腹。
底下的,聽令行事罷了。
這樣的話,立即就將主動權握在手裏了。
薑欽有超過七成的幾率會來,畢竟目前一切進展良好,薑琨並未露出任何破綻。
剩下的兩三成,他可能會猜疑,可是君侯召見,他怎麽能不來呢?底下士官兵卒該生疑了。
薑琨撫掌:“確實如此。”
尉遲典也拍了拍額頭,他把事情複雜化了。
當下也不遲疑,先讓陳池回去悄悄準備,慎防有變,等了一刻左右,就吩咐去請人來。
為了逼真,薑琨前後軍請了多人,薑欽隻是其中之一。
幾個親衛舉著火把,便小跑便說笑,其中一個不慎一絆摔了大馬趴,引得出一陣哄然大笑。
現在正是晚膳用過的時候,營帳進進出出人不少,聽見哄笑探頭出來看,又是一陣大笑聲。
巡邏隊聽見,趕上來嗬斥幾聲,這才停了。
親衛羞惱爬起,匆匆寒暄兩句走了。
“你說,中帳有人來叫我?”
薑欽不禁皺了皺眉。
馮平道:“是啊,人快要到了!”
他忐忑:“主子,我們要去嗎?”
照理說,君侯召見是尋常事,可是在眼下這敏感的時候,他心總忍不住提起。
薑欽麵沉如水,他不願去,哪怕目前情況一切正常。
馮平道:“主子,要不您稱病?”
傷病昏睡,不去也正常,先把這半夜糊弄過去。
薑欽踱了幾步,“來人什麽情形?”
“一切正常。”
馮平忙道:“三個人過來,有說有笑的,還有一個被絆了一下,摔了個大馬趴,被人笑得抬不起頭。”
“這樣嗎?”仿佛能聽到腳步聲了,“啪啪啪啪”仿佛踏著薑欽的心坎上,不知為何,他油然而生一種不安感。
並且越來越強烈。
垂眸片刻,他附耳吩咐馮平幾句,馮平神色一肅,趕在中帳來人抵達前出去了。
馮平前腳出,中帳來人後腳到,燈火昏黃,薑欽正在案後翻閱軍務,親衛恭敬拱手:“薑將軍,君侯有請。”
“嗯。”薑欽立即闔上冊子,將案上一側已處理好的拿起,匆匆起身出門。
為首親衛是知曉內情,見他如此自然,也不禁心生疑惑,會不會是搞錯了?
薑欽當先而行,傳話親衛緊隨其後。路程過半,行至一處篝火盆前時,由於緩坡凹凸,這底部木桶的放置不穩,當添柴衛兵把大條木柴往裏一扔,忽“砰”地一聲。
整個大火盆連同底座半人高的木桶竟整個翻側,木桶“砰”一聲砸在前麵一塊大石頭上,火盆瞬間跳起,竟直接撲在薑欽身上。
“啊!”變故驟不及防,薑欽整個成了火人,他立即往地麵一撲翻滾起來。
可惜坡麵凹凸,效果不大,馮平等人驚呼一聲,慌忙撲上去打火。
七手八腳,勉強撲滅火苗,薑琨已鎧甲焦黑渾身破爛,他手緊緊捂著左額及眼頰,掌下皮膚黑灰一片,他抽了抽,直接暈厥了過去。
大事不好!馮平及薑欽親衛們大驚失色,“快!快喊軍醫!”
說著匆匆將薑欽背起,往回狂奔。
這……親衛隊長皺了皺眉,吩咐一個人回中帳報訊,自己跟著跑了過去。
趴在馮平肩膀上的薑欽微微睜開眼。
他還是不去了。
他索性順勢而為。
長兄遺孤,器重親侄,眼下遭遇了火毒傷勢不輕,作為親叔叔的薑琨,得迅後肯定要立即親來探望的。
他已經讓馮平在營帳附近安排好人手了。
若是順利,他甚是不需要掘堤了,直接把薑琨殺死。
這樣的話薑琨死因破綻更多,但保險。
薑欽不想冒險。
隻倘若……萬一這是計,退一萬步薑琨不知如何察覺了,喊他過去其實是假。
他也已經然馮平傳話賈布三人,做好準備,隨時應戰。
薑欽抿唇,希望不要是這樣,他有十七萬兵馬,終究是不夠多。
直接對戰勝算不高。
“薑錯和婁信那邊把話傳過去了嗎?”
方才薑欽吩咐馮平做得最後一件事,就是把薑錯和婁信叫到梁湯那邊去,一旦真有變故,立即擒下殺之,將那七萬兵馬徹底掌在手中。
馮平低聲:“已經辦妥了。”
“主子,您疼不疼?”
“無事。”
薑欽呼吸很重,卻不是因為傷,他早有準備,臉上的黑灰也是趁機抹上去的,看著厲害,其實沒什麽事。隻十數年籌謀,臨門一腳有差,哪怕隻是想想,都讓人心緒難平。
不會的。
隻他仍舊囑咐:“一旦有變,立即將響箭放出。”
“是!”一開始誰也沒料想這樣,隻事態發展卻最終往薑琨和薑欽都最不願意看見的方向奔去了。
親衛飛奔而回,被薑欽反將一軍的薑琨騎虎難下,僅僅一瞬,他當機立斷搶一步先發製人,即時命令兵全速打馬,曉諭全軍叛將之事。
薑欽賈布等人所在的後軍乃重中之重。
薑琨以雷霆之勢欲先發製人,好在薑欽已提前做好準備。
百數飛騎背著令旗高舉火杖,厲聲大喝:“君侯曉諭全軍!今有……呃!”
“噗”一聲悶響,數支冷箭不知從何而出,準確正中令兵胸腹要害,令兵僵了一瞬,“砰”一聲重重落地。
僅最前麵出現了很少許的騷動,並無大礙。與此同時,後軍將令急速頒下,前軍和中軍出現叛將和大批細作,立即整軍,隨時應戰。
整個青州大營喧聲大作,不可避免地,雙方很快激戰了起來。
薑欽自知兵馬劣遜,一翻身上馬立即率兵直撲中帳。
薑琨沒有避縮。
他怒不可遏,直接上前迎戰。
短暫的一瞬,這叔侄二人麵對麵。
喊殺震天,帳翻火亂,殘餘篝火映照,薑欽那張濃眉燕目的英俊麵龐明明滅滅,薑琨切齒:“好一個逆賊,老子慈心撫育二十載,竟養出了一條白眼狼!”
薑欽放聲大笑,極盡諷刺的譏笑,倏他笑意一收:“好一個慈心撫育!”
他突看向薑琨,一字一句:“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汝惡賊,垂涎侯爵之位謀害胞兄!害我喪父亡母,這二十年來時時提防戒備,還敢說什麽慈心撫育!”
薑琨的這張臉,這張虛偽的仁善臉皮!天知道衛桓檄文發出時,他心裏有多暢快!
就該扒了他這張偽善的臉皮!讓天下人都看看,這究竟是一個心思歹毒到何等程度的小人!
“我本有父有母,何用你這個賊子撫育!”
薑欽目眥盡裂:“我呸!”
“你以為自己做得無縫嗎?哈哈哈祖父早已查得個一清二楚!”
隻恨他當時年幼,為了祖宗基業,祖父不得不捏著鼻子佯作不知。
“而你,竟還有臉在祖父病榻前悲哭垂淚,你可知祖父當時有多憤恨厭憎!”
那隻病骨支離的大手撫著他的發頂,喘息和他說:“要好好的,祖父吩咐了人照應你……你聽你叔父的……”
艱澀沉重的話語,當時薑欽不懂,漸長漸大,他才明白過來。回憶起多年來薑琨祭奠他父親那時的惺惺作態,胸臆間恨得有如火燒,薑欽麵容扭曲:“你這個狗賊!你對得起祖父!對得起薑氏列祖列宗!”
薑琨臉頰一陣抽搐跳動:“……胡說八道!一派胡言!”
臉皮被生生扒下,火辣辣的,餘光甚至能見到陳池尉遲典等將一臉震驚,他大怒,厲聲反駁:“生有反骨就生有反骨,何必再編造杜撰!我乃父親親自向朝廷請封的世子,父親臨終前,親自將祖宗基業交托於我的手中!”
這麽一說,還真是的,陳池尉遲典等人一定,立即收斂心神。
薑欽長笑,譏諷的高聲大笑到中段時,倏地停下,他死死盯著薑琨,恨道:“今日,我要將你挫骨揚灰!”
取回本來屬於他的東西!
這一刻薑欽恨懣到達了頂峰,如果他真得不到,那他寧願毀了,也不會讓它繼續留在薑琨這個惡賊手中!
雙方狠狠地戰在了一起!
一場激烈的內訌就此展開。
薑琨兵力倍於薑欽,要勝利其實不難,隻是礙於兵馬基數大,且兵卒們麵對同袍,這驟不及防的,下手總有那麽幾分猶豫。
會耗時間。
偏偏薑琨明白,他最緊缺的就是時間。
這麽大的動靜,並州哨騎肯定知悉,飛馬回去報訊,衛桓再整軍,急行軍下半夜該到了。
他必須在醜時前解決薑欽,並平息內亂,安撫了軍心,而後再布陣應戰。
這時間是有多麽地緊!
薑琨心焦如焚,恨不能吃薑欽的肉寢薑欽的皮:“傳令,擒戮薑欽賈布呂德梁湯其一者,賞萬金!兵卒及被蒙蔽諸將者棄暗投明,全部既往不咎!”
這命令若能順利傳下去,確實會效果極佳。可惜的是,薑欽早有準備,他吩咐令兵傳令,叛將興風作浪,轄製君侯,若成功解救君候者,賞萬金,連擢五級!
普通士兵哪裏又知道這麽多內情?他們絕大部分都未曾見過薑琨薑欽的臉,唯有看令旗聽金鼓行事罷了。
如今沒有金鼓,那就唯有看本營令旗,一層層上去,激戰依舊繼續。
總體來說,優勢還是在薑琨這邊的,他兵馬多,三十餘萬和十七萬是沒得比的,漸漸地,他開始占據上風。
薑欽也是個果決的,眼見殺戮薑琨繼而上位無望,他索性把心一橫,不爭勝局,隻一心一意死死拖住薑琨。
他不求勝了,隻求亂局持續到並州軍趕至。
血腥滿麵,他目露狂色,不管如何,他要薑琨死!
若是落到衛桓手中,不管是薑琨還是張岱,想必會死得很難看!
薑琨怒發衝冠:“收縮陣腳,全力殺敵!”
他必須在醜時前平息內亂並穩住軍心,實在不能,就先遁退,放棄清河和渤海二郡,他退回青州,拒天險而守。
然事態的發展往往出乎人預料。
才子初,激戰的呐喊廝殺中,遠遠的,竟傳來一陣地皮隱隱震顫的聲浪。
衛桓率軍一路狂奔。
既青州內戰提前爆發,他也不再繞道了。畢竟繞到的目的就是怕行軍動靜驚動了薑琨和薑欽,導致這兩人權衡過後,反讓內亂胎死腹中。
疾奔中,隆隆巨響如同海潮,地皮震顫著,悶雷般向前滾動。
衛桓下令:“徐乾陸延聽令!徐乾率十萬軍繞西穿過裕峽!陸延率十萬軍穿莽原抵漳水之西!”
兵分三路,圍堵青州大軍。
他沒有絲毫猶豫,將重點放在東邊的前軍和後軍,進可合圍,退可追擊,這一戰,張岱和薑琨必須死!
徐乾陸延鏘聲領命:“是!”
果然如衛桓所料。
一聽大軍逼近的聲浪,薑琨一愣:“怎麽可能!”
衛桓怎麽可能來得這麽快!
比他算計的最快時間還早了一個多的時辰。
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
薑欽哈哈大笑:“好!來得好!”
高亢笑聲陡然一收,他倏地轉頭,對急奔而來的賈布呂德三將道:“我們馬上走!往後麵急退!”
若薑欽所料不錯,衛桓的重點必然放在薑欽和張岱頭上,這正是他的一線生機。
他想薑琨死,但不到萬不得已,他自不肯連自己也填上。
“快!”令旗揮舞,麾下兵卒當即有了主心骨,迅速聚攏往後急遁。
恰巧並州軍聲動讓激戰雙方都大驚,一愣一下,那邊的軍士也顧不上阻攔。
薑琨大恨!
梁尚一把拽住他:“君侯!保存實力為上!”
薑欽這仇,隻能來日再討!
薑琨猙獰一瞬,扭頭下令:“鳴金!整軍立即望東急行!穿裕峽返青州!”
當機立斷,毫不猶豫。
薑琨立即整軍,往東急遁而去。
他放棄了清河乃至渤海郡,將半個冀州徹底讓與衛桓之手,隻求迅速返回青州,據險關重鎮而守!
不得不說,薑琨能舍能斷,此乃最佳戰策。他麾下還有三十萬大軍,青州西北山川河流天險眾多,隻要他成功率軍遁回青州,是沒臉,但卻會立即穩住腳跟。
然事態發展,卻偏偏出乎了他的預料。
數十萬大軍急行軍,如潮水湧動,薑琨連連下令,初步安撫了軍心,他正要一鼓作氣穿過裕峽時,誰知變故陡然。
聲勢大動,如悶雷重鼓,前方出現一支洶洶敵軍,領頭兩支赤紅大旗,上繡鬥大二字,“並”、“徐”。
而後方,大軍聲勢如潮湧動,衛桓領軍急追而上。
兵分三路,他成功將薑琨張岱及三十萬退軍堵截在裕峽之西。
衛桓冷冷一笑,打馬而上,遙遙俯視坡下青州大軍的中心位置。
薑琨張岱同時仰首,環視一圈,視線落在坡上那麵獵獵而飛的赤紅帥旗之上。
瞳仁一縮。
衛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