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宅院新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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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嘉二十五年末
淵皇宮
因為甲子宴的事情,初如雪到皇宮的次數似乎變得多了,明嘉帝對她說的也多了些,譬如樂師、首廚這些。
但是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沒有再提起那日有關鍾離啻的事情,連同即將到來的安樂公主,也沒有再提起。
這日,明嘉帝看著在看琴譜的初如雪,突然說:“去淩淵閣看看吧。”
淩淵閣,對初如雪來說,並不陌生。她離開淩淵閣到現在,已經十三年了。
在臨近甲子宴時,明嘉帝對她說,去看看淩淵閣吧。
初如雪自轉著輪椅,道:“也好。”
她自然知道如今的淩淵閣住著的,是什麽人,以及這人對明嘉帝,對大淵王朝的意義。
但是她還是同意了。
不為別的,隻是想去看看。
這時,明嘉帝親自上前,站在初如雪身後,推著她,一步一步走著。
路過禦花園時,初如雪看到了一株合歡樹,沒有枝葉,沒有花瓣,隻一個軀幹在那裏矗立。
淩淵閣的院子裏,沒有淒恍的景象,因為被修葺過,連柱子上的漆都是新的。
院裏的落日紅梅樹早已不見,移植了些旁的樹木。
閣前,那個一向活潑好動的小姑娘,抿著嘴,直直地看著明嘉帝推著的人。
“皇上……那個……安好!”
小姑娘並不知道淩淵閣的過往,更不知道初如雪來這裏是為了什麽,隻是她看見這人,還是有些緊張。
“靈宣公主安好!”初如雪帶著些淡淡的笑,對著落墜紅行禮。
明嘉帝看著,突然皺了皺眉。
“怎麽沒有穿外套便出來了?”
明嘉帝說了這麽一句,推著初如雪進去了,落墜紅吐吐舌頭,低著頭跟著。
裏麵的東西都換了,連同那卷珊瑚垂簾,也換成了白玉串紅石的。
“小紅兒在這裏,珊瑚顯眼,便用了紅石。”
明嘉帝看初如雪看著那垂簾,便開口解釋。
但是解釋完,明嘉帝突然後悔了說這話。
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解釋這些。
“物價而已,公主喜歡就好。”
初如雪不再看那垂簾,自轉著輪椅,到案幾前。
桌上的紙,畫著一張彩繪的人像,眉眼之間已經有些神似。
那是落加藍。
“我平日裏沒有什麽事情做的時候,便拿來畫畫的。”
對著初如雪,落墜紅總覺得有些呼吸困難,看她似乎對自己的畫上心了,便立刻解釋。
明嘉帝也走過去,看著那畫。
“朕原沒有想到,你竟有這天分!”
那畫的色彩和筆法拿捏得恰到好處,倒不像是個十來歲的小丫頭畫的。
出身織染世家的人,多多少少是會些色彩調控的。初如雪看著那畫,拿起畫筆,不經意地添著筆畫,道:“公主的天資,倒是不錯,隻是缺些信心。你大可不必在意那些東西,隻專心做你自己。”
這話一出,明嘉帝便臉色稍稍變化了。
落墜紅並不知初如雪說的“那些東西”是什麽,有些局促,又有些奇怪地看著她,又看一眼明嘉帝,發現明嘉帝的臉色並不好,於是問:“那些東西,是什麽?”
明嘉帝看著初如雪,沒有說話。初如雪笑笑,看著明嘉帝道:“公主其實是喜歡外麵的。”
落墜紅看著明嘉帝並不好看的臉色,不知道該不該說,於是咬著下唇,低下頭。
明嘉帝花了一息時間來調整,然後淡淡一笑:“朕聽福子說,你哥哥快要回來了,過幾天你便回落家,在甲子宴前,和落加藍聚一聚吧。”
落墜紅聽完,眼睛睜大,抬頭問:“真的?”
明嘉帝點頭:“朕哪裏會眶你!”
落墜紅於是悄悄看看初如雪,對她帶著些感激。
“朕前朝還有些事情,你離開的時候同福子說一聲。”
明嘉帝於是離開。
一個人對著初如雪,落墜紅覺得更加局促,於是小聲問:“你,那個,要喝茶麽?”
初如雪看著這小丫頭,搖搖頭:“我隻喝白水。”
於是那小丫頭自己去倒水,結果似乎手抖得厲害,水溢出來了許多,差點把她自己燙到。
初如雪上前,接了水壺,自己倒了。
“你現在不想住在這裏了?”
初如雪喝著那水,突然問道。
落墜紅坐在初如雪對麵,手裏拿著杯子,稍稍點頭:“我……”
不知道該說什麽。對著初如雪,落墜紅覺得有些難受。
“這地方,任是誰都不喜歡的。”
初如雪看著那小丫頭還是這般緊張兮兮的小表情,笑笑。她想到了團子,那小東西剛到她身邊的時候,也是這般局促,趴在那硯台裏,一雙大眼盯著初如雪。但是因為沒有依靠,那東西隻能選擇信任她。
落墜紅不知道初如雪為什麽說誰都不喜歡這地方。她自己起其實並不是討厭這裏,隻是覺得每日待在皇宮裏,有些難受而已。
而且她從小跟著落加藍慣了,這一年裏,她見落加藍的時間少之又少,這感覺叫她不慣。
明嘉帝的陪伴,和落加藍,到底是不同的。
說起來,落墜紅這時其實是感謝初如雪的。她不知道初如雪是哪裏來的本事,能一句話便叫明嘉帝同意自己出宮見落加藍。
自從被封公主,貞妃便告誡過她,不要在明嘉帝麵前提起離開,或是出宮。
落墜紅不明白為什麽,但是姐姐看著嚴肅得很,她也不敢問。
這一年裏,落墜紅幾乎都在皇宮裏。
“我,”落墜紅稍稍抬頭,抿著的嘴唇稍稍放鬆,道,“其實我本來,不是公主。”
初如雪看著這個小姑娘,有些怔。
她自然知道,落墜紅並不是明嘉帝的女兒,整個天下都知道,她是落氏君染大家主落加藍的妹妹。
但是這個小姑娘,突然被雲裏霧裏地封了公主,心裏多多少少是有些震撼的。
她甚至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初如雪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心思幹淨透明的孩子,在這深宮裏,突然得到了一份本不屬於自己的殊榮,在這半年多的時光裏,是怎樣度過的。
初如雪不是大夫。盡管顧晚燈是天下第一醫家的家主,她是顧晚燈的學生,但是她不是大夫。
她從來不懂得治病救人。
她隻是一個刺客頭目。
所以,麵對落墜紅的困惑,初如雪不知道該怎麽說,才能叫這個小姑娘稍稍心安。
在喝完那杯水後,初如雪垂下眼簾,說道:“公主,聖旨下,沒有什麽‘本來’。”
天家的恩賜,哪怕原本就是錯的,注定不是美好的結局,都隻能受著。
這個道理,不足十五歲的落墜紅,很難理解。
她隻知道自己本來就不是公主,她隻想做落墜紅。
隻是如今變化得她有些看不清楚,不知道該怎麽走,也不知道該怎麽做。
沒有人生來就能預測自己或是旁人的命運,哪怕是最厲害的謠讖者,都不可能一直不出錯。
何況她還是個小姑娘。
初如雪走的時候,落墜紅還是坐在那裏,不知道該說什麽。
不過現在似乎好了許多。
初如雪離開皇宮,坐在馬車裏,閉目養神。
隻是一閉眼,眼前似乎就有一雙神色單純的眼睛,在茫然地看著自己。
於是隻能睜開眼,開窗看著外麵的街市。
翌日,初如雪突然收到鍾離啻的來信,請她到北橋。
淵都北橋,算是個清靜地方。橋下的河水落了些,看著橋麵便高了許多。
大雪停了,久違的太陽終於出來了,照著暖暖地。橋旁的柳樹沒有樹葉,隻能幹幹地在冷風裏搖擺。
初如雪上橋,便看見鍾離啻在橋頭看著她。
“小王爺這時找我,是有什麽事情麽?”
初如雪看著鍾離啻,想著他是不是有什麽重要的事要說。
卻隻見鍾離啻沒有說話,隻推著她,一步步往前走。
在北疆時,鍾離啻也常這樣推著她,找些味道不錯的店鋪裏吃些什麽,初如雪並不覺得那有什麽不妥。
現在在淵都,雖然北橋這邊沒有什麽人,可是初如雪還是覺得哪裏不對。
因為這裏,一言一行都要謹慎,被有心人看到,便又是一場風波。
“小王爺這是做什麽?”
初如雪承認,她這時候有些沉不住氣,於是抬頭問鍾離啻。
鍾離啻把手指抵在唇邊,“噓”一聲,道:“不要說話,帶你去個地方!”
初如雪自然不擔心這人在自己麵前能怎麽樣,於是不再問,隻安心地等著他所謂的“地方”。
一所宅院。
初如雪看著那大門上新漆的柱子和石獅子,便知這宅院是新修的,並不是翻新過的。
而且沒有牌匾,說明還沒有人入住。
“這是小王爺的宅邸?”
初如雪轉頭看著鍾離啻,問。
她這時才想起來,鍾離啻是年初封的王,明嘉帝當然得下令為他修建宅邸了。
隻是這宅子看著倒不大,並不是一般王製該有的規模。
鍾離啻點點頭:“聽說夏天的時候便差不多了。因為我去了北疆,這宅子便一直沒有再動。”
說著,鍾離啻推開了那大門。
新木的味道,帶著冬日裏的冷氣,倒是有一番別樣的感受。
漆紅的木頭,頂上雕著雲紋。
入了大門,便是前院,四下裏是段回廊,後麵才是房屋。
院中是個鯉魚池,隻是沒有注水,隻幹幹地一個四方四正的大坑,看著倒也不錯。
鍾離啻推著初如雪到那回廊上,穿了前院,到了後院。後院有一個大湖,這裏麵倒是有水的,水中養著幾隻龜,並著些彩色錦鯉,看著倒是頗有生氣。
湖旁是座假山,不大,遮擋著前院到後院的視野。
湖上是座平橋,,支撐的柱子延伸到水裏。
“院子裏的不是應該修拱橋好看些麽?”
初如雪不明白,那假山雖小,但是足夠高,修拱橋並不會破壞景色的自然性。
鍾離啻看著初如雪,道:“原是個拱橋,可我想著雪兒穿湖不便,叫拆了,不想這些工匠倒是迅速,又修了平橋。”
初如雪聽聞此言,不知道說什麽好。
她想起進入這院子,一路似乎都很平坦,沒有什麽磕磕絆絆的東西。
這些,大概都是他想到的吧!
為了她,連修個宅子也這麽勞心傷神麽?
穿橋而過,便到了宅院深處。
因為假山的遮擋,在湖那邊,是看不到這頭的。
初如雪看到了一片落日紅梅樹,正開著花兒。
那味道她在入了後院便聞到了,當時她隻以為是這宅子附近的野梅樹。
卻不成想就在這庭院裏,立著這麽多落日紅梅。
“這樹是夏天栽的,聽說今年是頭次開花,到了春天,得把果子全摘了,這樣樹才能長得開。”
初如雪慢慢地到了這些樹下,聞了聞這片梅花香,淡淡地笑了。
那梅樹紅豔動人,在冬日裏的陽光下,妖冶無常。
初如雪穿著件去年的舊杉,那淡紫色的雲錦緞麵上,繡著團雲,金邊,修長的黑發被一隻白玉簪子隨意地束著,其餘垂在身後,在這一簇簇紅梅裏,美得像從畫裏走出來一樣。
一片花瓣正落到初如雪手上,映襯得她更加白皙動人。
鍾離啻看著這樣的初如雪,突然覺得,若是時光一直停留在此刻,該多好!
隻是他們都明白,出了這門,又是另一個世界,又是另一番景象,又是另一段是非曲直。
“若能果然得這一方淨土,倒也不錯。”
初如雪拂去手上的花瓣,看著鍾離啻。
她突然覺得,就算外麵是血雨腥風,隻要有這麽一間小屋,這麽一片梅林,那也是好的。這種“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春夏與秋冬”的灑脫與肆意,讓初如雪覺得很舒服。
“雪兒,走吧。”
鍾離啻伸出手,笑笑,等著初如雪的回應。
初如雪看著鍾離啻伸到自己麵前的手,也笑笑,緩緩伸出自己的手,和鍾離啻的相握。
鍾離啻在南疆沒有吃過這麽多苦,那一雙手本來白皙得很,如今也稍稍有些變了顏色,上麵的繭子也更加清晰。
但是這雙手,在初如雪看來,是踏實的。
這麽多年,除了顧晚燈,初如雪沒有在旁人身上能感受到這種踏實。
她像漂泊的候鳥,處處為家,卻處處無家。
如今這個男人,握著她的手,讓她感覺到了一點點,被人嗬護,被人關懷,被人寵著的感覺。
在這裏,她也許不再是那個身負家仇國恨的家主,也不是紅衣刺客的領頭,她隻是初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