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吃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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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楓暗自叫苦,長劍卷起一團青光,驀地撥起身子,那些暗器撲了個空,紛紛落在地上。圍觀的武林盟早騰出塊方圓三五十丈的空地,省得被不長眼睛的暗器誤傷。東方一鶴笑嘻嘻的道:“你過於熱情,把他給嚇跑了。”公孫嬌沉著臉,冷冷道:“經不起考驗的男人,留他活著做甚?”雙手上下翻飛,各種各樣的暗器從指間飛出,嗤嗤作響,遮天蓋地,宛如撲向莊稼的蝗蟲,噬啃木頭的白蟻。

    武林盟眾人無不頭皮發麻,駭然變色。葉楓第一反應不是怎樣抵抗,而是心生怯意,溜之大吉。長劍左右擺動,雙腳旋轉不停,看上去是竭力招架,其實眼珠子骨碌碌亂轉,在尋找出路。公孫嬌冷笑道:“想走?把命留下來!”暗器更加密集,不給葉楓脫身的機會。葉楓無可奈何,長劍使得潑水難進,身子越轉越快,和閃爍不定的劍光化為一體。

    眾人看不清他的身影,隻聽得叮叮當當之聲不絕於耳,仿佛鐵錘擊打著鐵砧,雨水落在青石板上。公孫嬌格格笑道:“本事倒是有的,就是人品不太好。”十指似彈奏樂器,一刻不停歇。她發射暗器的手法層出不窮,千變萬化,如夢如幻,驚豔至極。圍觀的武林盟眾人無不心悅誠服,一迭聲叫好。

    好在葉楓已經不是昔日的無名之輩,雖然被壓製得無法反擊,但總算能夠保全性命,隻是難免手忙腳亂,出了一身臭汗,狼狽至極。葉楓見得自己當下並無性命之虞,但公孫嬌終究是暗器大家,手段猶如鬼魅,防不勝防。自己絕對沒有萬無一失的把握,隻須有一枚暗器擊中他,便將嗚呼哀哉。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的念頭更是強烈,立時連人帶劍,往右首投去。

    公孫嬌見他身形展動,暗器在他前方形成一道難以突破的屏障。葉楓一聲長笑,使一招“乳燕入林”,身子生生在半空折轉過來,撲向防守不甚嚴密的左側。公孫嬌歎了口氣道:“天羅地網,插翅難飛!”慢慢縮回雙手,十指拂著身上的衣裳,臉上露出溫柔的微笑,左盼右顧,看上去就是個風情萬種,準備赴約的小女人。

    眾人沒來由一陣心慌意亂,火辣辣的眼睛一齊向她望去。公孫嬌慍怒道:“看什麽看啊?就不怕我射瞎你們的狗眼?”假意揮了揮手。眾人大吃一驚,各自抽出兵刃,使得水泄不透,唯恐公孫嬌發一枚暗器過來。公孫嬌早笑彎了腰,跺腳拍手,道:“都是一群膽小鬼!”葉楓暗自好奇,想不明白公孫嬌為什麽會放他一馬,忽然間聽得有人暴喝道:“小鬼,看槍!”

    隻見一杆長槍似出洞的巨蟒,躍出深淵的蛟龍,發出嗚嗚的響聲,朝他心口直直刺來。槍頭上的紅纓,隨風飄散,好像潑出去的鮮血。葉楓微微一怔,想找出借機入手的破綻,然而那人力道均勻,招數銜接嚴密,整根長槍似鐵鑄的一般,尋覓不到一個能加以利用的機會。葉楓無計可施,眼見長劍又逼得緊,立時長劍斜挑,企圖借著巧勁蕩開長劍。

    那人哈哈一笑,雙手翻轉,掌心中的長槍猛地似活物一般,一圈圈地旋轉起來,貼上葉楓斜穿過的劍身,這樣一樣,成了與葉楓硬碰硬之勢。葉楓料想不到如此變故,鐵打的槍頭接二連三撞擊著青鋼劍,叮叮當當,直震得葉楓手臂酸痛,胸口氣血翻滾。東方一鶴道:“迄今為止,還沒有能擊敗楊家槍。”那人道:“因為楊家槍正氣凜然,自古以來邪不壓正!”逼得葉楓步步後退,驚怒交加,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東方一鶴道:“可是我從來不會看錯人,世上沒有不敗的神話。”那人頗不服氣,冷笑道:“就憑他能擊敗我楊瀟霆?”長槍脫離劍身,背在身後,槍尖觸地,衝著葉楓冷冷道:“你能麽?”葉楓見他殺氣騰騰,心裏不由湧起強烈的懼意,暗道:“我打不過他,我肯定打不過他!”自習武以來,從未像此刻信心喪失,意氣消沉。

    他知道自己碰到了什麽,是道似千仞絕壁屹立在他麵前的屏障,也就是世人所說每個人都躲不過的坎。按照迷信的說法,坎是上天刻意來考驗人的,要麽鳳凰涅槃,浴火重生,要麽被它無情地毀滅。葉楓全身在微微顫抖,他隻想盡快逃離此地。他不明白老天為什麽要他承擔重任,難道天地間就沒有比他更優秀的人麽?

    東方一鶴目不轉睛看著他,對自己的選擇充滿了信心,身為負責情報收集的人,當然擅長布局和識人。所以把別人都不看好的人,扶植培養成最優秀的強者,或者在最合適的時候,安排好足以改變以後局勢的線索。他相信他所選中的葉楓,就是那隻在空山幽穀中輕輕扇動翅膀,便能使千裏之外的海麵上掀起滔天巨浪的蝴蝶。

    楊瀟霆哼了一聲,槍已出手,槍尖挑起一團積雪,在半空彌漫開來,頃刻間遮住了葉楓的視線。葉楓自然而然抬手去拂拭飄到眼前的雪末,楊瀟霆喝道:“教你見識一下楊家槍法的厲害!”鬥然躍起數尺之高,槍頭紅纓抖動,卷起一朵朵海碗大小的槍花,嗖嗖聲中,使出名動天下的楊家槍法。挑、刺、搠、戳、紮、撩、撥,端的是氣象萬千,槍槍幹脆利落,迅急凶猛,隻要對方的性命。

    原來楊家槍源於北宋楊家將,本來用於衝鋒陷陣,縱橫疆場百餘年,天下無敵手。後來楊家衰落,子弟淪落江湖,先人的快馬鐵槍那一套方法自是沒有用武之地了,隻有不斷改良精簡,直至完全適應新的環境。葉楓聽得“楊家槍”這幾個字,不由得想起聽說書先生講起的楊家將滿門忠烈,抵禦外侮,楊再興小商河力戰殉國的故事,自己心驚膽顫的樣子,分明就是鼻子打著白印,長相猥瑣,隻露一次臉便死翹翹的番邦小將。

    葉楓強打精神,與之周旋,他好像忘了自己擁有天底下最強的功力,隻須一劍揮出,便教楊瀟霆近不了身。可是他的心已經亂了,情緒低落到了極點,仿佛又是以前那個二三流的無名小輩,哪有絕地反擊,逆轉乾坤的氣勢?這真是一道要命的坎。楊瀟霆大喝一聲,長槍挾著風雷激蕩之聲,直往葉楓心口搠來。葉楓心慌意亂,右臂前挺,長劍撩出。

    楊瀟霆槍身下沉,壓住長劍,槍尖嗤的一聲,劃破衣裳,在葉楓左胸上拖出一道五寸餘長的口子,鮮血直流。葉楓顧不得疼痛,往後翻了個筋鬥。楊瀟霆收住長槍,朗聲道:“顧先生交給你了。”那個一手拿著《論語》,一手拿著根極長毛筆的書生,笑嘻嘻的道:“好的,好的。”扭了扭腰,悄無聲息地站在葉楓麵前,凝視著葉楓,道:“閣下看上去並不是個喜歡讀書的人。”

    葉楓大吃一驚,提氣往前縱去,豈知他剛站穩腳跟,顧先生便已經橫在他前方,指著手中的書本,笑盈盈的道:“朝聞道,夕死可矣。年輕人不好好讀書,你到底想做甚?”葉楓心煩氣躁,一言不發,朝南邊躍去。顧先生仍然搶在他前頭,衝著他似笑非笑,行動始終比他快一步。葉楓眼見此人輕功了得,自己上竄下跳亦是徒勞,當下唰的一劍刺了出去,喝道:“讓開!”

    顧先生“啊唷”一聲,跳了起來,道:“目無尊長,得敲腦袋殼!”抬起手中的書本,往葉楓額頭擊下。葉楓知道顧先生故作癲狂,其實是數一數二的高手,倘若被他擊中,豈非得腦袋開花?展開長劍,頃刻間向顧先生刺了十餘劍,一團劍光籠罩住自己,教顧先生沒辦法攻進來。顧先生怒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可惡,可惡!”將書本往空中拋去,忽然揉身而上,那根極長的毛筆對著葉楓,指指點點,好像要在他身上寫什麽字,身形靈活敏捷,宛若無跡可尋的狸貓、羚羊。

    葉楓不由心中一凜,明白顧先生使的是點穴功夫,舞動長劍,騰挪跳躍,盡量與顧先生保持一定的距離。顧先生不急不躁,繞著他打轉,力沉手腕,握緊毛筆,在空中一絲不苟的寫著字。葉楓忍不住大奇,心想:“他在寫什麽?”又不敢停下來,唯恐被顧先生鑽了空子。正心頭癢癢,卻聽得東方一鶴沉聲吟道:“勿聽白頭吟,人間易憂怨。若非滄浪子,安得從所願……”葉楓曾經學過這首詩詞,好像是規勸浪子回頭,暗自神傷:“我回得了頭麽?天地有我容身之地麽?”

    就在此時,眼前飛起一條條布紗,仿佛春日裏的柳絮,飄忽不定,落入淩厲的劍光之中,隨即被絞成粉末。葉楓心中一怔:“這布紗的顏色和我衣裳居然一模一樣。”聽得顧先生拍手笑道:“妙悟海上人,辭君永飛遁。好得很。”弓起腰身,退到數丈之外。葉楓情不自禁往自己身上望去,登時麵如土色,冷汗直流,見得衣服前麵千瘡百孔,寫滿了字,正是東方一鶴念吟的唐朝王昌齡的《悲哉行》。

    葉楓大是惱怒,脫下衣服,丟在地下,心想:“他既然能在我身上寫字,為何不取了我的性命?”隨即恍然大悟,敢情是顧先生的毛筆遞到他身上,已經力道衰竭,故而不能傷他。忽然間額頭一陣劇痛,原來那本書這時從空中落下,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頭上。葉楓猝不及防,一跤跌坐在地,伸手往額頭摸去,高高鼓起一團,顯然是腫起一個大包。

    正怒火中燒,聽得一人道:“既然這廝不吃軟的,老子隻好給他來硬的了。”一抬頭,但見一隻缽盤大小的拳頭往他麵門搗來,正是那個脖子上紋了條蟒蛇,眯著眼睛,好像永遠睡不醒的漢子。葉楓定了定神,叫道:“當我好欺負麽?”提起長劍,對著那人的手腕刺去。那人似乎沒看見葉楓的劍,拳頭依然徑直朝前,右腳猛然提起,踢向葉楓的小腹。縱使葉楓削斷他的手腕,亦得被他踢得非死即殘。

    東方一鶴笑道:“嚴家的人,好像都是不怕死的,你是老幾啊?”那人道:“三房排第七,在下嚴厲。”拳腳猶如他的名字,嚴厲至極,招招致命。葉楓心下怯意更濃,他手中的長劍,仿佛是無甚鳥用的燒火棍,嚴厲的攻擊猶如大浪巨濤一樣,連綿不絕湧來,葉楓完全騰不出手來,再也刺不出一劍。

    嚴厲道:“去你媽的!”雙拳一左一右,分別擊向葉楓的兩個太陽穴。手背肌肉鼓起,青筋暴凸,莫說是葉楓的腦袋,便是塊大石頭,也要被他擊得粉碎。葉楓往後縱出,嚴厲早伸出右腳,掃在葉楓的左腳踝上,葉楓大叫一聲,似飛鳥般摔了出去,腳腕已經腫得如漲大的饅頭,還好兩腳相交之時,體內自然而然生出抗力,卸了嚴厲九成的功力,否則一條腿早就廢了。

    嚴厲並沒有打算要放過他的意思,一個虎撲,當頭壓下,雙拳直掏葉楓心口。右膝同時屈起,看來不是頂葉楓的肺,便是撞他的小腹。葉楓一時難以站起,就地一個“懶驢打滾”,避到一邊,長劍始終指著上方,防範嚴厲突然襲擊。嚴厲幹笑幾聲,右手直直插了進來,如一道堅固的鐵門閂,橫在葉楓身前,教他長劍難以回援。左手五指叉開,去扼葉楓的喉嚨。

    葉楓見嚴厲右手凝停不動,顯然是把自己的手當作誘餌,一旦他以為有便宜可占,長劍反削,嚴厲當即使出擒拿手法,刹那間將他製伏。嚴厲的左手看上去是佯攻,事實上也是可以隨時轉換成主攻,葉楓長劍不動,穩往嚴厲伺機而動的右手,左手伸出食中兩指,似把鋒利的刀子,斜斜劃向嚴厲腕上的筋脈。

    嚴厲知道葉楓虛張聲勢,卻終究不敢以身犯險,朝後退開幾步,惡狠狠地瞪著他。葉楓長劍駐劍,顫巍巍的站起。那個滿臉橫肉的胖大和尚忽然伸出油膩的手,在自己光禿禿的腦袋上擦了擦,打了個哈哈,道:“唉,軟不吃,硬不吃,不知大和尚我能不能說服他?”葉楓凝視著和尚,緊握手中的劍。他忽然覺得自己像極了不堪一擊的武林盟眾人,並非沒有本事,而是缺乏自信。

    他不敢向前,他怕會被跘倒在地,跌得鼻青臉腫,被人嘲諷。他認為自己的武功自保綽綽有餘,樂於安於現狀,為什麽要吃飽了挑戰這個,戰勝那個,攀登所謂的人生巔峰?絕大多數的人自始至終不敢邁出人生最關鍵的一步,是不是自己畫地為牢,墨守成規,喪失了向前衝的力量?大和尚笑道:“小娃娃莫要怕,和尚我法號行空,他媽的阿彌陀佛。”說話之時,一隻手卻抓著塞在懷裏的狗腿,絕無寶相莊嚴的氣度,倒是說不出的滑稽可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