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笳催夜雨 第二十三章 司徒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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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靖越看越興奮,欣然狂喜直若瘋癲。
“我說司徒,你到底在笑什麽?”
“你!你自己看!!哈哈哈哈~!!!”
“我看不明白!你直接說,別兜圈子了行麽!”
“哎~你啊~武夫~!武夫啊~~!!”半晌之後,司徒靖像是笑夠了,這才終於從地上坐起來,抄起一本簿子翻開,指著其中的記錄說道,“羅恒的出入記錄與紅袖招犯案的時間如出一轍,所以簡單來說,這紅袖招就是羅恒,而他肯定還藏匿於平京——因為昨晚,又發了一起案子!”
“羅恒就是紅袖招?你等等,他一個司禮監掌印為什麽要頻繁跑出宮去虐殺妙齡女子?他瘋了?”
“對!他就是瘋了!而且瘋得無藥可救!你也是男人,總該明白得不到溫柔慰藉的漫漫長夜有多難熬,而他需要熬一輩子,豈會不瘋?!”司徒靖大笑著勾起了蹇衷的肩膀。
“你少來!別拿我跟他比&sp;”蹇衷一臉嫌棄地推開了司徒靖——他們和宮裏的宦官交往密切,自然對這些人閹人的怪癖見多不怪,並由此產生了更甚的厭惡。
“之前我就奇怪,這紅袖招為什麽對受害人秋毫無犯,卻偏偏執著於辣手摧花——嘿嘿,如今再看就很簡單了,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他隻能通過殘殺才能發泄心中的積鬱和憤懣!”
“那即便羅恒就是紅袖招,那你也隻能證明他還在平京而已啊?”
“隻要他還在平京,一切就好辦了!走!回去找廷尉大人!”
即便兩人都身手不凡,即便他們都輕功卓絕,可畢竟已經幾乎腳不沾地地來回跑了整整大半天,所以回到廷尉府時已經是暮雲壓城。
司徒靖卻不管廷尉府已經閉門掌燈,直接拿起鼓錘對著冤鼓一通猛砸,
“咚咚咚~!”
很快被鼓聲驚動的衙役兵丁就蜂擁而出,按住了一臉笑意的擊鼓人。
依照大周律例,廷尉府前的冤鼓為重大冤情所設,無論何時一旦鼓響,身為九卿之一的廷尉都必須親自升堂問案並奏報天子——故此為了防止無聊的人為了等閑之事驚動冤鼓,任何人隻要擊鼓,無論冤情屬實與否都要先杖責二十。
“快快快!趕緊打,打完了好說正事!”司徒靖有過目不忘之能,律令刑法自然是倒背如流。
眾衙役麵麵相覷,廷尉府的蒼黃杖雖然不比宮裏的廷仗一樣是用剛木包覆銅皮,但也是硬木所製,杖下冤魂也是隻多不少——如今竟然闖來一個上門討打的,一臉喜笑顏開怎麽看也不像有冤,而且還是朝廷命官,一時間所有人都詫異地不知如何是好,誰也不敢先動這個手。
“誰?!誰膽敢擊鼓?!”聽聲音就知道是廷尉張慷,平京裏也許有人官做得比他大,但是很少有人嗓門比他大。
“張大人!張大人!是我!快快快~~~下官有急事稟告——請快行刑!”說話間司徒靖已經自己趴在了中庭,伸手招呼著兩旁張口結舌的衙役。
“這&sp;司徒大人!這是廷尉府!您請自重!”眼見司徒靖在眾目睽睽之下,已經旁若無人一般自顧自地脫起了褲子,向來鐵麵的張慷也不禁有些尷尬。
“張大人!下官真的有要事!求您快些行刑吧~”司徒靖的聲音裏已經帶上了哭腔,同朝為官多年張慷也沒見過這位黃門侍郎如此失態。
張慷遞過一個眼色,左右立刻就明白了是什麽意思——幾個人很快圍過來三下五除二地打了一個聲勢駭人,隻不過雖然聲勢震天,可受刑的司徒靖卻偏是一臉輕鬆愜意。
公門之內呆個三五年的人都明白,受刑人的死活全在行刑者的手上,個中高手可以用二十斤的蒼黃杖打得一塊水豆腐劈啪作響卻不變形;也可以用同一把刑杖毫無聲息地把一塊包著棉被的頑石砸成齏粉。
張慷顯然是有意放了他一馬。
“說說吧,司徒大人,您這是鬧得哪一出?”張慷冷著臉,眉梢眼角掛著十分的不滿,他不過稍長司徒靖幾歲,可二者共處一室卻是顯得格格不入。
若說司徒靖僅憑一張臉就足以整個平京的女子魂牽夢縈的話,那張慷那副尊容本身就酷似一樁紅杏出牆的不幸婚姻。
“張大人,請從即日起在平京四門加派人手嚴查來往人等,並張榜緝拿采花盜紅袖招,言語間不僅要點明受害者慘遭淩辱,”司徒靖抱拳拱手深施一禮後,突然麵帶著一種詭秘的笑容繼續道,“更要重點申明,受害者中還有個男人!”
“司徒大人這是何意?”張慷不解,整個平京的人都知道,這個紅袖招隻害性命不損清白,更不可能去招惹男人。
司徒靖細細地又解釋了一遍他的發現,張慷這才恍然大悟。
“這樣不會打草驚蛇麽?這榜文一出恐怕他更加不會露麵了吧?”
“當然不僅如此——從今天開始,我就是紅袖招!”司徒靖微微一笑,此刻那俊朗笑顏之中卻滿是詭詐奸險。
朗月高懸,秋風送爽。
平京的的燈紅酒綠和紙醉金迷都隨著漸漸沉寂的夜色而消散——而天地之間萬物之中,往往一件事物的外表越鮮豔,其下隱藏的危險也就越駭人。
街上已經空無一人,白日裏人來人往的店鋪也早早就上了門板,不知道幾條街外隱隱有梆點聲——
“鏗鏗~哐~”鑼聲清脆。
“夜入四更,天寒地凍~!”人聲嘹亮。
蹇衷換了一身頗為風騷的衣著——那是一襲隻有勾欄院裏的相公才會穿著的水藍色青衿,外形上雖然與尋常深衣並無不同,隻是所用紗絹薄得驚人,隱隱可以透漏出他胸口的粉嫩圍兜。
司徒靖一再堅持要他穿成這幅樣子,臉上還要薄施粉黛。他當然不願,百般抗拒無果之後維持了一條遮麵的大紅紗巾,此時活脫脫一個矯揉造作的豔俗男伶——如果不是夜闌人靜,那一定會有人注意到他兩腮因氣憤而抖動的胡須下隱藏的羞憤。
“娘的,讓老子穿成這樣&sp;”蹇衷的步履還要學著那些梨園的倡優一步三搖——他本出身羽林軍,體型頗為健碩,而配合這一身的行止裝扮,說不出得怪異。
“嗯?噗~!!”
“看什麽看!找打啊!滾!”
打更的也是命裏該有此劫,好巧不巧得他就轉進了蹇衷所在的這條街,兩人正好走了個照麵,初時他還不覺得有異,隻當是某個夜歸的優伶或者相公。
可當他走近了再一看,那口氣卻差一點就續不上來,險些憋死過去。
這個隻會出現在一般人噩夢中的形象大概要折磨他很多個夜晚了。
“呦,這位小相公,粗粗壯壯得挺結實啊,這麽晚了,要不要哥哥送你回去啊?”聲音裏充滿了輕佻和放浪,還有掩飾不住的笑意,說話的人自然是坐在房簷上一身夜行衣的司徒靖。
“啊~!你是誰!救命啊!”蹇衷的聲音很大,以至於驚醒了臨街的幾盞燈火。
“在下麽?平京城裏的人,都叫我紅袖招。”
“啊~你!救命啊,紅袖招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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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聽說了麽,紅袖招又犯案了,這回是在珠玉街那兒盯上了一個傻大姐!”
“嗨,什麽傻大姐,是個老爺們兒,打更的劉大爺親眼得見,那胡子跟掃把似的,卻穿了一身的花紅柳綠,估計是個瘋子~”
“欸哎,據說那紅袖招還想非禮來著!”
“我也聽說了,好像非禮不遂,還被那個哥們一通好打~!!”
“哈哈哈哈~活該!”
閑言碎語總是傳地很快,尤其是這種奇聞異事——僅僅一天的工夫,平京大街小巷都在談論紅袖招添了新的癖好。
本是個人人聞風色變的詭異凶犯,頃刻間就因為一樁言之鑿鑿的醜聞而成了茶餘飯後的笑談。
而那他手下的幾十條冤魂和一件件泯滅人性的罪案似乎都隨著哄堂大笑煙消雲散了一般——人們的記性都很差,除非這件事與他自己息息相關。
“我說蹇兄,你今晚能不能下手輕一點?”司徒靖揉了揉淤青的嘴角,他隻是告訴蹇衷要盡量做的逼真,不曾想他卻是真的毫不留力。
“今晚還來?!你饒了我吧!那身打扮我自己都做噩夢你知道麽!”蹇衷瞪大了眼睛連連後退,拚命想要掙脫司徒靖那隻拽著他衣袖的手。
“不不不,今晚,你扮紅袖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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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平京的百姓又添了一樁閑話——據說紅袖招像上癮了一般又去調戲某個俊秀青年時又鬧了笑話——這次他不僅被對方飽以老拳,最後還被一腳踢進了茅坑弄得一身臭穢。
“蹇兄!蹇兄!都是小弟的不是,小弟今晚做東,給您賠罪——您老兄大人有大量,饒恕小弟一次可好?”司徒靖點頭哈腰地追在身後,那副卑躬屈膝的樣子讓旁人看了都忍俊不禁。
“&sp;你老實說,你還有什麽幺蛾子?”蹇衷停下腳步卻並不回頭,語氣神色之中顯然還在為昨晚的事情抑鬱——他被迫在那個滿溢著臭穢的坑裏和蛆蟲嬉戲掙紮了近半個時辰,為的不過是吸引周圍緊閉的門窗裏亮起多一些的燈火。
所以從清晨開始到現在,他整整一天都泡在香水行裏聽閑人們訴說著昨晚的尷尬——即便如此,他還是隱隱聞得到那種刺鼻的味道。
“不不不~真的不會了,小弟指天發誓,如若再坑害蹇兄&sp;皇天不佑!”
“不過,還是要麻煩蹇兄這幾天晚上跟著點小弟——剩下的事,小弟自己去做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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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轉眼之間已經過了八天。在這八天裏,紅袖招徹底從一個凶名赫赫的殺人狂徒變成整個平京城家喻戶曉的笑話——幾天裏他一共騷擾了十名男子,其中有三個是鏢局的鏢師;還在光天化日之下偷走了某個男浴池裏所有的褻衣褻褲&sp;
現在整個平京城的人都已經相信,紅袖招已經徹底失心瘋了。
而紅袖招是宦官的傳聞也在宮中不脛而走。
“侍郎大人~這幾天都在忙什麽啊?說來也讓哀家聽聽啊~”淳於瑾還是一副慵懶的模樣橫臥在那張鸞鳳朝陽紫檀眉梢榻上,薄薄的紗簾掩不住千般的嫵媚萬種的風情,更不加掩飾的是她此時的嗔怒。
“太後贖罪!微臣這幾天若非是為了替您挖出那個羅恒,也不敢忘了來壽安宮向您請安這天大的事情啊~!”簾外垂首站立的人正是司徒靖,此刻他雖然不敢仰視,低垂的目光卻直勾勾地盯著淳於瑾的一雙盈盈可握的纖纖玉足。
“好啊,那你進來,好好給哀家說說,到底怎麽回事——撤簾~”宮女緩緩挑開翠色簾籠,隻一瞬間,簾中人滿身的珠翠霞光便裹挾美豔撲麵而來,讓司徒靖不由得狀若癡迷。
“愣著幹嘛?過來給哀家捶捶腿——你們出去候著吧~”淳於瑾揮揮手,侍女們則很默契地退下,而司徒靖便立刻迫不及待地上前獻起了殷勤。
“太後可聽說過鬧得滿城風雨的紅袖招?”
“就是那個殘殺妙齡女子的采花賊?他和羅恒有什麽關係?”
“太後您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這紅袖招殘殺女子不假,采花卻是不然,被他所殺者俱是清白之身,”司徒靖頓了頓,曖昧的十指流連於淳於瑾瑩潤的足踝,看到後者嫣然一笑後才又緩緩說道,“您就不奇怪是為什麽?”
“哦~為什麽?”淳於瑾的好奇心似被勾起,略微探身,已是春光無限。
“天下男子哪有不好色的,麵對寶山空手而回的不是呆子就是有病,”說完他瞟了一眼淳於瑾,手下的勁力也稍稍重了兩分,而對方似乎是沒注意到這犯上之舉,“紅袖招其人機敏狡詐,自然不是呆子——所以微臣一直懷疑,他有病,那裏有病~”
“天下男子也不是都像你這般不堪吧?”淳於瑾最大的魅力,就是可以雍容華貴地風情萬種。
“太後&sp;”
“小滑頭~人都走光了,還拘著?”
“掌嘴,掌嘴,看我這記性——瑾姐~”
“哼~!接著說呀?”
“前幾天,我無意中發現羅恒有偽造懿旨偷出禁宮的行徑,而最近的一次恰恰適逢紅袖招犯案,於是我就把他出宮的時間和案發的時間一一對比,結果發現分毫不差!也就是說,羅恒,就是紅袖招!”
“什麽?!宮裏竟然出了這麽個凶徒!”
“誰說不是呢,想想我都後怕——瑾姐如此國色天香,還好有宮獒日夜護衛,否則&sp;”
“啐~沒正經,那現在進展如何?”
“十日之內,必有佳音——看在我這些日子如此辛勞的份上&sp;?”
“哼~誰知道你是為了我,還是聽命於呂放那老匹夫&sp;”
“冤枉啊~那老匹夫我一向是陽奉陰違——這些天為了替瑾姐你探聽虛實,險些連性命都丟了,姐姐就不打算好好補償補償我?”
“呸~貧嘴——憑你還抓采花賊?你便是這天下頭一號的采花賊!”
“嘿嘿~謝太後賞賜微臣天下第一采花賊——今日便是死,臣也必當奉命~”
“啊~嗬嗬,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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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攪擾翠綃紗,竊步狸奴戲錦霞。婉轉鶯聲羞燕語,相思雨落濺桃花。
司徒靖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這個秘密,即便是夢中。
大多數人對於他以色侍人的調侃僅僅是私下裏帶著幾分嫉妒的奚落,他也經常對此一笑而過——越是表現得毫不在意,便越是沒人信以為真,但是假象之中包裹的卻往往是真實。
“司徒兄&sp;這幾日你擾得平京男子人人自危,可是那紅袖招卻是一點消息都沒有&sp;”蹇衷麵帶焦急之色,畢竟這幾日攪鬧京師他也有份參與——若然抓不到羅恒,那他也要牽連其中,論罪非輕。
“蹇兄稍安勿躁,我估計這幾日他就會有所行動——今夜,我們繼續玩蠢賊倒采花~”司徒靖的笑臉上春風洋溢,可在蹇衷眼裏簡直比哭還難看。
又是一個如水涼夜,司徒靖繼續打扮成他心目中風騷的采花賊在屋簷之上飛馳——蹇衷則抱著自己的樸刀隱蔽在暗處伺機而動,司徒靖的身影一直沒有離開過他的視線。
這出鬧劇已經持續了十多天,司徒靖說這幾天晚上行動時,他明顯感到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危險氣息總是縈繞四周——他可以肯定,那是某個惱羞成怒的凶徒所散發出的殺氣。
“嘿嘿,小哥~陪大爺我玩玩啊~”司徒靖又找上了一個目標,最近平京城裏紅袖招失心瘋的傳言甚囂塵上,他其實什麽都沒有做,但是其嗜好男風的事已經傳得繪聲繪色——謠言,往往就是開始於一點點的真相,然後在口口相傳之中與出發點徹底背道而馳。
這一次卻很奇怪,這個一身青衣的漢子卻並未如之前一般狼狽逃竄——他仿佛沒有聽到司徒靖的輕薄一般繼續往前走,絲毫不見慌亂。
司徒靖知道,目標終於按捺不住了。
因為沒有在宮廷之中生活過十幾年的人,絕對不可能有如此規矩的步伐。
“哎~小哥,別急著走啊~”他伸手搭上對方的肩膀,這個險必須冒,此時若是過於謹慎則會驚動對方,以至功虧一簣。
司徒靖的左手搭上去的一瞬間,對方卻後發先至——先是右手如疾電扣住了他的脈門,然後左手向後反抓上臂!
這人轉過頭時,司徒靖發現他還帶了一張麵具,果然是謹慎入微——但這武功的出處卻無法掩飾,正是宮獒們那擅於分筋錯骨的利爪。
司徒靖並非庸手,左臂被製本來就在他意料之中——所以他當即一個鷂子翻身,淩空疾轉之勢逼得對方不得不鬆開了手。
“好小子!敢跟我紅袖招動手!看我把你就地正法!”近乎於嚎叫的一嗓子顯然是說給蹇衷的,司徒靖不是個喜歡冒險的人,他寧可拖延時間以眾欺寡也絕不冒險恃強淩弱。
對方顯然有所懷疑,但四下環顧一圈並無異樣之後,還是以挾風掣電之勢撲了上來。
司徒靖從沒體驗過的壓迫感如潮湧來,他甚至好像從對方的麵具下看到了一抹獰笑。
“自作聰明,枉送性命!”
聲音嬌柔陰鷙,確是閹人獨有。
注:香水行,民間對於浴堂或開設浴堂者的舊稱,最早見於我國宋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