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字數:6512   加入書籤

A+A-




    ,最快更新薑萱 !
    第122章
    九月初九,重陽至。
    薑萱現居於兗州,治所昌邑城的州牧府中。
    一大清早的風還有些冷,州牧府後宅正院的東廂房門卻“咿呀”一聲開了,一個粉色小身影搶先跑了出來,蹬蹬蹬沿著長廊奔往正房,惹得後頭仆婦侍女一陣急急追趕。
    這個一個粉妝玉砌的小女孩兒,三歲上下年紀,穿一身淺粉的吉祥紋緞麵小襖裙,柔軟的烏發用珍珠鏈子紮成兩個小揪揪,白皙晶瑩,目如點漆,邁著小短腿蹬蹬進了母親的房裏。
    “阿娘……”
    薑萱才起,便見小女兒來了,她笑道:“阿娘的小琅兒今兒怎起得這般早?”
    她把小閨女抱在懷裏,親了親她。
    琅兒咯咯笑著,怕癢縮了縮脖子,又挨蹭到母親懷裏:“阿娘,我坐車!”
    三歲的小女孩,正是最活潑可愛的時候,嬌嬌嫩嫩的小嗓門,玲瓏小巧的溫熱一團。她一邊說著,就一邊伸出小指頭往門外指了指,又把母親臉掰過來一起看,再使勁兒往門口方向點去。
    九九重陽,登高望遠。
    前頭戰況愈好,後勤也輕鬆,薑萱不忙便來了興致,說到時帶這小家夥出門,說著還畫了一個類似消暑圖一樣的小格子給她,教琅兒過一日就塗一格,塗完就出門了。
    小丫頭十分期待。
    但誰知剛塗了一格,天就陰了下來,開始飄冷雨。結果母親十分認真和她說,下雨的話,那隻能不去了。
    琅兒每天一早起來,就會先蹲在廊下仰頭看天。可惜這陰沉沉的冷雨一直持續好些天,她越來越沮喪,垂頭耷腦悶悶不樂。
    對此薑萱隻能攤手,沒辦法,下雨山上路滑,濕漉漉的還冷,她肯定不會領閨女出門的。
    琅兒乖乖沒鬧,隻每日可憐巴巴瞅著頭頂的天。
    好在最後沒讓小丫頭失望,烏雲冷雨盤旋幾日,昨日退散,今日更是晴空萬裏。
    這不,一大早不用人喊就自己起來了,眼巴巴等著母親領她出門。
    薑萱逗她,故作不解:“這坐車是要去哪兒嗎?”
    琅兒一下子就急了:“出門,爬山,阿娘說的!”
    她說話已經很溜了,還懂得拿出證據,說完掙紮下了地,蹬蹬蹬衝了出去又回來,手裏拿著阿娘給她塗格子的那張硬紙。
    “原來這樣啊。”
    薑萱恍然大悟,她拿起那張紙板佯作認真看了看,笑吟吟:“幸好琅兒告訴娘,阿娘差點忘了。”
    琅兒抿著小嘴笑,對於提醒了母親她十分高興,拉著母親的手,“阿娘,換衣裳!”
    小丫頭知道換衣裳才能出門了。
    薑萱點頭,牽著她的小手笑:“那琅兒幫阿娘選衣裳好不好?”
    琅兒十分高興點頭。
    母女倆手牽手入了內室,侍女打開衣櫥,小丫頭十分認真地扒拉了一圈,給母親選了一件和她一樣是粉色的妝花緞麵留仙裙,在侍女幫助取下,興衝衝捧給母親。
    嗯,粉色是嬌了點,但她年紀輕還壓得住,薑萱舍不得拂閨女一番心意,於是笑納了。
    換上了這身淺粉的十二幅留仙裙,再配一桃紅的披帛,形成遞進的色彩感,薑萱讓侍女頭發盤成了靈蛇髻,藏一串珍珠鏈子若隱若現,其餘釵環半點不用。
    柔而不俗,青春嬌俏,和琅兒一身正好是母女裝。
    琅兒也發現了,高興拍著小手:“和阿娘一樣!”
    母親兩個親親熱熱用了早膳,晨正套車出門。
    平轅大馬車,赭色的帷幕,甚是低調出了門。薑萱不欲暴露身份多惹麻煩,不過安保卻很到位的,明裏暗裏護衛眾多,又有跟車的侍女仆婦,不過分惹人矚目又不容小覷。
    秋陽明媚,天空湛藍,街上行人很多,出了城卻愈發熱鬧,等到了風景優美的北山腳下,人聲鼎沸。
    薑萱撩起車簾,登高遊人如織,大人小孩喧聲不斷,雜耍的,大攤小攤的,從幾裏外的道旁一路延伸至北山腳下,熱鬧得不得了。
    不少孩童騎在父親肩膀上,不時哇哇驚歎,薑萱摸了摸同樣瞪大眼睛的閨女,不免想起衛桓。
    思念是極思念的,分別一年隻憑鴻雁傳書,哪有不想的。隻這會她卻很高興,撫了撫閨女發頂說:“阿爹很快回來啦,到時候咱也讓阿爹給騎大馬。”
    琅兒一聽“阿爹”二字,忙從母親懷裏站起身,低頭在她自己的小包包裏頭掏出一張紙,打開來,是一張工筆畫像。
    小丫頭指著小像:“阿爹!”
    小孩子忘性大,分別快一年,早該不記得父親了。衛桓初初出征那會,薑萱便描了一幅素像,既是哄閨女,也是不想琅兒忘了親爹。
    琅兒早不啼哭了,也已逐漸淡忘,不過阿爹這詞她卻很熟悉,阿娘時常提,這小像也一直揣在她的小包包裏,一說阿爹,她就知道是說畫像。
    紙張早磨起了毛邊,小像半新不舊的,裏頭劍眉鳳目的俊美青年正微笑凝視著她,神色柔和。
    人畫得有七分像,隻神態卻極傳神。
    薑萱不禁微微笑了起來。
    每次看“阿爹”,阿娘總是類似神態,琅兒人小說不清,但她有點被排斥在外的感覺。
    於是十分不高興,戳了戳小像,嘟著嘴把“阿爹”收起來,她決定今天都不把“阿爹”拿出來了。
    “阿娘,我們去玩吧!”
    車駕馳近北山,人多薑萱把紗帽給戴上了。才下車,便見眼前半山紅葉,豔紅似火,蔓延往外則黃赤交加,紅的火,黃的金,色彩明豔奪目,倒影著一泓澄清碧水,美輪美奐似人間仙境。
    琅兒一下車就哇了一聲,酷似母親的一雙精致杏目瞪得大大的,挪都挪不開,拽著她娘就要過去了。
    “急什麽呢?”
    薑萱把她抱起來,坐上帶擋紗的藤兜,四名親衛輕鬆一抬,利落往山道行去。
    她帶著孩子,肯定不願意和這麽多人一起擠的。該安排的已經安排好了。母女兩個坐著藤兜到半山腰,緩坡下一個小石亭,底下湖光山色盡收眼底,右側則是一大片平地,紅葉黃葉望不盡頭。
    這位置高,本就人稀景美,略略安排便不見一個外人,母女倆愛怎麽玩怎麽玩。
    薑萱還是頭一次發現她閨女精力這麽好,折騰一圈她都有些受不住了,回到小亭歇腳,小丫頭卻不樂意,扭著要自己去玩。
    “阿娘,阿娘……”
    “去吧去吧。”
    反正前後左右都有人守著,親衛精挑細選又有乳母侍女,薑萱吩咐不許走遠,最多不能超過半裏,就隨得她自己去了。
    小丫頭歡呼一聲,蹬蹬蹬衝出去,一大群人呼啦啦跟了上去。
    薑萱揉了揉腰腿,最近運動少了,看來不行啊,都攆不上閨女了。
    金嬤嬤笑道:“小孩子能跑能跳才是最好的。”
    薑萱目送閨女鑽進林子,笑著搖了搖頭。
    一陣風過,樹影婆娑,紅葉黃葉繽紛如雨,琅兒仰臉在林中奔跑著,稚嫩清脆的笑聲撒了一地。
    忽一張巴掌大的紅葉蓋在小臉上,她揭下來瞅了瞅,高興把葉柄握住,伸手迎著風又去接,她人小接不到,也不惱,興致勃勃蹲下小身子撿地上的。
    初時紅黃都要,後來黃的扔掉,隻要紅的,撿最好的,她要回去送給阿娘。
    低頭撿啊撿,突然眼前出現一雙黑色大靴。
    黑麵皂底,很大的一雙靴子,靴麵撲了一層塵土,靴底沾不少新鮮的泥土,很風塵仆仆的樣子,踩住紅葉了,她癟了癟小嘴,抬頭去看。
    眼前站了一個身穿黑色紮袖武士服的高大男子,烏發紅唇,一雙微翹的鳳目湛亮,恍惚有那麽一點似曾相識。
    琅兒正歪著小腦袋想著,對方蹲了下來,柔聲問她:“你在幹什麽呢?”
    “我撿葉子,”她舉起手裏一把紅葉:“送給阿娘!”
    黑衣男人聞言很高興,表示要和她一起撿,“我和你一起好不好?”
    說著撿起一張紅得很漂亮的葉子遞給她。
    小姑娘想了想:“我不要。”
    “為什麽呢?”
    “阿娘說不認得的人給東西不能要,是壞人,讓我喊護衛哥哥。”
    她抿唇小小聲說,一邊說一邊終於知道警覺了,她睜大眼睛站了起來,退後一步就要尖聲喊人,不想眼前這個男人哈哈大笑,一把就將她抱了起來。
    “我閨女真聰明!”
    被重重地親了一下,“我是阿爹,阿爹還記不記得?”
    “阿爹?”
    驚駭尖叫堵在嗓子眼,琅兒委屈抹了一把眼睛,她餘光發現嬤嬤侍女姐姐和護衛哥哥都還在,但他們沒動沒出聲,隻含笑看著。
    她若有所覺,這人是沒有危險的,小家夥心裏一鬆,歪著小腦袋問:“你是阿爹?”
    琅兒問罷覺得不對,皺了皺小眉頭,低頭去翻斜跨的小包包。
    衛桓饒有興致看著,卻見他閨女翻出一張紙來,很認真對他說:“不是。”
    你不是。
    她小指頭指著小像,“我阿爹!”
    衛桓低頭看,他閨女的一雙小手正捏著的是一張磨起毛邊的工筆肖像,熟悉的筆觸,工筆細細描繪,男子眉目柔和凝視著,極傳神,可見執筆者對畫中人的熟悉和眷戀。
    他不禁笑了。
    薄唇漾一抹笑,柔和了冷硬眉峰,心坎沁甜濃得化不開。
    “那我們去找阿娘,問問阿娘好不好?”
    急不迫待想見到她,抬頭就要舉步,目光忽頓住了。
    一陣秋風拂過,翩翩紅葉漫天,一粉色窈窕身影分枝拂葉,穿過繽紛紅葉林,正向他行來。
    他怔住了,午夜夢回縈繞相思的一張麵龐,他癡癡看著她。
    兩人隔了十數丈,就這麽目不轉睛凝視著對方。
    久久,直到又一陣秋風過。
    枝頭拂動,紅葉翻飛,她眨眨眼睛。
    二人腳下同時動了,越走越快,最後幾步小跑,擁抱在了一起。
    漫天紅葉,成了最絢爛的色彩。
    心跳翕動,血脈鼓噪,擁抱了許久,才稍稍分開些許。
    她仰頭,笑靨如花:“回來啦。”
    他說:“嗯。”
    是的,他回來了。
    兩隻手十指相扣,緊緊地交握在一起。
    他們再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