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陽光很好，在海域就沒有這樣暖和的天。我戴上頭巾，捂住我的額頭。身上厚重的袍子有些累人，背上門後的籮筐。

    咯吱。

    風又吹開了門，我撿起事先就放在門外的請帖。原來是小石頭要娶親。不去白不去，喝酒吃肉豈不快哉！

    “唐之姑娘！等等我！”剃了光頭的毛孩子背著籮筐，向我跑來。“今兒個風大，阿娘說姑娘剛來沒多久，怕你迷了方向。就讓我與你一同前往。”

    剛要拒絕，風又摧殘我家大門。也好，一路上也有個說話的人。我抽出腰間的龍綃，一半纏著他，一半纏著我。

    “唐之姑娘，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放心，我不會迷路的。你有什麽想表達的，可以寫給我。前幾年，我跟夫子讀書，認了不少字。”他摸著自己光溜的腦門，咧著嘴笑。

    我點點頭，靜靜地跟著他。之前盼著說話，盼的原來是人啊。其他人，我張不開口。

    山巔上的梵旗翻滾著，今天適合放風箏。不適合，爬山采蘑菇。

    我翻出一小塊布，用黑石畫上一道杠。今天，是我來人間的第四十九天。我看了四十九次日出，四十九次日落。四十九晚的夢裏都有你。

    我的解伊。

    我沒有了龍角，額頭的叛字讓整張臉都不敢瞧水麵。離開海域，也不知道走去哪裏，哪裏可以收留我，給我一方庇護。

    我不想離開解伊，遠遠的苟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也行。解伊是我的底線，沒了底線，還有什麽可留戀的。

    有些諷刺的就是我的不死之身了，怎麽折磨自己，都死不了。

    等我爬上岸，人口販子把我撿了回去，準備賣。看我生的醜，就把我裝進大籠子裏，放在奴隸市場賤賣。

    我團緊身子，全身的力氣都用在逃離海域了，剩下的一點心勁用來想解伊了。實在是，走不了，爬不了，更別說跑了。

    路過的百姓視線從我身上飄過，又盯著我額頭。

    我，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怎麽他們的眼神裏，我是這樣的呢？惡心？賤奴？悲苦？

    我抓著籠子，張開利齒，嘶啞的嗓音恐嚇向我看的人。別看了，我被拋棄了。我是不會哭的，鮫人哭一哭還有鮫珠，我什麽都沒有。

    人販子拿出鞭子就狠狠地抽我，鞭子的倒刺刮著我的肉，翻出血絲來。“大人們看你是抬舉你！買走你，更是你三生有幸！”

    好疼！我蜷縮著趕緊躲到籠子裏麵去，別打了，我哭不出來，也死不了。

    一錠金子砸到籠子旁邊，逆著光，來人騎在大馬上，指著我說：“她，我買了。”

    人販子把我撈出來，用鐵鎖捆好手，交給那人。他下馬，在我眼前揮了揮手，“解伊，還記得我嗎？”

    聽到這個名字，我細細打量他。

    他見我還是沒認出來，漲紅著臉，壓低聲音說：“是我啊！偷你東西，被你逮住打的人。”

    天下很大，天下又很小。

    他鬆開捆著我手的鎖鏈，“恩人不想說話，便不說了。前麵就是我的宅子，我帶恩人去。”他把我抱上馬，自己牽著馬朝前走。

    “真是好命！攀上財主！”

    “誰說不是呢，前些天我閨女剛領了賞錢，好幾塊金錠子說給就給。”

    我聽了，心裏覺得詫異。單薄的少年，長的怎麽這麽快？我記得，當時他還是在山腳獵人落下的小木屋裏，照顧他娘親。

    “恩人，有所不知。你給我的那片龍鱗，不僅讓我娘長出腿來，還不斷地讓她長龍鱗。第二天這龍鱗一脫，我娘更年輕了。我就開了個藥材店，這服藥最是賣的好！”他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

    我給的龍鱗，可以讓他娘長出腿，但絕對沒有辦法讓她不斷長龍鱗。“帶我……見見她。”

    長時間沒有水，沙啞的嗓音讓人心裏難受。

    “那是自然！我娘一直怪我，沒有留你坐下來吃頓飯。她惦記著你，想要好好感謝你！”他停下腳步，把我從馬上抱下來。

    巨大的古宅露出來，漢白玉的柱子讓宅子添了些神采。大門被拉開，裏麵的亭台樓閣也看了個清楚。

    “管家！中央的臨月閣收拾出來，買下時興的錦羅綢緞，胭脂水粉，軟靴。姑娘需要的，都去買了！”他牢牢的抱住我。

    我把頭藏進他的懷抱，“費心了。”

    “恩人，安心住下就是了。”他沒有放下我的意思，順著荷花往他自己的住處走去。

    可以感受到他很開心，他把我放在花椅上。輕輕敲了敲桌子，中央彈出一個錦盒。他坐在我旁邊，直起身子。

    “你給的夜明珠，我一直妥善保管著。又覺得放著可惜了，給你做一一對耳環。”說完，打開錦盒放在我手中。

    潤白的玉珠嵌上小巧的三葉花裏，一個做成枝頭花，一個做成流蘇耳環。

    “解伊，我給你戴上吧！”他湊近我，鼻息落到我臉上。我立馬站起，耳環骨碌碌落在地上。

    “帶我去臨月閣吧！晚些，我想去拜訪老夫人。”我拽了拽有些破破爛爛的衣服，我很開心，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能一直記得。但，他教會我的，我沒忘。

    他也不生氣，徑直走到我前麵。雕刻的耳環不知道滾到哪裏去了。

    管家急匆匆走過來，低聲給他說了什麽。他轉過身，看了我一眼。擺擺手，叫來一個低眉順眼的丫鬟。“解伊，我處理一些事情。晚間，一起與母親吃飯。春來會照顧你。”

    我點點頭，跟著春來離開。春來為我卷起臨月閣的珠簾，無意間我瞥見她手腕處，長出明晃晃的龍鱗。

    “春來，過來。”我抓住她的手腕，就要挽起她的袖子。一陣笑聲，打斷了我。

    “解伊姑娘！解伊姑娘！”來人提著裙子，樣貌水嫩，二八少女的年紀。“小石頭也不給我說，還是聽了管家說找到姑娘了。”她抓住我的手，朝春來厲聲道：“還不下去！辦事不利索！苛待姑娘了，唯你是問！”

    春來哆嗦著身體，低下頭，彎著腰離開了。

    老夫人，是二八少女啊！當時的善舉，惹麻煩了。暗處，有人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