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親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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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夏王朝千年往複,社稷浮沉,無論何時何地,無論盛世華年,亦或斷崖險境,始終有著最可愛、最可敬的的子民們。

    正如崖山,本是趙宋敗亡之地,亦是與國共隕之所。

    可隻是趙維這顆來自後世的小小火種,卻點燃了二十萬軍民心中的熊熊烈焰,攜倒海之勢,向強敵狂撲而去。

    趙維的視線有些模糊,不知是被淚水糊住,還是重傷脫力後的眩暈。

    隻看見,龍舟之後,無數民船小舟前仆後繼,在絕死呐喊中,亡命衝鋒。

    隻看見,西邊烏雲漸退,一道天光自蒼穹而下,紅的像火,暖的如春,照亮廣闊汪洋,似通天大路。

    趙維笑了,長刀遙指,“生,生路”

    隨後眼前一黑,便昏死船頭

    昏迷之中,趙維做了個夢。

    夢中,宋末每一個人物、每個點滴細節,都像烙印在記憶中一樣逐漸清晰,那些逝去的、活著的每一個宋人都在他眼前飄過。

    就像潛意識裏的那個聲音一樣,這些本不屬於他,亦不屬於混蛋寧王的經曆,就那麽憑空出現在記憶裏。

    這讓趙維生出一種錯覺,似乎他本就屬於這個時代,做了一件這個時代的宋人應該做的事情。

    而當他意識到這些之後,殺出血路的江鎬、駕舟衝陣的老漢、如地獄修羅般的道人、瘋癲散財的大監,還有那節燦若桃花的小腿,漸漸在腦海中變的清晰。

    他們在笑,滿懷深情且不失欣慰地對著趙維笑,使得趙維也跟著他們傻笑。

    那種滿足,是他這個混混多威風都比不了的。

    趙維就這麽看著他們笑了好久,陪著他們笑了好久,直到漸漸模糊、遠去,卻是拉也拉不回來。

    有那麽一瞬間,趙維多希望他們都活著,希望崖山的每一個人都活著。

    盡管在後世,這是他最不屑一顧的聖母做態。

    趙維漸漸恢複意識,眼前景致再一次清晰。

    軍帳的灰白氈頂,腥鹹的空氣,以及第一次在宋元睜眼時“很彎”的那個小白臉兒。

    一切都昭示著那不是夢,他真的穿越到了這個大爭之世。

    “小王爺醒了!四哥醒了!”

    馬小乙驚聲大叫,那神情就像洞房掀開新娘子蓋頭,發現是個天仙一般的驚喜與猥瑣。

    可是趙維卻無心理會,他依舊沉迷於夢中的一副副畫麵,心中更是驚駭。

    那些那些即不屬於他,也不屬於前主兒的記憶,到底是哪來的?

    還有,那個一直在心底鼓舞打氣的聲音,又是誰?

    這讓趙維無比困惑。

    就好像好像他曾經經曆過三段人生,一段是前世的混混,一段是今生的混蛋,還有一段不知從何而起,也不知道從何而落,隻是憑空出現在腦海中,模糊不明。

    唯有關於宋末的那些人物和曆史,無比清晰,仿佛在腦中打下烙印,萬年不破。

    隻要想到某一個青史留名的人物,從生平到細節,無不曆曆在目。

    而且,趙維可以肯定,在那段模糊的人生裏,他一定不是個混混,也不是混蛋,一定是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

    因為,當他想到那些曆史人物的時候,自然而然的會把他們和這個時代關聯起來,加以籌謀,仿佛是一種思維習慣。

    就像崖山,如果他是統帥,怎麽做會比張世傑做的更好?就像現在,如果大宋不想就此沉淪,怎麽走才有一絲生機?

    這些本不屬於混混的能力,卻與那段記憶一同出現。

    趙維有些興奮,他突然意識到,除了莽,他好像還能做很多很多。

    “四哥?四哥!!”馬小乙依舊在身邊鬼叫。

    趙維不得不從那爽快的神遊之中回過神來,一陣膩歪,卻是恢複了莽夫的本相。

    心說,老子不會和這小白臉有什麽龍陽之好吧?

    但仔細搜索記憶,確認二人還是很純潔的。隻不過臭味相投,屬於狐朋狗友裏比較鐵的那一種。

    “鬼叫個屁!”學著前主兒的語氣,第一句就問,“咱們衝出來了?”

    說著話,趙維便要支撐坐起,隻是稍一吃勁,就覺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

    “四哥且躺下!”馬小乙趕緊上來把趙維摁了回去,“四哥還傷著呢,且不敢亂動。”

    趙維呲著牙,審視周身。好嘛,包得跟大粽子似的,能坐起來才怪。

    這才想起,當時已入瘋魔,見元兵就砍。可惜不習武藝,要不是有一眾死士護住,小命早就沒了。

    身上受了多少傷,他自己都不知道了。

    “呼!”長出一口濁氣,安心平躺,江鎬那些人的麵容又不自覺地浮現在眼前,這讓趙維一點劫後餘生的慶幸都生不出來。

    低沉問道:“這是哪兒?”

    馬小乙挑眉,“此地乃瓊州。”

    “瓊州!?”趙維一怔,差點又要坐起來。

    瓊州就是後世的海口,怎麽一下從崖山就跑海南來了?

    “四哥卻是不知。”

    馬小乙知道趙維必會驚異,連忙解釋道:“當時四哥神勇,率皇舟撞沉元軍旗艦,致使張弘範落海,元軍大亂。此時張太尉又率殘部殺到,裹挾龍舟民船,趁亂衝出崖門。”

    “四哥已昏睡五日,咱們現在與成王義軍合兵瓊州。如今張弘範水軍還在崖門休整,似乎受創不輕,暫時不會追來。”

    “這一切都拜四哥所賜,此番卻是立了不世之功,力挽天傾呢!”

    “現在咱們帳外還聚集著眾多百姓,隻等四哥醒來,要見上一見,以謝再造之恩。”

    “可惜,陸相與張太尉怕四哥醒不過來再生變數,遂遲遲未昭告軍民。”

    馬小乙連珠炮一般說了一大堆,似乎要把這五日間發生的事都說給趙維聽。

    可是,趙維現在卻不關心這些,出言打斷,“死了多少人?”

    “嗯?四哥說什麽?”

    趙維皺眉,語氣加重:“我說,崖山突圍死了多少人?”

    “哦哦!”

    馬小乙不知趙維為什麽突然問這個,隻得回答道,“張太尉十萬水軍損失大半,殘部隻餘四萬多兵卒,殿前司江殿帥以下全部殉國。”

    “”

    趙維一陣無言,馬小乙所說的張太尉是張世傑,大宋軍中的一號人物。而江殿帥,就是那個率艦衝陣的江鎬。

    “那百姓呢?”

    “百姓?”趙維越問越奇怪,馬小乙再次扼住。

    “百姓倒還好些,除與四哥一同衝陣的民船,後隊皆有張太尉護住,死傷近萬吧?”

    趙維聽到這裏,不由心中一陣絞痛。

    “近萬人就這麽沒了?”

    與張世傑的水軍不同,這一萬多百姓就死在趙維眼前,而且是與趙維一同衝陣而死,讓這個看慣了和平的後來人怎能不心痛?

    此時,趙維和馬小乙都未發現,帳簾處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中年男人,正皺著眉頭,用不可思議的神情看著病榻上的趙維。

    中年男人心中澎湃,“這這是我兒子?”

    此人便是時任瓊州安撫使的趙與珞,也就是趙維的親爹。

    隻是,自己兒子什麽樣兒,沒人比趙與珞更清楚。

    成王膝下四子,老大孟軍、老二孟民、老三孟棟,皆是知理好義的好兒郎。無不因國難危懸而投身沙場,戰至最後一刻亦不辱趙氏祖宗。

    唯獨四子孟梁,也就是趙維,自幼頑劣。

    好吧,頑劣都是他這個當爹的誇他,簡直就是惡貫滿盈。

    欺男霸女,無惡不作。還是個無膽鼠輩,氣的趙與珞恨不得當初把他射牆上。

    元兵沒攻入臨安之前,這混蛋已經是名聲在外,成王對自家老四也早就不抱什麽希望。

    包括這次崖山突圍,趙與珞做夢也想不通,混蛋兒子能幹出這種事?

    更過分的,還是在張世傑兵敗,陸秀夫絕望要投海的前提下,趙維力挽狂瀾。

    好吧,不光趙與珞不信,楊太後要不是就在龍舟上親眼所見,十數萬百姓要不是有人離龍舟近隱約看見寧王擊鼓了,也沒人信。

    而更讓趙與珞震驚的是,趙維醒來,最先問的居然是死了多少人,還為百姓流淚?

    就趙維那個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德性,隻要自己沒事兒,親爹死了都不見得這般難過。

    這讓成王不得不懷疑,這還是我那混蛋兒嗎?

    此時,趙與珞在帳門處站了好半天,見趙維閉目淚下為死難哀悼,終於不再沉默。

    “咳咳!”輕咳兩聲,父子二人終於要麵對麵了。

    結果,床上的趙維聽見動靜,猛一瞪眼,騰的從床上彈了起來。

    這回是真彈了起來,而且不光是坐起來了。

    趙維甚至一翻身就下了床,板板正正的站到床邊,“爹爹爹爹!”

    “嗯。”趙與珞滿意地點了點頭,心說,沒錯,是我那混蛋兒,至少怕老子這一點錯不了。

    殊不知,趙維反應這麽大,一來,是前主兒對親爹發自骨子裏的懼怕,本能的站起來;二來,他是心虛。

    占了人家兒子的身子,為了不露餡兒,以後就得管這個人叫爹,趙維能不虛嗎?

    “爹,爹!”

    成王一身戎裝,儀貌堂堂,頗有幾分大將之風。

    可是外人哪裏知道,這位獨守瓊州數年之久的成王殿下,幾年前還是個喜好文風的儒雅閑王,打兒子的經驗可是比排兵布陣不知高明多少倍。

    國難危懸,不知把多少人逼成了百戰將軍。

    此時成王看著趙維,隻用下巴指了指床榻,“躺回去!”

    “哦!”趙維一縮脖子,乖乖躺回去。卻是一陣呲牙咧嘴,心說,起來的時候怎麽沒這麽疼呢?

    好吧,那個時候是嚇的。

    趙與珞皺眉,此時的混蛋兒倒有幾分正常,實在和眾人描述那個赤膊擂鼓、縱橫衝殺的身影合不到一塊兒去。

    待馬小乙讓出位置,又給趙與珞搬來椅子坐在床頭,這才開口道:“軍中醫官說都是皮外傷,靜養月餘便無大礙。”

    趙維瞪著帳頂,“多謝父王掛念。”

    “說說吧!”

    “說說甚?”

    “說說你當時是怎麽想的,怎麽做的。”

    趙維眼珠子一轉,偷瞥了一眼親爹,見其滿麵狐疑,心說,壞了,哪有爹不認識兒子的?我這個西貝貨不會露餡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