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大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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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三年底,朱翊鈞下旨表彰了以身堵水的候二夫婦,將高家堰第十一堡改名為侯門村。同時,皇帝還收養了候二的遺孤,賜名朱侯琳,養在陳太後名下,並授“樂平公主”稱號。
差點死在高家堰潰堤大洪水裏麵的清河知縣馬晟銘,跟著前來傳旨的中官一起,護送公主入京。
候二家的丫頭過了年才十一虛歲,按照侯門老百姓的說法,老侯家不知祖輩積了什麽大德,候二這憨貨居然生出個公主。
原來為候二夫婦犧牲鞠一把同情淚的鄉裏鄉親,除了感歎世事無常之外,內心深處,個個燃燒起嫉妒的小火苗。尤其是吧嗒嘴講完這傳奇故事回家之後,看見自家醜丫頭在那直喊餓——恨不能管湧那天自己也在場,跟著跳進去就好了。
.......
萬曆四年正月的京師,陰寒潮濕。自萬曆三年臘月開始,大雪幾乎沒停過。
以京師直隸為中心,扯棉揚絮一般,白皚皚的大雪將半個北中國都蓋住了。
開始時,朝臣們還稱頌“瑞雪兆豐年”,然而過年還沒停的大雪,已經壓倒民房兩萬多間——北直隸遭受了大雪災。
在此次雪災的賑濟方麵,因為已經秋收過了,難辦的不是糧食,而是棉衣棉被不夠用。
朱翊鈞命令張鯨,將其他生產都停了,總數近十萬人的內務府各大工廠全部投入棉花運輸和被服生產。
因實施流水線作業,僅一個月時間,即生產出棉被六十萬床,棉衣一百五十萬件——朱翊鈞全部用內帑出銀買下,免費向災區發放。
此舉一出,萬民稱頌。年底前京師才開始發行的《京師日報》將朱翊鈞吹捧到了肉麻的地步。然而,在得到皇室溫暖的災民看來,報紙上吹捧的還不夠——朱翊鈞此一舉就將北方底層民心忠誠度刷到了九十分以上。
跟著皇帝賑災的節奏,陳、李兩太後也發慈心。兩人各出體己,在京師、北直隸等處共設立了三百處送診點,醫學院的第一期學員在教授的帶領下,免費給窮人診病。當然,藥還是要他們自己拿著藥方去藥房去抓的,實在沒錢抓藥的,太後也給藥,但需要裏長、鄉鄰作保。
......
時間進入萬曆四年正月底,頂風踏雪護送樂平公主的車隊終於到了京師。
候帶娣——現在改名為朱候琳的樂平公主,一路上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跟著傳旨中官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內書房太監,兩個宮女,一路上教授公主皇家禮儀,並伺候起居。
頭半個月在路上,因為夥食油水太大,公主壞了兩次肚子。加上父母雙亡,孤身無依,心裏鬱結的很。中官和兩個宮女想盡辦法,這才哄得公主心情好了些。
因為公主出身貧寒,也沒讀過書,因此內書房的小黃門一路上又教公主念書識字。
走走停停,總算到了京師,馬縣令依依不舍,要自尋館舍居住,至此要和公主一行分開——若皇帝能專門召見他這個七品芝麻官,馬晟銘覺得自家祖墳上的青煙比候二家祖墳上麵的少不了多少。
傳旨中官看出他的心思,心內對這個有點耿直的地方官也有些好感,就說道:“馬縣令不著急走,等咱家先進宮交旨,看看皇爺對公主是怎麽個安排再定奪。”
馬晟銘巴不得這一聲兒,連忙拱手稱謝,口稱專等。
一行人等在宮門外能有一個時辰,旨意出來,皇帝因樂平公主此前未到過京師,怕她入宮後再難得出來,因此讓中官領著在宮外住兩天,後天和馬縣令一起入宮覲見。
中官感慨道:“皇爺對公主真的沒的說,還給了奴婢二十兩金子——讓咱幾個陪著公主逛逛北京城,買點東西。”
馬縣令嘴巴沒樂歪了,跟著中官來到一處大宅,護送一行人住了進去。兩個宮女也滿臉喜色,都道沾了公主的光呢。樂平公主聽了,心內也覺得高興。
馬縣令作為外臣,在路上還有機會在內官陪同下和給公主請個安,此際卻不能在一起,隻能另尋住處。但他能獲得皇帝召見,已經是喜出望外,笑嘻嘻走了。
次日是二月初一,早上中官叫公主起身,吃了早飯。因宮女不得出宮,因此和公主一樣都用民女衣服裝扮了。一行人雇了兩輛馬車,在一小隊錦衣官軍護衛下,奉旨出門逛街。
一路上陪著公主的孫姓宮女,跟樂平公主坐一輛馬車,路上跟公主說道:“奴婢以為,皇爺的意思可能是讓公主給太後買點東西,不必貴重,但多少是份心意——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樂平公主聽了,紅撲撲的瓜子臉上大眼睛閃了閃,微笑道:“都聽孫姐姐安排。”
孫宮女聽了,笑眯眯道:“奴婢可不敢當公主叫姐姐呢,入宮了萬萬不可如此稱呼。既然如此,咱們先去日升隆罷,奴婢早就想去見識見識了。”
掀開馬車簾子,吩咐出去,一行人直奔日升隆。
等到了日升隆,兩個宮女和公主都用輕紗鬥笠擋住麵容,下車後直接進了店。
北方的日升隆和南方的不同,並未留出大堂來分流客人。進入大堂之後,一圈兒高低錯落的玻璃展櫃,裝的都是奇珍異寶——把樂平公主晃得眼暈。
那兩個宮女此前連宮門都沒出,更沒撈著逛街這般差事,此時也是目眩神迷。傳旨內官見幾個人都懵了,自己也一腦門子汗,招手把大堂掌櫃的叫了過來。
那掌櫃的見內官身邊跟著女眷,心裏也不知是什麽路數,瞅著這幾位都是姑娘打扮,也不像是這中官的老婆——從服飾看那中官的品級,也不是能娶得起老婆的樣子。
他走近前,低聲問道:“公公有什麽吩咐?”那中官低聲道:“這是宮中貴人,你安排個女仆照看,並指點一二。”
那掌櫃的聽了,上下打量中官幾眼,很懷疑這是一夥兒騙子。那中官無奈,把兩塊金餅掏出來放在掌櫃的手心道:“就照著這些花用,不準超過——嗯,能剩點更好。”
那掌櫃看了眼金餅子,用手捏了捏,堆出滿臉笑容道:“公公您這是幹什麽?您還能短了小店什麽不成?”嘴裏說著客氣話,卻扭頭就把金子交到收銀台,喊了個少女出來。
那少女受過專業訓練,一看就知道這是一群土豹子。先引著他們在大堂裏觀摩一番,又問想買些什麽東西。
孫宮女道:“我們想買些給家裏長輩用的。”那少女聽了,開玩笑道:“可是要給這位姑娘沒見麵的婆婆買禮物?”
那宮女聞言怫然變色,伸手就要給她一個耳刮子。身邊跟著的中官眼疾手快,一把攔住了。厲聲嗬斥那少女道:“你一個商家仆,什麽醃臢東西,敢以言語辱及貴人!尋死不成?!”
樂平公主嚇得直往孫宮女身後躲,那宮女被中官攔住,心中一凜,口中不言語,隻用刀子般的目光盯著那少女。
那少女聽了中官嗬斥,氣的臉色煞白,嘴巴微動,就要反唇相譏。說時遲那時快,一隻肥胖的小手從她腦袋後伸出,一把將她要說的話堵在嘴裏。
那掌櫃的狠狠扯了那少女一把,罵她道:“你滾到後麵去,此後這裏的活計不用你來幹!”轉身滿臉賠笑道:“對不住,對不住,是小的錯。——這是我侄女,頭天剛來不懂事,您幾位給小的一點麵子,饒她一次。”
那孫宮女也不想鬧大,見他態度誠懇,就不再言語。那掌櫃彎腰賠笑,又招手安排了一個女店員過來。
沒想到旁邊就有人插言道:“閹豎可惡!開個玩笑而已,如何就敢作威作福?天子腳下,還有你們耍威風的餘地?!”
那掌櫃聞言暗暗叫苦,心說我他麽倒了血黴才幹了這麽個差事。臉上卻不敢露出半點,抬頭看時,卻眼前一亮道:“原來是陶大人——您今兒怎麽得閑過來?”
插言的正是翰林院掌院陶大臨。他因今日身體不舒服,請假一天,來日升隆買點東西,正看見了那中官嗬斥店員的那一幕。
那中官見他神態官威,不用他穿官服就能判斷出這是個文官,聽他嗬斥一聲不敢回,低頭示意公主一行跟著他走開。
那掌櫃的忙讓另一個女店員跟上這一夥人,自己在心裏抹了把汗,第一千次發誓明天辭職不幹,身體卻很誠實的迎著陶大臨走過來。
見陶大臨嘴唇發紫,臉色蒼白,他連忙問道:“陶大人可是心悸的毛病又犯了?”
陶大臨點頭稱是,那掌櫃的道:“正好小店剛進了一批‘速效救心丸’,我給您拿點去。”
陶大臨皺了皺眉頭,問道:“還沒有降價?”
那掌櫃的道:“降了!降了!可算降了——這次是二兩銀子十粒。這藥是救命用的,您可不能看價錢哪。”
“我這裏還有醫學院新開發的方子,有蘇合香丸方、救心丸方,一會兒給您抄一份。醫學院教授說了——算了,我說不明白,您看這個。”
陶大臨見跑他到櫃台底下的一個木櫃子裏麵翻找,不明所以。那掌櫃的翻了半天,突然拿出一個大號的心髒模型,把陶大臨嚇了一跳。
那掌櫃左手舉起大心髒,麵有得色,對陶大臨道:“這是人心模子,眼下隻有京師日升隆才有。”陶大臨見了那血管虯張的心髒模型,嘴角直抽抽,一陣陣的犯惡心。
那掌櫃未覺,右手指著左手上麵的大心髒道:“您看見這條血管沒?您這病啊,醫學院弄明白了,叫冠心病,就是這根血管堵了——哎,哎,陶大人,陶大人?快拿速效救心丸來,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