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再見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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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沒有任何興趣,愛好的人,他內心必然是空虛,仿徨的,要麽整天無所事事,宛若行屍走肉,要麽行事乖張荒唐,害人害己,難道你想這樣過一輩子?”呂孤雁捧著茶碗,雙眼直直瞪著麵皮青一陣,紅一陣的呂焰鋒。
葉楓左右觀望,見得呂焰鋒的家委實簡陋,幾塊木板擱在疊高的條石上,鋪上被褥,便是所謂的床。桌上放著一碟黴毛豆,半缽稀飯,想必是早上吃剩的。灶台上擺著半個包菜,三塊自家做的水豆腐,一盆雨後從山上拾來的雷公菜,自是給中午準備的菜肴。
二個赤腳的小男孩在門前空地玩著過家家的遊戲,拾來的瓦片放著青草,樹葉,年長的男孩指著一塊塊瓦片,報著從大人那裏聽來的菜名,“紅燒肉”,“清蒸魚”,“炸丸子”……小的男孩聽得如癡如醉,一根手指含在嘴裏,口水沿著指根流到了衣襟。
慧嫻係上圍裙,卷起袖子,坐在矮凳上,打理著豬吃的食材。不時站起往灶裏添柴,給眾人斟茶,走到門外交待小孩不準鬥嘴,打架,看看籠子裏的雞鴨有沒有下蛋,儼然是個勤勞,能幹的家庭主婦。呂焰鋒囁嚅道:“我也是想讓家人過得更好,畢竟賭博來錢比較快,哪知道時運不濟,連接翻筋鬥。”
呂孤雁冷笑道:“向來十賭九輸,何曾聽得賭鬼有堆金積玉的?你不僅沒給家裏帶來一文錢的收入,反而似討厭的老鼠,把家裏的東西往外搬,你對得起慧嫻嗎?人家可是湘西數一數二的富家千金,都甘心情願隱姓埋名,過普通人的日子。為何你不安份守己,盡心盡力呢?”
呂焰鋒低頭不語,偷偷向慧嫻望去,恰好慧嫻也朝他看來,四目相對,呂焰鋒心裏一陣愧疚,急忙別過頭去。呂孤雁道:“或許你到現在腦子還沒轉過彎來,還以為自己是千金散盡複又來的江湖大豪,今天口袋輸得沒錢了,晚上回去睡一覺,第二天早上醒來,袋子裏又裝滿了錢,是不是?”
葉楓陡然間想起背叛江南呂家的繆宗棠,原來他是忍受不了從巔峰跌落到塵埃的巨大反差。呂焰鋒歎了口氣,他爛醉狂賭,難道不是逃避現實嗎?雖然他服從大家的決定,但是心中仍對昔日的榮光念念不忘。他始終有抵觸的情緒,不肯邁出至關重要的一步。
呂孤雁凝視著他,雙目充滿了期待和希冀,道:“我們如今是沒有任何靠山,背景的平民百姓,想過上好日子,唯有腳踏實地,克勤克儉。”慧嫻站了起來,挨著呂焰鋒坐下,柔聲說道:“你知道我從小嬌生慣養,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人。可是現在你敢說我幹活比村裏的女人差勁?無論插秧收割,挑糞搬石頭,養豬做飯,我樣樣在行。有些事不狠下心來逼自己做,你怎麽知道自己不行?”
她偏過臉去,看著門外嘻嘻哈哈的孩子,繼續說道:“我們放棄一切,不是希望他們活得更好嗎?我也時常懷念鮮衣怒馬,前擁後簇,一擲千金的日子,但是我們把所有的福都享盡了,留給後代豈非是無盡的厄運?還是仙芝姐說得好,隻要兒女健康快樂,做父母的吃屎都願意。”嶽重天被她說得勾起心事,想起陰陽相隔的嶽衝,眼圈發紅,喉間盡是酸楚。
呂焰鋒喃喃道:“我能做什麽呢?”慧嫻一隻手放在他手背上,道:“隻要放下身段,丟掉麵子,拋棄幻想,眼前都是條條大道。你最要好的兄弟利鋒,去年隻身到鬆江府闖蕩,他起初在生藥鋪做的是幹雜活的夥計,一個月工錢不過二三兩銀子,但是他勤奮好學,頭腦活絡,不到一年光景,便做到了帳房先生,一個月後收入比以前翻了幾個跟鬥,還不包括年底分紅。聽說他今年打算在鬆江府買處宅子。江南呂家子弟沒有笨的人,我選老公的眼光很毒的。”
呂孤雁道:“前幾年大夥製作天三夜,有一帖藥總掌握不好份量,是你獨辟蹊徑,攻破了這個天大的難題。”葉楓想起青青臨死時的慘狀,不由得心頭劇痛,臉上突地變色,隨即又恢複安定。呂焰鋒苦笑道:“那些害人的東西,是我一輩子洗不掉的汙點,提它做甚?”呂孤雁道:“我有個朋友,是做包子,油條的,手藝極好,每天供不應求。倘若你不介意辛苦的話,倒是可以考慮一下。”
慧嫻笑道:“我們現在沒有本錢,可以暫時在街上擺條攤子,到了手頭寬裕,再去開店也不遲。”呂焰鋒沉吟片刻,似乎心意已決,道:“隻要生意好,何必要去開店,交一年的店租要白做多少包子,油條?”慧嫻愁眉開展,喜極而涕。呂焰鋒握緊她的手,道:“大家都在努力奔跑,我怎能原地打轉,拖大家的後腿呢?”
呂孤雁歎了口氣,沉蘆道:“江南呂家走了幾百年的歪門邪道,是時候調轉方向,走正路了,也許我們這一輩人會過得窮困潦倒,麵臨難以想象的打擊,唉!”呂焰鋒道:“我們鑿山辟路,蓽路藍蔞,不是讓後人走得穩當嗎?在大樹底下乘涼的人,總會說起種樹人的好。”呂孤雁勸得他浪子回頭,不禁大喜,當即起身告辭。呂焰鋒家裏沒有像樣的飯菜,亦不挽留。
出了呂焰鋒的家,是個不甚高大的山包。一條小道直達山頂。小道兩邊是低矮的房屋,約莫三四十棟。小道不見一個成年男人,不是在自家田地勞作,就是外出打零工。操持家務的女人見得呂孤雁,紛紛開口招呼。
她們荊釵布裙,竭力將自己融入凡人生活,隻是舉手投足之間,不自禁的流露出與周邊環境不匹配的氣質。嶽重天從呂孤雁口中得知,原來江南呂家在棄毒重生的前夕,將金銀財寶,房產田產,贈予給需要幫助的人,各家各戶隻留一二百兩銀子,作為一年的生活費用,以破釜沉舟,義無反顧的狠勁,去迎接新的開始。
嶽重天是決意要幹番大事,建立不朽功名之人,巴不得天下英雄為他驅使,眼見一個個絕頂高手在這窮鄉僻壤虛度一生,仿佛無價之寶丟棄在瓦礫堆中,自己卻沒辦法讓他們大放異彩,不由得心疼至極。他嘴裏敷衍著呂孤雁,腦中卻想著怎樣讓江南呂家改變決定,加入變革陣營。
葉楓想起自己本是沒什麽追求的人,隻是命運不甘心讓他沉寂,推動著他去追逐熾熱眩目的光。他曾經單純幹淨的內心,如今五光十色,波濤洶湧,他雖然羨慕趙魚和江南呂家的浴火重生,然而要他回頭是萬萬不能了,他已經走得太遠太遠了。
就在此時,聽得低沉,傷心的哭泣聲。見得道邊站著幾個女人,她們手中捧著糖果,糕點,低聲下氣地向幾個孩童哀求道:“小朋友,你們就陪他們玩一玩,請你們吃東西好不好?”另有幾個女人倚著遍布縫隙的牆壁,淚流滿麵,痛苦極了。
她們身邊站著四個孩童,亦是愁眉苦臉。這幾個孩童指著道上的那幾個孩童,問道:“媽媽,他們為什麽不跟我們玩呀?我們有和他們笑,沒有說髒話呀。”葉楓見到那幾個孩童,不由得倒吸了口涼氣,他從未見過這麽恐怖的孩子!
一個穿紅衣服的孩子雙手光禿禿,居然沒有一根手指頭,宛若長在身上的兩隻棒槌。他肌膚似刷了一層綠色的油漆,好像一隻剛從稻田跳出來的大青蛙。他垂頭喪氣道:“他們說我是蛤蟆精,我告訴他們許多次了,我的名字叫呂悅懌,詩經曰:既見君子,庶幾說懌。爸媽希望我是個善良,真誠,可以給別人帶來快樂的孩子。我想和他們分享幾個開心的故事,為什麽他們偏不相信?”
一個穿灰衣服的孩子渾身長著密密麻麻,如黃豆大小的疙瘩,不斷向外流著膿汁,雖然他身上凃著極香的脂粉,仍然無法掩蓋難以形容的惡臭。他扁著嘴道:“為什麽他們一見到我,就拍手唱歌,頭流膿,腳流膿,上輩做盡壞事今世還。媽媽,我沒有踩死螞蟻,沒有弄死毛毛蟲,我不是人人討厭的大壞蛋。”
一個穿藍衣服的孩子,鼻子,嘴巴爛了一大半,頭上沒有一根頭發,皮膚好像樹皮一樣,看起來似一個小老頭。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道:“我今年七歲,不是七十七歲的老頭子,他們為什麽要胡說八道?我天天給東西他們吃,為什麽他們還不理我?”
最後那個身著白衣的孩子腦袋大得出奇,可是身軀卻是痩骨伶仃。他眼眸灰蒙蒙的,居然是個瞎子。他伸出雙手,不停的問道:“他們說風姐姐有三百六十五套新衣裳,每天都穿不一樣的,今天她穿什麽顏色的呀?吹在身上很溫暖,很舒服,是不是她很開心,笑得很美麗?風姐姐,你可不可以低下頭,我想摸摸你的臉。”
站在道上的幾個孩童直勾勾的盯著美食,忍不住吞了幾口口水。其中一個小孩搶上一步,便要伸手去取。一大男孩“啪”的一巴掌,擊在他手上,厲聲說道:“你吃了他們的東西,就會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那小孩慢慢往後退去,眼神戀戀不舍。
眾小孩搖頭說道:“我們不吃你們的東西,也不和他們玩。”那幾個女人臉色灰白,半晌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從懷裏掏出些碎銀,銅錢,低聲下氣道:“給你們錢,怎麽樣?”
這幾個孩童腦袋擺手搖頭,扮著鬼臉,大聲說道:“不要,就是不要,跟他們玩,我們也會變成怪物,醜八怪。醜八怪呀醜八怪,從小沒朋友,長大沒老婆,哈哈。”大笑聲中,一哄而散。眾女人氣得臉色鐵青,全身抖動不止。
那個穿紅服的孩子舉起一雙沒有手指頭的手,仰頭問他母親:“媽媽,春天已經過去了,為什麽我的手指頭還沒有長出來?是不是你忘記澆水,施肥了?”他母親眼裏噙著淚水,道:“去年冬天太冷了,明年肯定會長出來的。”
那孩子點了點頭,道:“今年冬天我一定要記得戴上原手套,不去堆雪人,不玩屋簷下的冰棱,這樣就長得很快了,我有了手指頭,就可以自己拿筷子吃飯,夾菜,不用媽媽天天喂我,媽媽你真的太累了。”
他母親摟著他更咽道:“寶貝你真乖。”一串串淚水滴在衣襟上。明年春天終究會來臨,到那個時候,她又該怎麽欺騙他呢?他遲早會明白真相,手指頭不是埋在土壤裏的種子,無論春風多麽溫柔,雨衣多麽充沛,它依舊長不出來。
穿白衣服的大頭孩子撫摸著他媽媽光滑的臉頰,道:“媽媽,爸爸天天喊你女神,女神是不是天底下最美的人?”他媽媽竭力不讓淚水流下來,道:“比媽媽長得美的人多得是。”這孩子拍手笑道:“你是爸爸眼裏最美的人。”他媽媽輕輕“嗯”了一聲,卻無半分歡愉,愁意更濃。
這孩子忽然神色黯然,歎了口氣,道:“爸爸說你一笑起來,臉蛋就像牡丹花一樣好看。”說話之間,他雙手在媽媽臉上摸索著,道:“雖然我看不到,但是我能感覺到,牡丹花在我手裏綻放,媽媽,你笑得真甜。”掂起腳尖,在她臉上吻了幾下。他媽媽聽他說得誠摯無比,想起這麽乖巧的孩子,一輩子卻見不得光明,心裏酸楚,眼圈又紅了。
這孩子又道:“媽媽,你也不必傷心,我是什麽都看不見,但是我知道它們的樣子。比天上月亮會時圓時缺,圓的時候,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月缺的時候,涼月如眉掛柳灣,越中山色鏡中看。星星很古靈精怪,他一會兒躲在人的頭發裏,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一會兒離屋頂很近,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一會兒又遠得緊,一年才見一次麵。七夕今宵看碧霄,牽牛織女渡河橋。”他媽媽柔腸寸斷,淚水盈眶。
葉楓不忍心聽下去,掉頭便走。恰好呂孤雁做了個走的手勢,三人悄然離開,心頭皆是沉甸甸的,仿佛壓了塊大石頭。忽然之間,腳下地底傳來幾聲怒吼,好像野獸的嗥叫,極是淒厲。呂孤雁臉色微變,叫道:“不好!”身子縱起,竄入路邊一幢石屋,嶽重天與葉楓跟著衝了進去。
石屋中間,有道向下延伸的石階。走了百餘級台階,是個新挖的洞穴,長七十多步,寬二十多步,頂部懸掛著幾盞油燈。洞穴四邊牆壁,立著數十根粗大的銅鑄柱子。每根銅柱正麵,都是按照人的形狀,挖出可以容納一個人的空間。手腕,腳踝,脖子的部位,皆安裝著能夠限製行動的鐐銬。
有十餘人篏在銅柱中。他們有的全身流膿,肌膚潰爛,臭不可聞。有的身軀腫脹了好幾倍,腦袋卻依舊如初,看起來宛如一個大冬瓜上麵,置放了一枚小小的雞蛋,說不出的滑稽。有的皮膚長著一塊塊堅硬的鱗片,若非會開口說話,還以為是《山海經》所描述的上古神獸。
有的肌膚透明得像一麵鏡子,可以看見體內一根根的骨頭,快速流動的血液,突突跳動的心髒。有的五顏六色,腦袋是藍色的,脖子卻是黑色的,左臂又是紫色的,總之每一個部位是不同的顏色。葉楓嚇得呆了,四肢顫抖,幾乎忍不住要嘔吐出來。
他知道這些人終年累月和毒藥打交道,毒素早已滲入他們的骨髄,神經,累積到一定的程度,突然如火山般爆發出來,不僅強行改變了他們的模樣,而且使他們生不如死。他們嘔心瀝血研製出來的暗器,毒藥,卻從沒有派上用場的一天,犧牲一代代人的健康,幸福,隻不過是維護虛幻的名聲和尊嚴。
篏在銅柱裏的人,身子劇烈顫抖,臉現痛苦神色,喉嚨嗬嗬作響,兩片嘴辱早被牙齒咬得稀爛,若非鐐銬控製住他們怕四肢,他們早就跳起,一掌震碎自己的天靈蓋。沒有任何文字可以形容得出,他們無時不刻所經曆的慘酷煎熬。他們放聲大叫:“快殺了我吧,我真的受不了啦!”
邊上有幾個端著藥碗的人,他們一邊給這些人喂藥,一邊溫言勸慰:“哥哥,你稍安勿躁,事情並非你想的那麽糟糕,大家看看,哥哥今天的臉色,是不是比昨天好多了?”另外幾人急忙迭聲附和。
那人怒道:“放屁,你當我是白癡傻瓜,我的病是一輩子也好不了!當我是自家兄弟的,就給我來個痛快!莫讓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活受罪!”說到最後,情不自禁,淚水長流。
端藥碗的人道:“三年前我身中奇毒,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完整的肉,幾乎到了絕望的地步,是誰在苦心婆口的勸我別放棄?”那人道:“我真的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端藥碗的人道:“我們已經找到通往幸福,快樂的道路,你為什麽要放棄?咬咬牙再堅持一下,陽光就會曬在你身上,是不是?”
四月初八,風和日麗。黃曆寫道:“宜祈福,解除。”
呂焰鋒門前的空地。江南呂家百多號人穿著嶄新衣衫,人人臉帶喜色,除了未年的小孩之外,每人身前均擺著一隻臉盆,裏麵盛滿了清水。隻要他們將雙手放入盤中,便意味著與暗器,毒藥告別,從今以後,江湖再無江南呂家。
他們已經不想為虛假的名聲付出任何代價,何況這個代價根本就沒有意義,經過無數次極其慘痛的教訓之後,他們已經明白,令人聞風喪膽的暗器,無藥可救的毒藥,怎能比得上自己愛人甜蜜的一笑?怎能比得上闔家團圓?
四名壯漢抬著一隻連一個小孩都拿得起的蠶匾,從遠處緩緩走了過來。可是沒有人覺得滑稽好笑,反而覺得無比的莊嚴肅穆。他們把蠶匾放在一張事先準備好的桌上,隻見匾裏鋪著一層鮮嫩的桑葉,一隻銀白色的蠶蛹臥在上麵。
嶽重天一聲長歎,葉楓跟著一聲長歎。兩人一樣的歎息,卻是不同的心境。葉楓覺得自己就像開始吐絲自縛的蠶,不時何時才能飛得出來?落在身上的一道道線,難道不是掙脫不了的貪念嗎?忽然之間,聽得眾人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隨即又屏住了呼吸,神情凝重,猶如一個個虔誠的信徒。
桑葉上的蠶繭陡然破了個口子,一隻蝴蝶將身體一點點地從破損處向外擠去。眾人目不轉睛望著,生怕它力氣不濟,爬不出來,小孩握緊拳頭,暗地替它呐喊助威,女人手按心口,默默祈禱。
日頭從一樹之高,漸漸升到半空,蠶繭裏的蝴蝶經過無數次艱難的掙紮,不懈的努力,終於衝破束縛,爬到了外麵。眾人互相擁抱,喜不自勝,隻是誰也沒有發出笑聲。蝴蝶在葉子上歇息了半刻,慢慢張開翅膀,輕輕扇動著,身子一點點向上抬升。
然而還沒有飛到一尺之高,忽然翻了個筋鬥,跌落下來。眾人不由得眉頭一緊,額頭沁出了汗珠,仿佛摔下來的是自己。豈知它的翅膀剛觸及桑葉,體內又生出一股力氣,搖搖晃晃向上飛去。既然長著翅膀,飛起來就是它的本能。
它似多喝了幾杯的人,一會兒向東,一會兒向西,始終找不到合適的出路。眾人眼睛瞪得大大,眨也不眨一下。就連風也來刁難它,吹得它暈頭轉向。蝴蝶扇動著翅膀,與風抗爭,它決不能落下來。它忽然發現,翅膀充滿了力量,不僅可以頂住逆風,而且能夠主宰自己的命運。
蝴蝶調整姿勢,順著風在眾人頭頂盤旋了數圈,接著連續向上躍升,擺脫風的糾纏,飛出了眾人的視線。眾人目送它遠去,這才縱聲大笑。當下江南呂家的處境就像蛹中的蝴蝶,要麽被活生生悶死在裏麵,要麽奮起全身力量,撞破束縛自己的硬殼,衝上雲霄。
呂孤雁躍到桌上,目光從眾人臉上掃了過去,以種極其緩慢的語速,一字字說道:“大家須得考慮清楚,今天一洗手,誰都回不了頭,容不得後悔。沒有暗器,毒藥的保護,或許我們的子孫後代,會被別人欺負,奴役,你們決定要這麽做嗎?”
眾人想也沒想,雙手浸入水中,臉上沒有一點可惜的表情,有的是喜悅。他們為這一天已經等待了太久,在刀光劍影,叱吒風雲與小橋流水,安生樂業之間,沒有人比他們更能明白,那一種生活更適合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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