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一半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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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嘉二十五年末

    初如雪手裏拿著的,是那塊琮瑢玉。她將那玉放到一個精致的紅漆檀木小盒子裏,又將那盒子放到床頭暗格裏。

    團子站在她身邊,豎著耳朵看她把那格子關上,然後落鎖。

    初如雪扭頭,團子便立起來,將前爪探在她臉上,卻因為不能久立,便放下爪子,圍著初如雪“喵喵”地叫著。

    團子現在還是那般肥,那硯台裏早就住不了了。初如雪在想著要不要給它換個大些的硯台,卻發現這小東西似乎許久不在那硯台裏待著了。

    她不在時,它便趴在地龍旁的椅子上,暖烘烘地睡著。

    為了叫這小東西舒服些,初如雪特意拿了件舊大衣,把裏麵最軟的毛剪出來,縫了個小墊子,放在那椅子上,又在上麵放了一個駝絨的厚墊子,這樣便如床那般舒適了。

    這些事情做起來頗有些費時間,隻是初如雪自回到淵都,到底也沒有什麽事情做,便拿來打發時間。

    初如雪的繡藝算不得好,隻是勉強能看罷了。

    於是那墊子也繡得七七八八,不少針腳有些錯漏。團子倒是不嫌棄,聞了聞,上麵有股日曬的香味,便上去尋了個舒服的地方,擺個舒服的姿勢趴著,等著初如雪給它些吃食。

    這樣的日子,倒是也不錯。

    初如雪平日看書時,團子便果斷放棄那舒適的椅子,跳到初如雪膝上,要麽睡覺,要麽抓她的長發玩。

    傍晚時,初如雪練練字,團子便跳在桌子上,聞聞她剛研好的墨汁,覺得那味道並不好,便悠然地離開,然後趴在初如雪要寫的紙張上,看她蘸筆。

    每當這時,初如雪便得拿出些吃食來哄著團子,它才肯離開那紙。

    初如雪原想著,怎麽能叫這小東西稍稍收些,於是這幾日的宵夜便給取消了,而且睡覺之前總要把窗戶栓好,然後落鎖。

    第一晚,團子出不去了,便趴在桌上大叫,肚子裏“咕嚕咕嚕”叫著,初如雪掌燈,看見團子在桌前著急的樣子,那一雙圓圓的大眼,帶著些哀怨地看著床上的人,覺得這樣似乎有些殘忍。

    於是便披了外衣,摸索著下床,把糕點拿出來。

    團子倒是不客氣,跳將下來便跑來吃了。

    於是隻得作罷。如今看來,似乎胖一些也沒有什麽壞處,至少,抱在懷裏,軟軟地,很舒服。

    鍾離啻在家裏緩了兩日。

    他沒有再去找初如雪。他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初如雪,在那晚之後。他在初如雪之前,並沒有什麽和女孩交往的經曆,也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該以怎樣的姿態來對待。

    琮瑢玉被捂在手裏,卻還是冰涼。

    隻是鍾離啻不打算放下,便一直在手裏捏著。

    落加藍到時,便看見鍾離啻靠著軟枕,呆呆地看著手裏的東西。

    “你這是被人抽走了精元麽,怎麽這般無精打采的樣子,連我這個表兄來都不能喚回來了?”

    鍾離啻抬眼看看落加藍:“你來了。”

    落加藍看他這魂不守舍的樣子,心裏便知曉七七八八,於是搖搖頭:“你原就不該惹她的。咱們這位皇上,到底不是好相與的。莫說初氏一族是罪族,便是他不是罪族,以明嘉帝的性子,你身為宗室,也不可能和初氏一族的人有什麽瓜葛!”

    鍾離啻看看落加藍,有些疑惑:“不可能?那是什麽?”

    落加藍見他不招呼自己坐,便隻好自己拉來一個凳子坐在他身旁,道:“這世間,所有的‘不可能’,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命’。”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你和她,既不是你的命,也不是她的命。她不是你命裏該有的人。”

    鍾離啻想想,冷笑:“若她不是我命裏該有的人,那為什麽還要出現?若這世間所有的事情,都用一個‘命’來解釋,那我的命,是不是該是明嘉帝扳倒宗室培養的踏腳石?”

    對旁人所說的“命”,鍾離啻其實多多少少想過些的。

    對旁人可能為他做的設想,那些所謂的“命”,他都想過。

    對明嘉帝對他的心思,他也並不是完全糊塗。

    他知道,明嘉帝心裏,是不那麽待見宗室的,更不待見他。這些東西,不會因為明嘉帝給他未冠而王的所謂“殊榮”,便叫他蒙了心智,看不真切。

    眼見了白家的事情,鍾離啻便知道,宗室或許也會有這麽一天。

    “你是遇到了她,”落加藍看著鍾離啻,似乎有些看不懂,“但是她隻是你一生裏,一個特殊的過客罷了。就像你突然撿到一塊美玉,覺得那美好的不得了,但是終歸不是你的。”

    “若你叫我說你的命,那我隻能說,明嘉帝的確有心除掉宗室。你到底得小心些。”

    “這世間的事,都是一半一半的,天地、陰陽、男女、生死,都是如此。人的命,天握著一半,另一半,便看你如何運用了。”

    “你如今十八了,算是半大的成人,該知道怎麽去麵對這些的。”

    落加藍看著鍾離啻那萎靡的樣子,其實心裏並不知道該怎樣說,能叫他稍稍舒心些。

    隻是有些話,身為鍾離啻的親人,他不得不說。

    鍾離啻看著落加藍,突然覺得,長大了,似乎是一種可貴,卻也可悲的負擔。

    若世間的事情,有一半能握在手裏,那會是怎樣的一半?

    是碌碌掙紮,最後無望地失去,還是最終成了“人定勝天”的例子?

    鍾離啻不知道。十八歲的他,並不能對這些東西看得很真切。

    隻是該守護的,該擔的責任,都不能立時說卸了。

    不論是落父親、加藍,還是初如雪。

    他於是笑笑:“是了。那我便去看看,握在我鍾離啻手裏的那一半,到底是怎樣的一半!”

    他把那琮瑢玉佩戴好了,便坐起來,穿了鞋子,下地走動。

    落加藍看他這樣子,並不確定他是不是一時想到了些什麽,便狐疑地看著他:“你這樣子,是要出門麽?”

    鍾離啻想想,道:“沐浴。”

    他已經兩天沒有洗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