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笳催夜雨 第四十三章 淳於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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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烏,你&sp;沒事了?”乍聞其聲見其人,淳於瑾難免驚疑不定,因為烏瀚思毫無半點點身受重傷的樣子,和之前被抬下場之時的奄奄一息簡直判若兩人。
“托聖人的洪福,奴婢隻是一時岔了真炁,並無大礙&sp;”
“那就好,哀家也舒服多了,你扶我回去吧,別讓陛下牽掛。”
“&sp;恕奴婢不能奉詔——外麵風雨飄搖,聖人還是在這兒暫避一時吧~”烏瀚思低著頭,雙手交疊穩穩地放在袖口裏,一如往常的恭順。
“你還看不出來?!他是你哥哥的人!剛才那是順水推舟演的一出戲吧!”
“小烏&sp;你說&sp;到底怎麽回事?”淳於瑾依舊難以置信,她自問對身邊的寵物都極盡寵愛——可此時此刻,這些狗竟然要幫著哥哥來咬她。
“聖人恕罪&sp;”
“哥哥他,他、他怎麽能&sp;他為什麽&sp;?!”直到眼前這條獒犬親口承認後,淳於瑾才真正相信了司徒靖所說的一切——沮喪、悲傷、無助,萬般滋味一起湧上心頭,又從眼底泛成漣漪。
“&sp;”烏瀚思像是有愧於心一般垂頭不語。
“賣主求榮的狗奴才!老子跟你拚了!”褚競雄剛見識過烏瀚思的身手,她知道若不先發製人恐怕難以取勝——說是拚命,卻在她飛身撲上之前,一把薄如蟬翼的飛刀已經直抵烏瀚思的咽喉。
“叮~”褚競雄還來不及欺身近前,飛刀就發出了一聲脆響——烏瀚思一直隱藏在袖筒裏的雙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對長逾二尺、細如柳葉的鋒銳拳刃,隻是隨手一揮便打落了她信心十足的一擊。
“姑娘,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以姑娘你的本事,在我手下過不了三招——聖人請安心靜坐,奴婢保證,這屋子裏的人都絕對安全&sp;包括剛才離開的司徒大人!”
“放你娘的屁!”片刻的慌亂之後,褚競雄隨即暴怒——她杏眼圓睜,一把扯掉了身上礙事的長袍,露出了勁裝包裹下曼妙的曲線,接著一雙修長緊實的纖纖忽然就綻放成了一朵無論看起來和實際上都很要命的白蓮。
“&sp;腿功不錯,可惜,華而不實!”烏瀚思輕歎一聲,人影一閃便已如箭飛出,硬拚一招之後他飄然落地。
褚競雄則重重地摔在了一邊。
“花拳繡腿,難堪大用!”烏瀚思說完頭也不回地退回了門口,挺拔得就像一尊沒有生命的塑像。
“哀家想要見見國舅&sp;”
“&sp;”
“怎麽?他不敢見我?還是大事將成,已不屑見我?”
“聖人放心,主上千叮萬囑要護您周全,否則也不必大費周章地演這一出戲。”與段歸的一戰確是意料之外的事,但卻正好給了他佯裝經脈逆行以致失心狂亂,然後理所當然隱遁於人前的機會。
“媽的,老子偏不信邪!”
“競雄!”淳於瑾眼見褚競雄掙紮著要再次衝上去,心知這一次烏瀚思絕不會手下留情,情急之下也顧不得太後的威儀攔在了她的麵前。
“你別攔著我——靖郎說過,那個冒充紅袖招引他入局,差點要了他命的人,用的就是他手裏的那玩意兒!”
“&sp;”
“小烏?”淳於瑾驚訝地轉頭看向烏瀚思手中閃著寒光的鋒刃,後背不由自主地發涼。
“聖人請安坐,一切都不過是為了今天的布局而已——不過這位姑娘最好從現在開始一個字都不要再說,我不想再多殺一個無辜的人&sp;”
“放&sp;!”褚競雄話未出口,嘴已經被一隻冰涼且微微顫抖的手輕輕捂住。
“別再說了&sp;”淳於瑾輕輕咬著顫抖的下唇,用盡了全身力氣使勁地對著褚競雄搖搖頭,“人為刀俎,我為魚肉&sp;聽他的吧,別忘了司徒也&sp;”
褚競雄本來還想掙紮,可她看到淳於瑾眼裏的恐懼時也好像明白了什麽一樣,慢慢放下了指向烏瀚思的手。
“叩~叩叩叩~”門外輕輕地敲了幾下,烏瀚思打開門後一眾太監端著銀盤魚貫而入,這些人步履輕快,手上的銀盤卻連微微的顫動都沒有,足見是宮中的一流好手。
“你們出去吧,這裏我來伺候——沒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許進來!”放下了那些菜肴之後烏瀚思揮揮手,那些宮獒又訓練有素地列隊而出——不光站位和進來的時候一模一樣,甚至連走到門口的步數都和之前分毫不差。
“聖人,姑娘,請用吧。”烏瀚思主動拿起一雙銀筷,每樣菜都夾了一點放進嘴裏——片刻之後,讓她們確定自己無恙,這才把那雙筷子放下恭敬地退到了一旁。
“哼!”褚競雄白眼一瞟,正要大咧咧地做到桌前,卻沒來由地感覺到一陣刺骨的陰寒——隨著彌漫而至的寒氣而來的,還有烏瀚思的淩厲目光。
“&sp;太後,您先請~”她伸手去攙淳於瑾的一瞬間,那種寒冷陰鬱的壓力立即消弭於無形。
“好狗是不會咬主人的,既然咬了就不是好狗,再搖尾巴也沒有用!”褚競雄很快酒足飯飽,身上有了力氣無處施展,那些力氣便開始化作閑話從她嘴裏滔滔不絕而出。
“好狗隻會做對主人有利的事,而不是去做讓主人高興的事。”烏瀚思絲毫不理會褚競雄的挑釁,昂然振聲道。
“比如幫著賊人囚禁主子?”
“&sp;”烏瀚思知道繼續糾纏下去將沒完沒了,索性不再說話——這讓褚競雄很失望,因為她從烏瀚思臉上看不到半分愧疚之色,顯然她的激將法也徹底失敗了。
“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呢?哥哥他想要陵光衛的鳳徽,隻要開口我就會給他的&sp;”淳於瑾神色黯然,自始至終她也從沒有想過自己也是淳於彥政變的目標之一。
“&sp;聖人多慮了,主上手裏的籌碼,已經足夠!”
“是啊&sp;聞風、識色、辯機、司製、執刑、靖難——六司宮獒盡在其手,加上羽林衛和陵光衛,哥哥他還有什麽好擔心的&sp;”
“&sp;”
烏瀚思閉口不言,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但在淳於瑾和褚競雄看來,他這成竹在胸的模樣顯然意味著司徒靖已經落入了陷阱。
“喂!你啞巴了?”烏瀚思的緘默讓屋子裏的另外兩人也為之沉吟,許久,終於忍不住怒火的褚競雄出言挑釁——既然拳腳上不是對手,便隻能盡量地疾言厲色以發泄。
可惜她遇到的是可以一個月不開口和任何人說話的烏瀚思——甚至直到他接任禦馬監掌印的時候,還有人篤信他是一個啞巴。
所以她獨自罵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卻沒有得到哪怕一個眼神的回應。
“事到如今,哀家隻有一事相求——放過司徒靖和這位姑娘,他們不過是一念之仁而已,而且對他而言無關大局&sp;”
“聖人請寬心——奴婢保證隻要您安居此地,大家都會安然無恙。”
“你一條閹狗憑什麽替你主子保證?!”褚競雄拍案而起,因為這個閹人對她的無視昭然若揭——但她話音未落,整個人便呆立原地不敢再動哪怕一絲一毫。
因為就在她說完最後一個字的瞬間,烏瀚思的拳刃已經點上了她的眉心。
“姑娘,切勿再試圖惹怒我&sp;我與你素昧平生,無恩,亦無仇,殺了!便殺了!”烏瀚思跳動的眉梢好像他心中沸騰的怒火一般,但也不過是轉瞬即逝——陰森的殺氣隨著寒光四射的拳刃一起隱沒,他又變回了那個無欲無情的石頭人。
“靖郎說所有的太監都特別介意別人說他是閹人,果然不錯!”烏瀚思眉頭一皺,他知道自己上當了——可為時已晚,褚競雄開口的瞬間,暗藏在口中的迷煙已經噴了出來。
“你&sp;!!!”一陣微微的茉莉香之後,就是無法抵擋的倦意襲來,他甚至來不及說完一句話,就已經沉沉睡去。
武功如何是一回事,江湖經驗是另一會事——褚競雄出身乞丐大鍋夥,她這種綁票拍花兒的手段,一個久居深宮的宦官怎麽會曉得?
“快,從這兒走!”褚競雄指了指後窗。
宮院外傳來陣陣金鐵交擊的喧鬧,其中還夾雜著死者的哀嚎和生者的掙紮,可想而知到處都是因廝殺飛濺起的鮮血,地獄一如人間——而她們眼前的景象也不比外麵好多少,說不上屍橫遍野,卻也慘不忍睹,包括剛才上膳的幾名宮獒在內橫七豎八倒了少說十幾具屍體。
“呦,自己出來了?早知道你們有這能耐,何苦我在這兒帶著一身傷玩命啊~”出聲的是個太監,卻長著紮眼的絡腮胡子,他手裏提著一把還在滴血的柳葉長刀,臉上雖然掛著玩世不恭的戲謔,但臉色卻是難以掩飾的蒼白,尤其那兩片嘴唇,幾無半點血色。
“段&sp;祝汲?”褚競雄聽到他獨特的口音險些就將他的名字脫口而出,因為她也沒想到段歸竟然還真的就會出現。
“愣著幹嘛?換上這個!跟我們走!”段歸示意手下扔過來兩套服飾——無論是褚競雄那身吳使的裝扮還是淳於瑾那身太後的雍容都實在太過於招搖。
“競雄?”淳於瑾的疑慮幾乎寫在臉上,她顯然不信任眼前這個人——拋開動機和身份,這人現在看來簡直是一臉無罪也該殺的下作樣。
“太後娘娘果然風華絕代,遠觀之時儀態萬方&sp;這近看麽,風情萬種我見猶憐~真不愧號稱天下第一美人!”褚競雄還沒出聲,段歸就嬉皮笑臉地湊了過來。
“滾一邊去!再往前湊咱們就各走各的——太後別擔心,這人&sp;是我和靖郎的朋友,暫時信得過&sp;”褚競雄當然知道該怎麽對待這樣的登徒子,一句話就讓段歸悻悻然轉身而去。
淳於瑾似乎還是不放心,一直攬著褚競雄的胳膊藏在她的身側——美女對於浪子隻會有兩種反應,對於自己喜歡的會表現出嬌羞,而對於自己不感興趣的就會表現得像她現在這樣。
段歸不停地回頭張望,久曆風流陣的他很清楚淳於瑾現在的樣子意味著什麽,他是浪子不是淫賊,所以也隻能搖頭歎息。
“我們這是去哪?”淳於瑾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去找你們的心上人啊——可憐我拖著一身傷,還要送兩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到別的男人那兒,蒼天待我何其不公啊!”段歸的傷勢似乎真的很重,身邊兩個隨從架著他仍舊走地有些蹣跚,臉色還是那麽蒼白,而且那隻捂著小腹的手還在微微顫抖,可偏偏那張嘴卻還是閑不下來。
“他沒事?”
“放心吧,剛才我的人親眼看著他離宮的&sp;”說到這裏,段歸眉頭一皺欲言又止——他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可是哪不對又一時說不上來。
“多謝&sp;祝將軍!”淳於瑾的聲音不大,但是就這五個字卻讓段歸的背脊挺直了許多,步伐似乎也輕快了起來。
“不用謝我,我答應了替他看護你們兩個時辰,這兩個時辰內你們就絕不會有閃失。”
繞了一個大圈之後,他們耳邊的嘈雜聲越來越近,血跡屍骸漸漸開始充塞道旁,直到其中出現了不止一個身著緋紅衣甲的女兵,淳於瑾心頭的大石才隨之落地——四靈衛中陵光服赤,而且俱為巾幗豪傑。
毫無疑問,司徒靖已經帶著陵光衛回來了。
淳於彥此刻依舊茫然無措,片刻之前他還洋洋得意地準備直入乾元殿在驚慌失措的眾文武麵前曆數呂氏父子的罪狀,然後再強逼天子下詔斬了這兩個心頭大患。
但讓他始料未及的事情很快就發生了——陵光衛直入光華門,餘鎮同本來還想在梁玉嫣麵前抖一下威風,可剛露麵行了個禮就被一槍紮了個對穿,像一幅畫一樣釘上了宮牆。
顯然,陵光衛並不是來幫他謀朝篡位的。
長槍如林,衣甲如血。
士氣如虹,斬敵如草。
羽林衛的士兵在鳳喙槍麵前隻如魚鱉,除了羽林郎尚有一戰之力,其餘那些久疏戰陣而耽於逸樂的公侯塚子們有的甚至已經開始戰栗哭嚎。
紅豔豔的槍纓和紅豔豔的衣甲如同浴血一般,主陣與兩翼交替衝擊,猶如一隻展翅的火鳳焚燒著遍地的螻蟻——餘鎮同一死,羽林衛頓失調度,隻能一盤散沙般勉強支拙著陵光的鋒芒。
萬餘須眉居然就被區區幾千女嬌娥殺得丟盔棄甲狼奔豕突,他們想逃命,可槍林如同天羅一樣密不透風,即便是仗著武藝高強得以孤身陷陣者,也難免陷於陣中,然後被井然有序似乎綿綿不盡的攻勢刺殺。
戰事越久,陵光的衣甲就越發殷紅,那是敵寇之血染成的嬌豔。
“鎮南將軍梁玉嫣,奉太後懿旨平叛!爾等無謂抵抗,速速投降可免一死!”她和陵光衛的其他人一樣用一張猙獰的麵具遮住了臉孔——據說是因為擔心滿目的如花似玉會降低她們在沙場上的氣勢。
“大司馬,放了太後,束手就擒吧!”司徒靖高聲道,他不在乎這場政變的勝負,他隻為兩個女人的生死憂心如焚。
“司徒!”淳於瑾遠遠地看到了司徒靖,當即拋開了褚競雄飛奔而去。
“謹&sp;太後!”司徒靖回頭,那個熟悉的身影讓他終於不再揪心。
“司徒~大人,在下~幸不辱命。”段歸氣喘籲籲地跟上來,沒跑幾步就扶著雙膝喘息不止。
“靖郎!”眼見淳於瑾撲過去,褚競雄自然不甘其後,她可不像當朝太後那麽儀態萬方,整個人像離弦之箭一樣幾步之後就後發先至衝進了司徒靖的懷裏。
“臣&sp;司徒靖,參加太後!”
“臣鎮南將軍梁玉嫣,參見太後!”
“參見太後!”
司徒靖拉著褚競雄跪倒在地,這一跪不僅止住了淳於瑾的衝動,更引起了陵光衛的注意,梁玉嫣看清了來人是誰後也慌忙下馬見禮參拜——而她一跪,周圍的士卒也跟著跪倒了一片。
“諸位平身吧——梁將軍、司徒愛卿,陪哀家過去,哀家要和國舅說幾句話&sp;”
她看著司徒靖的眼神好像頗為哀怨,可四周的屍山血海實在與癡男怨女的情意綿綿大不相幹,所以她隻是緩緩伸出手,而司徒靖也很謹慎地過去伸手相攙,卻保持了一個絕不逾越禮製的距離。
“兄長,投降吧&sp;”
“太後?你?這是為何?“
“兄長,事到如今還要演戲麽?”
“你到底在說什麽?!你為什麽要背叛我?!”
“住口!哀家是國母,是君!你是大司馬,是臣!自古隻有臣反君,何來的君叛臣!”
“你!你&sp;好好好,我不問原因,你現在讓他們退下,哥不怪你!”淳於彥一張臉因憤怒而扭曲,他實在不明白為何紕漏會出在最不該出紕漏的人身上。
“兄長,你以為我還是當年那個無知少女麽?還會任由你&sp;呼來喝去頤指氣使麽!”淳於瑾似乎是因為想起了什麽不快的往事,被勾起的陳年舊怨湧上心頭的同時也奪眶而出。
“好好好,我就知道,這些年你一直怪我——可若沒有我送你進宮,你焉能貴為一國太後?你,你&sp;”
“你還不是為了自己的功名富貴!你想過我這些年過得是什麽日子麽!”
“住口!你、你哪裏還有一點國母的樣子!”
“哼!現在想起哀家是國母了——陵光衛!給哀家攻上去,生擒逆賊!”
“遵旨!陵光衛聽令——生擒逆賊,擋者無赦!”梁玉嫣抱拳拱手,令出如山的同時已經一馬當先衝入敵陣。
“殺~!”
“殺~!”
“殺~!”
嬌吒之聲中殺機凜凜,槍陣如同鋒銳的囚籠將僅存的羽林衛和錯愕的淳於彥一同逼上了丹陛。
淳於彥身後即是乾元殿——四麵受敵,退無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