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一章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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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如一團火焰般劃過夜空。在坎坷崎嶇山路上飛奔的四個男子,驟然停下腳步,癡癡地看著天空,流星已經一瞬即逝,但他們卻是淚流滿麵。據說天上每落下一顆流星,天神就會收走凡間一個人的性命,剛才空中絢麗奪目的煙花,是不是萬人敵燃燒的生命?若非如此,這四個鐵石心腸的錚錚硬漢,豈會悲從心來,難以自禁?
可是他們隻怔了片刻,隨即又衝了出去,冷風很快吹幹了他們臉上的淚水,此刻他們臉上隻剩下堅毅果敢。兄弟,朋友就像在一張桌子吃飯的人,無論氣氛如何融洽,但總會有人起身離開。天上有月圓月缺,人間有生死離別,況且他們都是將腦袋別在腰間,刀口舔血的人,承受能力強於尋常人。現在他們隻想為萬人敵報仇,用仇人的血來祭奠自己的兄弟,便是對這段友情最好的交待。
他們很快衝入泥馬鎮,除了燈火通明的‘煮酒論英雄’,其餘人家皆是門窗緊閉,熄滅燈火。萬人敵倒在酒肆門口,身後留著一道極長的血跡,雖然早已沒了氣息,但仍然眼睛瞪得大大,凝視著門外的道路,臉上露出欣慰的笑意。是不是在他生命彌留之際,聽到了兄弟急促的腳步,關切的呼叫,故而迫不及待的迎了出來?他們見得此情此景,瞬時間曾經快意情仇,仗劍天涯的日子湧了上來,忍不住心中一酸,潸然淚下。
一個身著灰色僧袍,頭上卻無戒疤的胖大漢子跳了起來,大叫道:“四哥,四哥!”身子落下的時候,有意把力量聚集在膝蓋上,堅硬的地板竟被他壓得粉碎。他舉起兩隻缽盤大小的拳頭,一拳一拳擊打著地麵,很快手上鮮血長流,但他的手並沒有停下來,好像非要摧毀自己雙手一樣,誰都知道,他和萬人敵的關係最好。其他三人輕輕歎息著,皆是用一隻手捂著嘴巴,一滴滴鮮血從手掌邊緣流了下來,敢情是牙齒咬著肌肉,勉強抑住感情。
忽然之間,聽得有人喃喃叫道:“葉楓……葉楓……”他們想不到居然還有人活著,既傷感又詫異,一齊轉頭望了過去,原來是“孝義三郎”郭全興,他內力相對比較雄厚,故而能支撐到現在。老三“外冷內熱”鐵正常手按劍柄,兩根眉毛豎了起來,冷冷問道:“是華山派葉楓做的?”老郭點了點頭,目光開始渙散。鐵正常道:“我知道了,殺你的人也是華山派葉楓!”嗤的一聲,劍鋒劃過老郭的喉頭。這一招赫然是華山派的“雲鎖秦嶺”。
老大“仁至義盡”厲震天和“老五“酒肉和尚”魯世道吃了一驚,異口同聲問道:“你在做甚?”老二“火眼金睛”花滿山卻蹲在萬人敵身邊,仔細觀察他身上的傷痕。鐵正常淚水在眼眶中滾來滾去,道:“華山派葉楓已經瘋了,見人就殺,所以我們要以殺止殺,不能讓他再去危害江湖!”他一邊說話,一邊在店內來回穿梭,劍光閃爍,在每一具屍體上都刺了一劍,自然又是使用華山劍法。厲震天冷笑道:“華山派葉楓,真是好極了!”
魯世道吮吸著手上的血,神色極為猙獰,道:“我們一定要殺了他!”花滿山忽然長身而起,緩緩說道:“華山派葉楓並不是殺害老四的凶手!”魯世道雙眼發紅,怒道:“你說甚麽?”花滿山苦笑道:“老四的死真的和葉楓無關。”說到這裏,向厲震天瞧了一眼,又瞧瞧鐵正常,好像要爭取他們的支持。厲震天雙手背在身後,抬頭望著屋頂,鐵正常麵無表情,不知道他心裏在想甚麽。魯世道咬牙切齒道:“你一直惱恨四哥看不慣你的陰陽怪氣,兩麵三刀……”
花滿山厲聲截斷他的話:“我和老四的關係並不是你想象的那麽糟糕,男子漢大丈夫,情義在心中,不是甚麽事都要掛在嘴上!”魯世道慢慢揚起他所使的三十六斤重水磨镔鐵禪杖,冷笑道:“葉楓殺人證據確鑿,你卻為他開脫,難道你不是心中有鬼,所以就胡說八道?”花滿山道:“你現在誤會我不打緊,以後我可以向你慢慢解釋,但我還是那句話,老四絕不是死在葉楓手上。”
魯世道哈哈大笑,淚水長流,道:“抱歉得很,我和你已經沒有了以後,你這種薄情寡義,吃裏扒外的人,有甚麽資格做我的二哥?”驀地發出一聲大吼,禪杖卷起淩厲的風聲,劈頭蓋腦向花滿山擊去。花滿山臉色突變,叫道:“老五,不得魯莽!”身子扭動,避了過去。魯世道“呸”了一聲,道:“別和我稱兄道弟,我聽著惡心!”一根禪杖使得呼呼作響,絕無有手下留情之意。鐵正常右手緊握劍柄,臉上早是殺氣騰騰,雙眼盯著厲震天,看他如何行動。
厲震天臉上肌肉扭曲了一會,但很快就平靜下來,微微舉起右手,示意鐵正常暫且不得輕舉妄動。花滿山見得魯世道對他滿是敵意,分明要置他於死地而後快,不由又是憤怒又是氣苦,道:“我早就受夠了你的蠻不講理,這樣的兄弟不要也罷!”身子左扭右扭,不僅避開禪杖,而且衝到了魯世道跟前。
魯世道吃了一驚,丈餘長短的禪杖終究無法像短劍匕首般靈動飄逸,適合近身格鬥,一時間竟無法收回自救,當下一掌拍向花滿山的天靈蓋。花滿山大笑,笑聲中充滿了悲愴,怨恨,道:“老四屍骨未寒,我們卻開始自相殘殺了!”右手如一道鐵箍,牢牢地捏住了魯世道的手腕。魯世道用力一掙,卻沒有掙脫,一張臉漲成了紫醬色,吼道:“放開我,放開我!”
花滿山凝視著他,雙目充滿了懇求,道:“請你相信我,老四的血決不會白流!”魯世道“啵”的一聲,一口濃痰往花滿山吐了過去。花滿山不閃不避,任由濃痰射中眉間,也不擦拭,順著鼻翼流了下來,低聲說道:“你知道我向來清清爽爽,心高氣傲,那些往我身上潑髒水的人,何時有過好下場?老五啊老五,我的心意你還不明白麽?”
魯世道冷笑道:“你說給我聽沒用,要不我們找四哥評評理?”轉動禪杖,橫掃過來,他和花滿山糾纏不清,這一杖過來,擊碎不但是花滿山的頭顱,就連他自己的腦袋也不能幸免,分明就是要和花滿山同歸於盡啊!花滿山見他一昧蠻幹,心裏異常恐懼,忙不迭鬆開握住魯世道的手。豈知魯世道手掌一翻,反而捏住了他的手腕。
花滿山額頭一滴滴豆大的汗珠滲將出來,急聲叫道:“放開我,放開我!”魯世道見他恐慌狼狽,道:“倘若你心中沒鬼,何必害怕呢?”花滿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道:“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義。”從靴筒中抽出一把匕首,往魯世道小腹刺去。便在此時,聽得厲震天重重咳嗽一聲,一直隨時待命的鐵正常如蒼鷹般縱起,長劍流星閃電般的刺向魯世道。
魯世道萬萬沒想到向來沉言寡語,好像和誰都保持一定距離的鐵正常居然倒向花滿天,隻得鬆開花滿山的手,忙往後退了幾步,禪杖直上直下,擊向淩空撲下的鐵正常。可是鐵正常目的隻是逼退他,早淩空翻了幾個筋鬥,穩穩坐在屋頂橫梁上,長劍擱在腿上,說不出的無情冷酷。魯世道怔了一怔,大吼道:“姓鐵的去年你在潞州被強敵圍攻,若非四哥拚死相救,你焉能活命?四哥啊四哥,你救的是一頭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啊!”邊說邊哭。
鐵正常眼中似有淚光閃動,胸口起伏不定,顯然心中跌宕難平,道:“老四對我的恩情,我忘記於心,但是現在我們兄弟鬩牆,絕非老四所想看到的。”魯世道喝道:“其實我早該想到了,華山派再是不濟,終究名列五大門派,在武林盟說話有份量,你們當然不會輕易去得罪華山派,更不會替四哥報仇了!”禪杖在地上一戳,登時借力躍起,人在半空,雙手舉起禪杖,搠向鐵正常的下半身。
花滿山頓足歎息:“老五啊老五,你何時才能清醒啊?”揉身而上,硬來搶奪魯世道的禪杖,魯世道冷笑道:“四哥你好好聽一聽,明哲保身,進退自如是聰明人,我倒成了不知好歹的蠢人混蛋!”便即收住上衝身勢,禪杖翻轉,往花滿山砸去。袖手旁觀的厲震天忽然冷笑道:“原來我們數十年情同手足的兄弟情,都是假的!”身子一晃,竟迅捷無倫的越過花滿山頭頂,接著右腳踩在花滿山肩上。花滿山直直落了下去。
如此一來,禪杖變成了擊打厲震天之勢,魯世道驚駭之下,隻覺得腦子一片空白,居然忘了把禪杖收回來。厲震天的手臂早伸到他脅下,一托他手肘,魯世道雙手酸軟,禪杖擦著厲震天頭頂射了出去,嗤的一聲,插入地麵,搖擺不定,發出如蜂鳴般的聲音。厲震天攬往魯世道的腰,哈哈大笑道:“我們四兄弟坐下來好好談一談。”魯世道半邊身子沒有知覺,知道要害已被厲震天所掌控,心裏既是怨恨,又是絕望,笑道:“大哥來主持公道,誰敢不服?”
厲震天歎息道:“倘若中原五義真是心思活絡,投機取巧之輩,何至於幾十年來被某些大佬所忌恨,始終如同棄子一般,處於邊緣的境地?就算我們現在想臨時抱佛腳,可是有那尊大佛敢伸出大腿讓我們來抱?在他們眼中,我們始終都是不肯配合的反骨人,或者是讓人避之不及,茅坑裏又臭又硬的石頭。”花滿山道:“我們的俠義,便是讓某些人心生畏懼的刀劍,隻是出於某種需要,才讓我們有驚無險的活了幾十年,一旦某天某些人不要臉了,恐怕我們根本看不到第二天的陽光。”
魯世道臉紅了一紅,道:“是。”厲震天道:“我們為華山派說話,不是華山派比其他門派善良正直,能夠名列五大門派,哪怕看上去多麽正氣凜然,但它隻是吃草不吃肉,憑什麽一直處於江湖最頂層?”說到此處,他伸出右手,牽著花滿山,緩緩道:“我相信你的眼睛,你看過的東西,從來沒有讓大家失望過。”
他接著又牽起魯世道的手,笑道:“我們數十年的兄弟情從來靠的不是和和氣氣,我們拍桌子罵娘,掄拳頭打架的時候還少麽?有不同的想法就要爽爽快快說出來,哪怕說錯了話,誤會了某個兄弟,大不了請兄弟們痛飲三百杯!”魯世道臉更紅了,道:“我會請大家喝酒的。”厲震天臉上忽然充滿了悲痛,難過,沉聲說道:“我們先要找到殺害老四的凶手。”
花滿山已經把脫了上身衣服的萬人敵的屍體擺放在一張板桌上,左手拿著一隻木勺,不斷從木桶勺水清洗萬人敵胸前傷口的血跡,魯世道目不轉睛地看著,大氣也不敢喘息一下。不一會兒花滿山洗淨了血跡,二指大小的傷口看上去格外觸目驚心。厲震天拍了拍魯世道後背,示意他走過去。花滿山凝視著他,道:“你看到了甚麽?”
魯世道強行抑製住恐懼和不適,瞪大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汗水好像豆子般落在萬人敵赤~裸的身上,吃驚道:“四哥死於他自己的刀下!”花滿山道:“不錯。”魯世道咬了咬牙,道:“好像殺四哥的刀法,和四哥平時所使的招數有幾分相似。”厲震天道:“老四年輕時做了幾年海盜,他的刀法是一個扶桑浪子所授。”魯世道汗水又流了下來,驚道:“難道殺害四哥的凶手是扶桑人?”
花滿山道:“據我所知,他沒有扶桑的仇人。”厲震天喃喃道:“無論餘觀濤還是葉楓,既沒有來自扶桑的朋友,甚至連海邊都沒有去過,況且華山派當務之急是該怎樣去平息,消除江湖同道的怒氣,葉楓當然不會在這節骨眼上無事生非,所以葉楓怎麽都不是殺害老四的人。”
魯世道皺起眉頭,道:“這個人同樣精通扶桑刀法,他是誰?”花滿山道:“我知道有一個人,他就擅長扶桑刀法,幾乎沒有人是他的對手。”魯世道倒吸了一口氣,道:“你是說嶽重天的左臂右膀‘千人斬’淩霄?”厲震天沉吟著,緩緩道:“他倒是不折不扣的扶桑人,他真正的名字是西村佑太郎。”魯世道顫聲道:“原來是他……殺……殺了……四哥?”花滿山搖頭道:“若是他出手的話,隻怕一刀下去,老四便已一分為二。”
厲震天臉色變了變,道:“我曾經見過他出刀,那是一把無法形容,被神鬼詛咒過的魔刀!”雙手不由自主顫抖起來。花滿山指著萬人敵的傷口,道:“他極想一刀劈開老四,隻可惜耗盡了所有的力氣,也無法做到,因為他火候不夠!”厲震天道:“他在刀上的造詣不一定比老四高明,隻是他陡然間使出,老四倉卒之際,以致中計身亡。”說到此處,心情激蕩,一掌擊在板桌上。
魯世道大叫道:“他是誰?他是誰?”忽然聽得鐵正常冷冷道:“他是嶽衝,嶽重天的獨生兒子。”隻見他右手掌心托著一塊碧綠色的玉佩,神色凝重,緩緩走了過來,把玉佩放在桌上,見得玉佩上刻著一行小字:“嶽衝賢侄周歲之慶,白羽敬贈。”厲震天和花滿山同時一聲驚呼,道:“怎麽是他?”皆是難以置信。魯世道淒然道:“我們和變革派無怨無仇,嶽衝為什麽要殺四哥?”
厲震天歎了口氣,道:“因為江湖越是動蕩,對變革派越是有利。”鐵正常道:“想不到號稱要給大家帶來公平、正義的嶽重天行事竟如此陰暗,無恥。”花滿山道:“奪取權力的過程,哪有什麽光明磊落?”厲震天道:“說句心裏話,我敬重嶽重天,甚至支持他的變革,因為他能給這個腐朽的江湖帶來新氣象,但是他的兒子殺了我們的兄弟,所以我也要他的兒子去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