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劍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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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林盟眾人轟然笑道:“好一個他媽的阿彌陀佛。”葉楓勉強笑了笑,道:“原來是行空大師,久仰久仰。”行空翻了翻眼珠,陰陽怪氣道:“你仰慕我什麽?我既不遵守清規戒律,又是吃喝嫖賭樣樣在行,‘三不和尚’本來是臭名遠揚,天下皆知,你看我的臉都紅了。”臉上卻是堆滿了得意的笑容東方一鶴道:“平生不鳥菩薩佛祖,不放過女人,不做一樁善事。‘三不和尚’果然名副其實的緊。”

    行空嘿嘿一笑,道:“做人若是被那麽多的條條框框所束縛,豈非如同落在深井裏爬不出來的烏龜,陷在泥潭裏抽不出身的巨獸,倒了一輩子的楣了?”拿出懷中的熟狗腿,用力咬了幾口,咀嚼有力,香氣撲鼻。眾人忍不住咽下口水,喉嚨格格有聲。葉楓亦看呆了,心裏說不出的滋味。按理說沒有底線,沒有畏懼的人,應該如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為什麽現在混不下去的人是他呢?行空忽然將狗腿往葉楓身前遞去,大聲喝道:“和尚請你吃肉!”

    葉楓愕然道:“我為什麽要吃肉?”行空大笑道:“你想活得瀟灑快活,就應該像我一樣百無禁忌!”葉楓道:“我敢和你打賭,你一定不敢抬頭凝視天上明亮的太陽。”行空狂笑道:“放你娘的臭狗屁,比和尚罪孽深重得多的人都敢在陽光底下大搖大擺,和尚做的那些事又算得了什麽呢?”大笑聲中,他腰間那對流星錘似霹靂閃電,直奔葉楓。他的流星錘似黑白無常的勾魂符,是專門奪人性命魂魄的。葉楓長劍橫在胸前,心中忽然湧起一些信心。

    一個不知節製,酒色過度的人,縱使他的武功很高,但他的腰一定挺不起來,雙腳無法站穩,手臂也不及他人沉穩有力,所以他使出的招數一定會有致命的破綻。葉楓眼睛瞪得滾圓,緊握手中的長劍,準備隨時刺出致命的一劍。可是他什麽也沒發現的時候,那對流星錘已經奔到他身前。隻聽得行空冷笑道:“有些人就是天賦異稟,不是一般的強,哪怕他晚上掏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了,第二天太陽一出來,他照樣變得生龍活虎,厲害極了。”

    葉楓眼見來勢迅急,長劍奮力揮出,流星錘登時被蕩得老高,在空中撞在一起,發出沉悶的響聲。葉楓趁流星錘還沒有旋回之際,猛地向前跨上一步,一劍刺向行空的喉嚨。行空哈哈一笑,手中的狗腿翻轉過來,似一麵扇子般遮住自己的麵門,胸口。葉楓收勢不住,嗤的一聲,長劍刺入肥厚多肉的狗腿中,混合著蒜香味的汁水突地射出,一部分射在葉楓臉上,眼裏,一部分從劍身流在葉楓手腕,打濕了?子。葉楓大吃一驚,急忙抽出長劍,向後急退。

    行空道:“吃了肉再走!”狗腿擊向葉楓的臉頰。葉楓正要閃避,聽得身後呼呼作響,原來那對流星錘蕩了回來,往他後心撞至。葉楓暗叫晦氣,捏著油汁淋漓的長劍,反手挑開流星錘,接著提起身子,朝左直衝出去。隻是左腳腫漲,行動不甚利索,終於躲不過迎麵而來的狗腿,啪的一聲,捂在他的臉上。溢出的油脂醬汁自是沾得他滿臉都是。葉楓目不視物,不由得悶哼一聲,直直跌了出去。

    他隻覺得臉上流動的汁水如瓊漿玉露一樣,實在難以抵禦這種誘惑,顧不得一張臉是否腫得像豬頭一般,舌頭伸得老長,將流到嘴邊的汁水收入喉嚨,心裏滿是驚歎:“真香,真香。”行空見他醜態畢露,冷笑道:“你這個人不是一般的賤。”手掌一劃,切下一大塊狗肉,遠遠拋了過去。葉楓笑道:“吃飽了好上路。”伸長脖子,叼住狗肉,大口吃了起來。此時才感到百骸皆散,說不出的疲憊。

    公孫嬌偷偷瞟著他,眼中充滿了同情婉惜,輕輕歎了口氣,道:“可惜陰間又多了個小鬼。”行空又摸摸大光頭,恨恨的道:“想不到我居然會做好事,會讓他吃飽上路。”顧先生翻看著《論語》,搖頭說道:“吾嚐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我還想勸勸他。”嚴厲紮了個馬步,手臂上肌肉一堆堆墳起,厲聲說道:“這種人隻有打到他服輸求饒為止。”

    楊瀟霆緩緩抽出腰間那柄早已卷刃的鋼刀,擱在兩唇之間,一口氣吹了過去,刀身微微顫抖,發出龍吟虎嘯的響聲。眾人皆是心中一凜,不由得肅然起敬,齊聲驚呼。原來這把刀據傳是北宋名將楊業楊令公的佩刀,上陣用來割斬敵將首級,曆經數百年的代代相傳,也不知砍了多少英雄豪傑的人頭,故而殺氣甚重,令人毛骨悚然。楊瀟霆喃喃道:“拿它來剁你的腦袋,也不算辱沒了你。”

    大地一片銀白,天色湛藍,各種形狀的白雲來了又去,去了又來。眾人齊齊抬頭,不去看死狗般躺在地上的葉楓。他們覺得便是一片白雲也比葉楓更值得留意,像葉楓這樣不識好歹的人,本是湯鍋中的老鼠屎,混在米堆裏的沙子,向來是他們清除、排斥的對象。有幾人心有顧慮,忍不住向東方一鶴望去。

    東方一鶴淡淡道:“諸位放心,我決不會出手幫他,我也想看看他究竟是塊閃閃發光的金子,還是沒甚鳥用的破銅爛鐵。”葉楓一口口地吃著嘴裏的狗肉,咀嚼得細細的肉未一點點被送入胃中,心底裏忽然湧起異樣的感覺。他知道一個人若是懂得珍惜、享受食物,是絕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他隻是發愁該怎樣越過這道坎,支持他大步向前的動力又在何處?

    便在此時,天上一朵白雲翻翻滾滾,聚聚合合,忽然形成了一幢甚是巨大的房子,接著幾朵不大的雲朵從四麵八方移了過來,快速組合,頃刻之間,生成了一道護衛房子的長牆。眾人“噫”的一聲驚呼,葉楓卻是心頭突突跳動,登時雙眼生光,似乎看到了希望。雖然他沒什麽理想,追求,但想要好好生存下去,務必手中有根使旁人望而生畏,不敢輕易冒犯的殺手鐧。

    他已經擁有高深莫測的功力,就是不知道怎麽合理運用。楊瀟霆抬起右腳,踩在他心口上,舉起了刀。葉楓忽然大喊道:“請等一等。”楊瀟霆愕然道:“為什麽?”葉楓道:“我想看看天上的雲。”楊瀟霆笑了笑,道:“你還指望它會給你帶來好運?”料想葉楓決不能絕處逢生,況且他隻須腳下使力,便教葉楓內髒碎裂,於是放下了刀。葉楓轉頭看著行空,道:“請再給我一塊肉。”行空嘿嘿一笑,又切下一塊肉,擲了過去。葉楓慢慢吃著,天上的白雲在變幻不定,就像不停變換位置,尋找最佳攻擊點的高手。葉楓忍不住心念一動,想起了自己方才的表現,見招拆招,中規中矩,絕無可圈可點之處。他又想起東方一鶴每次與別人對陣的場景,總是隨意瀟灑,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葉楓心頭劇震,險些叫了出來:“原來他什麽招數都沒有!”

    忽然之間,他明白了屹立在麵前的那道坎是什麽東西了,是那些從小就被灌輸,根深蒂固的觀念!比如對方從正麵發起攻擊,就必須使出類似“鐵鏈鎖江”的招數來化解,正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決不可以腦洞大開,另辟捷徑。他也明白了該怎樣去越過這道坎,便是扔掉背在身上的壇壇罐罐,砸碎纏繞在身上的鐐銬枷鎖,從此隨心所欲,肆意妄為。可是他敢嗎?

    雖然他不是個乖孩子,有些東西看得很淡,但他絕不是那個離經叛道,走所謂歪門邪道的人。不使用師長所傳授的本領,和那些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無恥小人有什麽區別?以後無論走到那裏,背後總有人指指點點,別人看他也是鄙視不屑。人要規規矩矩,守份守己,怎能異想天開,獨行特立呢?那些想走不尋常路的人,哪個最後不是頭破血流,聲名狼藉?葉楓想到此處,心下焦急難過,臉上滿是黃豆大小的汗珠。

    楊瀟霆大笑,道:“你看他熱成這樣,這狗肉真?!”行空道:“隻可惜他不是我們一路的人,否則我一定帶他去逍遙快活。”葉楓似乎一個字也聽不進去,眼睛怔怔看著天空。那團像房屋一樣的雲朵漸漸散開,很快與其他的雲朵融在一起。葉楓心想:“若是一味的抱殘守缺,固步自封,不積極進取,求新求變,很快會被浩浩蕩蕩的潮流所吞沒,我這個年紀,本該要像太陽一樣朝氣蓬勃,為什麽我會有暮氣沉沉的想法呢?”

    汗水不斷從體內流出,濕透了衣裳,融化了身下的積雪。他隻覺得自己就像一塊鐵,被丟入熊熊燃燒的火爐之中。要把廢鐵煉成精鋼,除了烈火焚身,千錘百煉,別無他路可走。擺放在廳堂房間裏的花朵,初看上去明豔嬌麗,再仔細看會發現它們似病人一樣,始終沒什麽精神氣。它們一直被精心嗬護,嬌生慣養,哪有長在山坡,野地裏那些終年累月承受風吹雨打,霜雪摧殘的花朵的傲骨?

    體內的熱氣從各處匯在一起,如一條洶湧澎湃的大河,注入丹田之中。丹田一時消化不了,多餘的能量直往踩在葉楓心口,楊瀟霆的那隻腳撞去。楊瀟霆感覺到了葉楓的變化,暗自吃驚,腳下使力,準備將葉楓踩得胸骨盡碎。豈知他似站在力量強勁的噴泉上麵,整個人突然被高高托起,一直送到十餘丈之外,才勉強站穩腳跟。東方一鶴哈哈大笑,道:“我成功了!”

    眾人麵色大變,齊齊往葉楓望去。他臉上依然帶著吊兒郎當,使人忍不住要捶他幾拳的壞笑,但他的眼中卻多了他從不曾有過的堅毅,果敢。葉楓伸了伸懶腰,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看著有些笑得不自然的公孫嬌,嬉皮笑臉道:“公孫姐姐,我又來找打了。”公孫嬌沉著臉,喝道:“口無遮攔的小鬼,你是自己找死啊!”雙手翻飛,射出數百枚細小的暗器。

    葉楓站著不動,深吸了幾口氣,竭力讓自己每塊肌肉放鬆,進入虛無的狀態。他要忘掉自己所學的武功,做到劍在心中,心中有劍。他緩緩閉上眼睛,不去看密集而來的暗器,有人不禁失聲叫道:“小心,小心!”葉楓微笑道:“謝了!”劍尖挑起一團積雪,彈了出去。這一劍看似輕似鴻毛,隨意至極,卻有重若泰山,力拔千斤的氣勢。眾人情不自禁大聲叫好。

    東方一鶴哼了一聲,道:“大笨牛總算開竅了。”積雪衝到空中,化為不計其數的雪未,不停飛舞。射來的暗器紛紛落下,沒有一枚能射到葉楓身前。葉楓歪著腦袋,吐了吐舌頭,笑道:“公孫姐姐,多謝你的手下留情!”公孫嬌一張臉氣得雪白,破口大罵道:“謝你媽的大頭鬼!”雙手忽上忽下,前後左右,須臾之間,將身上十幾個口袋所盛的暗器,統統射了出去。

    這招叫做“玫瑰有刺”,意思是想贏取她的芳心,務必要有被她傷害的準備。這些年隻有數以百計的人不明不白送了性命,卻從沒有人能成功擷采這朵玫瑰。她惱恨葉楓輕薄無禮,故而使出了關鍵時刻才用的招數。葉楓哈哈大笑,道:“我的頭一點也不大啊!況且我本份老實,哪裏會鬼啊?豈不是冤枉好人麽?”足尖一點,衝入潑水難進的暗器之中。

    眾人眼珠瞪得滾圓,呼吸似乎停頓。東方一鶴伸出一根手指,剔除著塞在牙縫中的食物殘渣,悠悠說道:“一群沒見過世麵的鄉下人。”密不透風的暗器忽然讓開一條僅容葉楓的通道,一直延伸到公孫嬌身前。公孫嬌一時驚呆了,顫聲說道:“這……這……怎麽……可能?”忽然一隻手攬住她柔軟的腰肢,接著一張看上去很壞,卻又忍不心扇他一記耳光的臉蛋,湊到了她眼底,笑嘻嘻的道:“公孫姐姐,你為什麽不嫁人呢?”

    公孫嬌雖然手段辛辣,但是潔身自愛,除了十八歲那年欺騙了她的男人之外,幾十年來從未和其他男人有過親密接觸。驀地裏被葉楓摟在懷中,不由得心神倶醉,靈魂出竅,曾經的甜蜜往事,旖旎場景一發湧上,半晌動彈不得。眾人仿佛看到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議之事,皆盡呆了。

    過了良久,公孫嬌清醒過來,咬了咬牙,一掌往葉楓臉上擊去。隻是她依然筋骨酥軟,使不出多少力氣,看上去倒像是在和葉楓打情罵俏。葉楓輕輕把她送了出去,歎息道:“找到合適的人,就趕緊把自己嫁了吧,一個女人在外頭打拚,真的很不容易。”公孫嬌心裏一酸,眼圈忽地紅了,道:“我的事用得著你管麽?”

    葉楓笑了笑,轉頭看著顧先生,拱手說道:“在下還想聽先生講道理。”顧先生打了個哈哈,道:“好說,好說。”搖頭吟道:“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搶到葉楓身前,一管毛筆點、戳、撇、捺、勾、橫,極盡所能,眼花繚亂。葉楓朗聲說道:“受教了。”長劍插入鞘中,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指指點點。眾人心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顧先生臉色大變,毛筆回轉,護住全身,好像葉楓那根在空中鬼畫符一樣的手指,會給他帶來最致命的一擊。葉楓縱聲吟道:“尊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在下說的不好,請先生莫要見笑。”

    那萬花筒般的廟祝書籍甚多,葉楓無聊的時候,不免拿來消磨時光,故而能記得幾首詩詞。顧先生看著自己滿是字跡的長衫,長長歎了口氣,慘然笑道:“我還有笑你的本錢麽?”葉楓笑了笑,正想說幾句客套話,卻聽得嚴厲大喝道:“得了便宜又賣乖,這種人實在該打!”呼的一拳,搗向葉楓的太陽穴。(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