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今朝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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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大家各自都有一攤事,那麽葉楓在做甚麽?為什麽沒見到他的蹤影呢?

    葉楓正在書房裏構思春聯。

    論學識才華,雲無心和趙魚皆比他高一截,他們才是最合適人選。這種傷腦筋的事交給葉楓來做,豈非存心讓他出醜丟人?這到底怎麽回事呢?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昨天晚上吃飯的時候,當辛十娘笑眯眯說出這個想法,眾人不僅沒有表示異議,反而異常興奮,把桌麵拍得“嘭嘭”響,迭聲附和。

    葉楓一聽到這個提議,隻覺得全身寒栗一粒粒悚起,大汗淋漓,當即跳了起來,高舉雙手,大聲抗議:“開甚麽玩笑?揮筆灑墨,吟詩作對從來就不是我的強項。你們為什麽不叫我去劈柴……”

    林鎮南嘿嘿冷笑幾聲,攤開雙手,見得手掌長著厚厚的繭子,瞪著他喝道:“你劈柴有我嫻熟麽?我能把每一塊木柴分解成大小一致,決無絲毫差錯閃失。請問你做得到麽?”

    葉楓見他筋骨強硬,皮厚肉糙,顯然過慣了苦日子,各項粗活累活不在話下。自己雖然也幹過這些事,但是附帶性質的居多,哪及得上他專業用心?當下哈哈一笑,道:“我的確做不到,但是我會燒飯做菜,吃過之人都讚不絕口。”

    他的話剛說完,行空用力一拍桌子,霍然起身,厲聲喝道:“你放的屁臭不可聞!你在我麵前談論做飯炒菜,豈非關二爺麵前耍大刀,不自量力?我來問你,你有把一根蘿卜雕成無奇不有的大千世界,在米粒上刻字繡花的本事麽?”

    葉楓急於攬上一樁活,省得到時下不了台,道:“耍嘴皮子功夫誰都會,既然你有這種本事,你露一手給大夥瞧瞧啊。”他夾起一塊油剪豆腐,遞到行空眼前,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也不過分要求,你能在上麵寫一首詩,我便服了你。”

    行空道:“這有何難?瞪大你的眼珠子,仔細給我看好了。”手上多了枚金針,倏然往豆腐劃去。葉楓見他手腕翻轉,金針上下移動,好像在提筆寫字,卻又不知道寫的什麽。眾人目不轉睛的盯著。

    葉楓心道:“這光頭和尚看起來老實巴交,實際上心裏壞得很,騙起人來一套又一套,他臉不紅、氣不喘、色不變的樣子,分明輕車熟路,習以為常了。我才不信他的。”忽然間,聽得趙魚哈哈一笑,朗聲吟道:“君問歸期未有期,紅燒茄子油燜雞。”

    雲無心道:“秋高東蘺采桑菊,豆芽剁椒水煮魚。”辛十娘道:“一樹梨花壓海棠,青椒幹煸溜肥腸。”鮑春雷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魚香肉絲加雞腿。”林鎮南道:“相見時難別亦難,清蒸螃蟹配黃酒。”

    鐵正常道:“在天願作比翼鳥,備好調料吃蝦餃。”趙魚道:“問君能有幾多愁,爆炒黃鱔實在牛。”行空道:“天若有情天亦老,倆大腰子用火烤。大功告成!”眾人拍手笑道:“好詩好詩,妙哉妙哉!”

    葉楓氣得麵皮發青,怒道:“你們合夥誆我,我怎麽一個字也看不到?”行空冷笑幾聲,手中多了一麵放大鏡,遞到葉楓眼前,道:“你看清楚了麽?”葉楓這才看清方寸之地的豆腐上,布滿了一個個細細的小字。字體工整大方,筆鋒犀利蒼勁,與他們所吟唱居然一字不差。

    葉楓似給人天靈蓋上敲了一記悶棍,幾乎無法站穩身子,喃喃道:“這怎麽可能呢?”行空笑道:“你不行並不代表別人也不行。”葉楓怔怔發了一會兒呆,咬了咬牙,道:“那我掃地抹桌子擦窗戶總行吧?”

    眾夥計搖頭擺手,齊聲說道:“不行,不行,我們專業灑掃收拾幾十年,品質一流,服務一流。我們洗過的地板像鏡子一樣明亮,可以照清臉上汗毛孔,抹過的桌子看不到一點油膩,好像剛從家俱店搬來的。擦過的門窗光滑透亮,連蒼蠅都站不穩腳跟,無立足之地。”

    葉楓長長歎了口氣,目光往鐵正常臉上掃去。鐵正常臉上肌肉抽搐了幾下,緩緩晃動那隻空蕩蕩的衣袖,嘶聲說道:“你怎麽忍心跟一個殘疾人搶燒柴的活?既然你不講道義,我認你這個兄弟做甚?來來來,咱們到外麵鬥三百回合,不分出勝負,誓不罷休!”長劍錚然出鞘,寒氣逼人。

    眾人亦不勸阻,笑眯眯的旁觀。葉楓又歎了口氣,道:“你永遠是我的好兄弟,自家兄弟動甚麽手?”別過臉去,望著笑得合不攏嘴的辛十娘和雲無心。辛十娘似踩到尾巴的大花貓,尖聲叫道:“你連給雞鴨撥毛的活也不放過?你還有沒有紳士風度?”

    雲無心抿著嘴唇,恨恨說道:“他敢!別怪我一輩子都不理他!”葉楓挺起胸膛,忽然豪氣幹雲,道:“女士優先,是世上公認的禮儀規則!像我這種優雅大方的男人,怎會做傷女人心的蠢事?哼,我唱歌行不行啊?”辛十娘笑道:“你會唱什麽歌呢?”

    鮑春雷道:“他會唱江南自古多嬌娘,君子色狼都來賞。家中雖有妻如玉,家花哪有野花香!或者是床前明月光,想起了故鄉。我的心上人,名字叫小芳。好看又善良,眼睛大而亮。相思難相見,淚水長汪汪。”眾人哄堂大笑,故意高聲嚷道:“他一定是這麽唱的!”

    辛十娘沉著臉,瞪著鮑春雷道:“哼,家花哪有野花香,這種吃在嘴裏,看著碗裏,品行不端的朋友,你最好跟他離遠點,否則別怪我翻臉不給你麵子。”鮑春雷道:“我曉得輕重。”辛十娘斜眼向雲無心瞟去,悠悠道:“無心妹妹,看來你要多個心眼,把眼睛擦亮點。”雲無心道:“我曉得該怎麽做了。”

    葉楓睜大眼睛,道:“你們怎麽這樣憑空汙人清白!”鮑春雷冷笑道:“你有個屁清白!我前天親眼看到你坐在樹上唱這些東西,簡直地動山搖。”葉楓漲紅了臉,額上青筋根根凸起,道:“無聊的時候……瞎唱一通,算不了數的。正經場合,大家都是體麵人,誰會那樣唱?我還要不要臉了?”

    趙魚“哈”的一聲,笑了出來,道:“你知道菩薩蠻麽?”葉楓奇道:“菩薩慈悲為懷,憐憫世人,怎麽野蠻粗魯,不講道理呢?你是不是喝多了?”雲無心皺眉說道:“菩薩蠻是詞牌名。”趙魚忍住笑,道:“你知道臨江仙,憶秦娥,甘州令,長相思,浪淘沙,虞美人……”

    葉楓叫道:“我知道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是不是?”雲無心笑道:“你還是用點心思寫好春聯吧。你經常劍走偏鋒,腦洞大開,一定會給大家天大的驚喜,是不是?”葉楓還能怎樣呢?縱使心裏再不樂意,也隻好捏著鼻子認栽了。

    他一大早就把自己關在書房,眼見光陰飛逝,窗外日頭升得老高,自己除了將一頭梳理得油光可鑒的發型,弄得亂糟糟似雞窩一樣,劈劈啪啪放了數十響屁之外,心若亂麻,毫無頭緒,實在想不出一個合適的字來。

    葉楓心想:“你們想要我獨辟蹊徑,別出心裁,我偏偏循規蹈矩,墨守成規。我寫合家歡樂迎新春,內外平安好運來,或者是好門庭財源廣進,富貴家事業興隆又怎麽樣?難道你們敢把我吃了不成?還不是照樣大眼瞪小眼,麵麵相覷,拿我無可奈何?”他想到此處,忍不住笑出聲來,便要提筆書寫。

    忽然之間,葉楓想起一事來:“倘若我這麽寫,豈非顯得我有勇無謀,頭大無腦?是了,辛十娘為什麽要慫恿我做這件事,還不是希望我好好表現,給雲無心長麵子,顯得我與她郎才女貌,天生一對?他奶奶的,老子麵對千軍萬馬,亦無畏懼,來去自如,還不怕寫不好一幅春聯?”

    話雖如此,他學識不多,倉促之間,哪裏辦得好事?正撓頭抓腮,無計可施之際,見得四麵牆壁書架上皆是一本本書籍,不由得拍打大腿,啞然失笑:“我豈不是人在寶山,為錢所困麽?這成千上萬本書,還發愁拚湊不出一幅春聯麽?”

    他轉念又想:“常言道天下文章一大抄,就看你會不會抄。我既然跟這些書緣份頗深,可不能置之不理,無動於衷。我要把這些人人都認識的普通文字,組合成震古爍今的金句,這叫做化平凡為神奇。哈哈!”眼珠子亂轉不停,開始尋找合適書籍。

    他忽然見得東麵醒目位置擺放了一本通體金色的書,格外與眾不同。走了過去,隻見封皮上寫著“不正經的詩曲”六個大字。字體扭曲變形,極其誇張,果然是相當的不正經,葉楓嗬嗬大笑,道:“這不是對上我胃口嘛?”捧在手上,開始翻閱。

    第一首詩的作者是名不經傳的小人物,但是寫出的東西可謂手法奇特,驚世駭俗,題目叫做《屁》。

    “我們一起去放屁,

    你麵皮憋得通紅,

    卻放了一個無聲無息的啞屁。

    臭不可聞,

    無人敢近身。

    我談笑風生,神定氣閑,

    放了一個驚天動地的響屁,

    人們以為天打雷。”

    葉楓笑道:“這樣也行?那我也吟詩一首,題目就叫《凹凸》。”他雙手背在身後,在室內來回踱著方步,搖頭晃腦吟道:

    我是男的。

    你是女的。

    我是凸的,

    你是凹的。

    我凸你凹,

    合二為一,

    稱之為日。

    他孤芳自賞了良久,再看另一首:

    碧紗窗外靜無人,跪在床前忙要親。

    罵了個負心回轉身,雖是我話兒嗔。

    一半兒推辭一半兒肯。

    葉楓眉頭微皺,暗自尋思:“跪在床前的那個人是誰?當然是似舔狗一樣卑微的男人啊。話說男人跪在床前,他能親到女人的臉蛋麽?那麽他親到了女人甚麽地方呢?”一時之間,他想象著才思敏捷的作者所構思出來的旑旎景象,不由得心往神馳,癡癡呆呆,半晌回不過神來。

    過了片刻,待到心情平複,他接著看第三首:

    一個胖雙郎,就了個胖蘇娘。

    兩口兒便似熊模樣。

    成就了風流喘豫章,

    繡幃中一對兒鴛鴦象,

    交肚皮廝撞。

    葉楓一邊看,一邊笑,笑得眼中淚水長流,伸不直腰,扶著案桌心想:“我還以老子腦子裏的鬼點子夠多,肚子裏壞水夠滿,想不到世上竟有比我更壞的風流人物。這天殺的人,簡直太會想了,一對胖的如大象一樣的夫妻,盡管累得口中呼呼直喘,仍不止肚皮廝撞,他奶奶的太有畫麵感了,猶如身臨其境。”

    他捧著肚子笑了一陣子,慢慢在椅子坐下,心下煩亂已然消失,腦中有了主張。葉楓十指敲擊桌麵,暗道:“無論寫文章,還是做詩,或者寫對聯,便應該像大飯店裏的廚師一樣,看什麽樣人往鍋裏下什麽樣的菜。如果客人口味重心裏不太正常的,就給他準備尿屎屁的風格;如果客人好麵子虛榮心強的,就給他講河門海口,胡吹亂傍的故事;如果客人風格屬於穩重成熟類型的,就要摒除花裏胡哨的東西,紮紮實實給他上一桌硬菜。”

    葉楓又想:“我的兄弟朋友都是些甚麽人呢?都是舍棄自己個人幸福,竭力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的傻瓜白癡。我若是寫兒女情長,雞毛蒜皮的東東,他們定然以為我目光短淺,格局太小,打心眼瞧不上我。我若是調門起得太高,將他們拍得沒邊沒際,他們又會認可我是隻能投機鑽營,人品低劣的無恥人物。”

    他輕輕歎了口氣,尋思:“所以哄人開心是件相當有難度的技術活,好比給新娘子化妝,多一分則豔,少一分則寡,雲淨天空,不留痕跡方是最高境界。幸好我心智過人,兼又洞悉人性,本來是一個捧在手心裏的燙手山芋,居然給我整成了一籠人人喜愛的香餑餑,哈哈。”葉楓當下擼起袖子,抖擻精神,手提毛筆,蘸上墨汁,在紙上寫道“天下無光棍男歡女愛”,“百姓有飯吃生活富足”,橫批是“世界大同”。

    他擱下狼毫,忍不住豎起大拇指,給自己點了個讚,自言自語道:“實在很好,非常了不起!這幾句話充分表達了我憂國憂民的偉大情操,展現出我一生的心願,既有對當今世界太多不公之事的無窮遺恨,也有對自己為之奮鬥一生的事業的堅定信念保持樂觀心態。不過寥寥二十多個字,所蘊含的情感卻是極其深厚,強烈的,通過看似極其樸素,平淡的語言,從而自然的達到打動人心的效果。”

    天黑了,廳內燈火輝煌,長桌擺滿了豐盛的飯菜。年夜飯。

    客棧內充滿了歡快的笑聲。

    人人皆有幾分醉意,今朝醉。

    在這一刻間,在座的眾人已不再是內心晦暗,獨自承受一切的俠客,而是普通平凡的人,既真誠又俗氣。

    行空赤著雙腳,在鋪著地毯的地上跳舞。他不僅廚藝頂尖,而且舞技也是一流,他特地穿了一身大紅色的長袍,如一團紅雲般的在眾人間來回穿插,舞姿輕盈歡愉,好像祝福大家來年都要過得紅紅火火。

    誰說他隻是藏身於黑暗之中,見不得光的無情殺手?他無比渴望自己能夠成為一道耀眼的光芒,一團溫暖的火焰,照亮世人腳下的路,給弱者帶來無窮的希望。

    趙魚摸出短笛,嗚嗚的吹了起來。這次他全神貫注,心無雜念,把人生的無可奈何,感慨悲傷徹底封印在內心深處,釋放出來的讓每一根頭發,每一塊肌肉都要情不自禁躁動,跳躍的快樂。

    是時候跟過去告別了,迎接嶄新的未來了。人和流水一樣,不管願不願意,總是被各種力量裹挾,推動著不停向前,回不了頭,怎能在往事中無法自拔呢?

    葉楓見得趙魚終於走出人生陰影,心裏不由得一陣欣喜,他喝光杯中的酒,悄悄走了出去。天上有月亮,如彎彎眉毛般的下弦月。他抬頭望著夜空,忽然想起了那個在大年三十從高塔殞落,桀驁不馴,飽受痛苦的嶽衝。

    在另外一個世界,嶽衝應該和青青在一起了,再也沒有人將他們分開了吧?今天大年三十,嶽衝準備了甚麽樣的拿手好菜,來討得青青的歡心?青青是不是笑得合不攏嘴啊?葉楓莫名感到心酸,忍不住歎了口氣,伸手往臉頰摸去,臉上卻是濕濕的,是流下的淚水麽?

    他低聲說道:“小姐姐,你笑起來真的好看極了,我一輩子也無法忘記。”忽然聽得雲無心笑道:“現在他們已經在一起,我們是不是要祝福他們?”葉楓點了點頭,道:“那是當然。”兩人把雙手圍在嘴邊,形成喇狀態,衝著天空大聲叫道:“嶽衝,青青,你們一定要好好在一起,生生世世都不要分離!”

    兩人呼喊了一會兒,慢慢收住聲音,雲無心別過臉來,目光落在葉楓麵上,幽幽說道:“有沒有人祝福我們?”葉楓見到她眼神溫柔,情意綿綿,顯是陷入情網不能自拔,趕緊避開她的目光,心想:“我害的人還少麽?我不能再害她了。可是我該怎麽對她開口呢?”

    雲無心轉過身軀,目光始終落在他臉上,笑道:“你躲甚麽呢?我又不是會吃人的母老虎。”葉楓怔怔看著她,心想:“反正遲早要跟她說大實話,擇日不如撞日,趁著幾分酒意,和她講明白,省得誤了她。”當下咬了咬牙,正要竹筒倒豆子,直來直去,卻聽得有人說道:“我祝福你們。”

    正是趙魚聲音。雲無心拍手笑道:“你也看出來我們是天生一對?”趙魚哈哈大笑,道:“我早看出來了。”葉楓不敢與他眼睛接觸,臉轉到一邊去,他每次看到趙魚,就情不自禁想起自己做下的不光彩事情,內心充滿了愧疚悔恨。趙魚一步步向他走來,葉楓忽然感覺心慌意亂,抬起雙腳,想要逃之夭夭。

    雲無心伸出一隻手,按住他的肩膀,使得他動彈不得,笑道:“一昧逃避就能解決問題?男人要有擔當,有責任。”趙魚緊緊握住他的手,凝視著他,道:“我們永遠是好兄弟,壓在心裏的垃圾,是時候清理幹淨了。”葉楓怔了一怔,顫聲道:“你……你……

    還當我是好兄弟?”語聲更咽,聽起來似乎在哭泣。

    趙魚道:“你不嫌棄我,我不嫌棄你。”葉楓道:“好……好……”就在此時,聽得從客棧傳來巨大爆炸聲,見得整個客棧都陷入一片火海之中。葉楓大吃一驚,便要縱身躍起,嘶聲喝道:“這……這是怎麽回事?”雲無心一隻手牢牢按住他,道:“他們必須要人間蒸發,否則將永無寧日。”他們不做出已經死亡的假象,西門無忌怎麽能放過他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