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江湖兒女江湖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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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眼的刀光陡然撥地而起,猶如兩道足可以毀滅世界的霹靂閃電,朝著葉楓當頭劈下。東方一鶴腰身一扭,往後滑開數丈,尋了塊石頭坐下,雙手籠在袖中,翹著二郎腿笑道:“我不想搶你的風頭。”葉楓嘿的一聲,提起一口氣,身體向上提起數尺,免得處於下風,被對方壓倒了氣勢。雙眼炯炯有神,凝望著迎麵而來的刀光。
自左右而來的兩道刀光,頃刻間到了他的身前,發出攝人魂魄的響聲,猶如龍吟虎嘯。東方一鶴一時興起,拍著大腿,吹起了口哨。葉楓長劍出鞘,一道淡淡的劍光斜斜劃過,竟比這倆人的刀還快,劍尖已經觸及其中一人的衣裳,隻要他手腕稍稍向前一遞,這倆人便難逃開膛破腹之災。這倆人想不到這年輕人劍術如此精湛,齊聲驚叫,往後倒縱。
葉楓哈哈一笑,大步流星從他們身邊掠過,往左邊林子投去。這倆人臉色微變,高高躍起,兩把千錘百煉,殺人無數的快刀,向葉楓後背戳去。葉楓頭也不回,右臂下垂,長劍拖地,挑起一大團積雪,射向撲來的他們。這倆人一聲大喝,快刀左劈右削,與那團雪相撞,卻似在鍋裏爆開的黃豆,落在石板上暴雨,劈哩啪啦,響聲不絕。
這倆人臉色凝重,兩把刀舞得呼呼作響,潑水難進,好像這團雪是極為可怕的對手,稍一不慎,便會命喪當場。東方一鶴眯著眼睛,看著他們上竄下跳,不敢放鬆的狼狽樣子,道:“好玩,真是好玩。”這倆人忽然大叫一聲,同時往後翻了幾個筋鬥,雙手鮮血直流。手中的刀更是慘不忍睹,平整如鏡的刀身扭曲變形,坑坑窪窪,好像一塊腐蝕得不成樣子的鐵皮。
他們你看我,我看你,臉色慘白,哆嗦著嘴唇,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葉楓隻不過拋了一個雪團而已,便足以他們幾乎應付不了,如果此時他刺出的是劍呢?他們還能站在這裏嗎?倆人不敢多想,仰天歎了口氣,扔掉不成樣子的兵器。葉楓大步走入林子。他一進入林子,卻覺得每一塊肌肉收縮,繃緊,每一根寒毛豎了起來。林中一截平整的樹樁上坐著一個中年男子。
他一身白衣,穿一雙青色布鞋,眼神內斂,十指修長,猶如學問高深的先生。就是這樣一個看上去弱不禁風,一拳下去便教他掙紮半天的男子,隨隨便便一坐,居然有氣吞山河,扭轉乾坤的氣勢。葉楓一陣頭暈目眩,雙腳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這男子臉帶微笑,拱手笑道:“莫非閣下是華山派葉楓?”他的聲音不大,卻是說不出的動聽,似乎帶了某種不可抗拒的魅力。
葉楓口幹舌燥,心跳得飛快,道:“我……我……是……葉……葉……葉楓。”結結巴巴,甚是吃力。這男子道:“能夠得到東方前輩的賞識,必然有過人之處。”伸出雙手,在空中不斷攪動,仿佛前方放置了一大缸清水。以他為中心,方圓數丈的雪花忽然改變了方向,隨著他的雙手擺動,聚集在一起,凝結成團。不一會兒,形成了一個極大的雪球,在他雙手之間急速轉動,呼呼作響。葉楓做了幾個深呼吸,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臀部下沉數寸,長劍直直舉起。
這男子道:“你的劍一定很快。”雙掌向外推出,雪球當即粉碎,數以萬計黃豆大小的雪粒,似亂箭般的向葉楓射去。隻要有一粒擊中葉楓,足以在他身上留下一個窟窿。葉楓舉起的長劍已經落下,宛如一麵堅不可摧的鐵閘,一座難以攀登的峭壁,橫亙在他們之間。數以萬計的雪粒找不到突破口,紛紛倒飛回來,鋪天蓋地,眼看就要將這男子吞沒。這男子笑道:“有些意思,哈哈。”雙手擺動,便要將漫天的雪粒收攏。
忽然之間,東方一鶴從天而降,衣袖拂動,氣流激蕩,雪粒很快結成一個圓球。葉楓往右滑開,退到一邊。東方一鶴笑道:“白先生,我們差不多二十年沒見麵吧。”葉楓心道:“原來他們早就認識。”白先生撫掌笑道:“二十年不見,東方前輩風采依舊,精神抖擻。”東方一鶴道:“白先生如今還踢氣毬麽?”白先生道:“每天若有閑時,便忍不住踢上幾腳。”東方一鶴笑道:“當年那一局我們可沒分出輸贏哦。”
白先生歎了口氣,道:“今天我們正好有些空閑。”東方一鶴指著數十丈外,一個與籮筐大小的樹洞,道:“誰先將雪球射入洞中,便算他贏了。”白先生道:“好。”撩起長袍,紮在腰間。葉楓見得兩高手鬥法,若是自己能夠參與其中,豈非受益非淺?眼睛向樹洞掃去,不由計上心頭,道:“我來做看門狗。”躍了過去,弓著身子,張開了手臂,擋住了那樹洞。倆人齊聲笑道:“好極了。”
東方一鶴托起雪球,呼的一聲,往空中拋去。雪球向上衝了十餘丈,力道逐漸衰竭,直直的墮落下來。東方一鶴足尖一點,躍起數尺,腦袋向上輕輕一頂。那落下來的雪球似牢牢粘在他頭上,一動不動。東方一鶴似喝醉了酒般的,時而竄高伏低,時而就地打滾,那雪球似他的影子,隨著他做各種動作。葉楓看得呆了,心道:“我以為他隻會殺人,玩弄權謀,想不到他也有調皮,可愛的時候。”
白先生目不轉晴的看著東方一鶴,臉上表情極是複雜,隻有他自己知道心裏想些什麽。東方一鶴盡情玩耍了許久,慢慢收住身子,雪球落在他抬起的右腳尖上,滴溜溜地轉個不停。白先生歎了口氣,蹲下紮了個馬步,站在能夠切斷東方一鶴即將發起進攻的關鍵路線上。東方一鶴道:“開始了。”右腳挑起,雪球似一支離弦之箭,向那樹洞射去。說時遲,那時快,白先生斜刺裏殺出,截住前行的雪球。
接著左腳一勾一帶,雪球立即服服貼貼,受他掌控了。東方一鶴叫道:“好家夥!”無聲無息貼了上來,雙腳輪流伸出,來硬搶雪球。白先生左躲右閃,把雪球護得極好,東方一鶴碰也碰不到。葉楓不覺大失所望,他原本想看他們大顯神通,哪想得到他們一點武功都沒用上,倆人拉拉扯扯,糾纏不清,倒似蠻不講理的潑皮無賴。東方一鶴久不得手,不由得焦躁起來,右臂抬起,一記肘拳,擊在白先生臉上。
白先生想不到他居然出陰招,“哎喲”一聲大叫,仰麵倒在雪地上。葉楓隻看得熱血上湧,忍不住罵道:“真不要臉!”東方一鶴冷冷道:“隻要能得到好處,要甚麽狗屁臉麵?”帶起雪球,快速向葉楓逼近。白先生坐了起來,捂住青腫的口鼻,目送東方一鶴遠去,卻不躍起追趕。東方一鶴離得葉楓數丈之地站住,眼光閃爍不定,似乎在尋找一擊必中的最佳角度。葉楓目光亦是飄忽不定,顯然想趁早找到東方一鶴的進攻路線,從而以雷霆萬鈞之勢撲殺。
東方一鶴觀望了片刻,眼睛定定盯著樹洞左上角,腳尖推動雪球,準備隨時發起攻擊。葉楓心道:“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他看上去要從左邊突破,其實真正目標是在右邊。”裝作身體側向左邊,實際已將所有的力量聚集在右邊。東方一鶴跺了跺腳,大喝道:“中!”左腳挑起,雪球流星閃電般的射向左側。葉楓道:“來的好!”身軀倒向右邊,雙手張開,準備捕獲隨時中途轉向的雪球。豈知雪球呼的一聲,擦著他的腦袋,從樹洞的左上角射了進去。
葉楓判斷失誤,沮喪之極,撲倒在雪地上,久久不願起來。東方一鶴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道:“我來光明正大的,你卻玩弄陰謀詭計,年輕人心要坦蕩磊落,想得太多反而不妙。”大步從他頭頂越過,走到白先生身前,道:“你完全有機會攔截的,我第一次見到你放棄。”聲音充滿了深深遺憾。白先生笑道:“雖然我們各為其主,其間不泛相互拆台,勾心鬥角,但是在這關節眼上,仍然計較得失,不是給了某些人天大的機會?”
東方一鶴道:“你故意讓我一球,原來是要大同教為變革派衝鋒陷陣,火中取栗。這個人情豈非太大了?”葉楓心中一凜,尋思:“這個白先生是嶽重天的人。”白先生笑了笑,從懷中取出一隻純銀打造,刻著兩隻大手緊握一起圖案的酒壺,表麵已經磨得發亮,敢情是平時經常拿出來把玩。東方一鶴一看到這個酒壺,臉上肌肉突突跳了起來,喉結上下蠕動,發出含糊不清的響聲。
白先生道:“上次沒喝完的酒,我一直留著,幾十年過去了,它應該更香更醇了。”將酒壺夾在雙掌之間,銀製的酒壺登時似被放在火上,通體冒著熱氣白煙。葉楓心道:“我也能做到。”忽然酒壺內響聲不絕,如同一鍋燒開的水。白先生朗聲道:“盡管年紀大了,但是還有熱血,豪情。”旋開壺蓋,喝了一大口酒,隨即把酒壺遞給東方一鶴。
東方一鶴接了過來淡淡道:“見過太多人間冷暖,心早就變冷變硬,此時熱酒入腹,隻怕勾起昔日不開心的往事。”雙手在銀壺上摸了幾下,不斷散發出來的熱氣驀地消失。東方一鶴仰起脖子,將壺中的酒喝得幹淨,道:“實不相瞞,我這次是擅自行動,從未和雲萬裏教主通過氣,估計這時候他正在問候我的老母,丈母娘。”白先生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驚道:“什麽?”聲音又苦又澀。東方一鶴道:“再不搞些動靜出來,有些人已經忘記了江湖還有大同教的存在。”
白先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怔怔地看著他。東方一鶴道:“所以你也別指望我會與武林盟拚個你死我活,當然我也不會與武林盟達成不利於你們的協議……”白先生道:“貴教完全可以趁這個機會獲取更多的收益。”東方一鶴翻了翻白眼,道:“可是雲教主是個很想得開的人,他隻想波瀾不驚過完此生,從未想過要建功立業,千古留名。”白先生道:“這種庸碌無為,不思進取之人,早就被銳意進取,胸懷大誌的人取代。”目不轉睛地盯著東方一鶴。
東方一鶴奇道:“你盯著我做甚?莫非我臉上長著花?”白先生道:“前輩武功卓絕,聲望甚高,隻有你才能帶領貴教走出困境,恢複昔日榮光。”東方一鶴幹笑了幾聲,用力搓著雙手,誰都看得出來他在竭力掩飾著內心的激動,緩緩說道:“那我豈不是成了亂臣賊子?”白先生道:“你是順應人心,撥亂反正。況且死一個人便能使貴教重新強大,誰不高舉讚成?”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擲地有聲。東方一鶴又笑了幾聲,攤開手掌,道:“我的收益是什麽?”
白先生道:“咱們聯手消滅武林盟之後,製訂新的遊戲規則,大家共同治理江湖。”東方一鶴笑道:“就像推牌九,今天我坐莊,明天你坐莊?大家輪流當山大王?”葉楓忍不住笑了出聲。白羽道:“淮河以北,由貴教統領……”東方一鶴笑道:“是你隨嘴搪塞我,還是嶽重天的意思?”白羽笑道:“當然是嶽大俠的意思,在下豈敢亂傳旨意?”東方一鶴笑道:“旨意,唔,我明白了,嶽重天變革目的是想當高高在上的皇帝,從而奴役天下,你也不能免俗,高高興興做他腳下的一條狗。”
葉楓道:“有些人的血確實是熱的,隻不過是熱衷於權力,利用權力大發橫財,利用權力去睡年輕貌美的小姑娘,利用權力實現不可告人的目的。”白羽咬了咬牙,狠狠瞪了他一眼。葉楓道:“每個人都爭相想做搖頭乞尾的奴才,這個世界還有得救麽?”東方一鶴掀開衣裳,露出腰上一個傷疤。白先生似被人扼住了喉嚨,全身顫抖痙孿。東方一鶴道:“二十年前我已經被人背後捅刀子,難道還要犯同樣的錯?有些人的話是裹著糖水的毒藥,聽聽還差不多,真的信了,豈非不要命了?”
白先生道:“我曾經做過對不起你的事,這些年我一直活在懺悔,恐懼之中。但是我現在是有身分,有地位的人,怎敢言而無信,滿口胡說?”東方一鶴道:“看一個人可不可靠,得看他的屁股坐在那張椅子上。如果連屁股都坐歪了的人,你還能指望他給予公平,自由?”白先生道:“你錯過了這個機會,你會後悔一輩子的。”東方一鶴陰森森的道:“變革派和武林盟的屁事,與我何幹?我已經達到了目的。”
他伸了伸懶腰,接著道:“不是每個老頭子都有薑太公的運氣,我隻不過是個等死的老人,哪有甚麽扭轉乾坤的雄心壯誌?你實在把我估計得太高了。”白先生勉強笑了笑,道:“你應該慎重考慮一下。”東方一鶴指著林子外的小路,道:“你可以走了。”白先生道:“我等你的好消息。”東方一鶴道:“抱歉,你可能永遠也等不到了。”白先生長揖到地,歎了口氣,快步下山,消失在茫茫風雪之中。
東方一鶴轉頭看著葉楓,道:“你可知道他是誰?”葉楓微微一笑,道:“雖然他姓白,但他的所做所為跟清白沒有任何關係。”東方一鶴道:“放眼天下,恐怕找不出幾個比‘胸藏百萬兵,計謀多如星’白羽更聰明的人了。”嶽重天能有今天的成就,毫不誇張地說,至少有一半是白羽的功勞,白羽向來低調,冷靜,再棘手的事,由他來處理,都能迎刃而解。
葉楓大笑道:“可是他在你麵前碰了一鼻子的灰,什麽好處也沒有撈到,狼狽得很嘛。”東方一鶴道:“他想不到我居然軟硬不吃。”葉楓凝視著他,道:“他一開口便已經拉開了你們的距離,真正的聰明人,是決不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他以為喊你前輩是尊敬你。”東方一鶴道:“倘若他直呼我的名字,我真的會把持不住,有可能再犯一次糊塗。”葉楓道:“聰明反被聰明誤,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東方一鶴左手搭在他的肩頭,道:“江湖兒女江湖老,一段友情終於結束,但是你的江湖路才剛開始。”葉楓眯著眼睛,看著不斷落下的雪花,暗自歎了口氣。他並不覺得有人對不起他,而是他一直在傷害別人,讓別人失望。他曾經有過用餘生彌補償別人的念頭,可是現在看來,這個願望是永遠不會實現了。明天他隻有用自己的血,自己的命,洗清所有的恥辱。他隻想讓大家知道,他並不是個不要臉皮,沒有羞恥的人,他會給大家一個合情合理的交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