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春紅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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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嘉二十五年末

    有時候,生得忒聰明,並不見得是件多麽歡樂的事情。

    太聰明,把不屬於自己的事情都完成了,不僅自己累,身邊的人也累。

    因為要考慮說了什麽會使旁人不開心,便格外累些。

    初如雪夠聰明,這大淵王朝,沒有多少人能與她相較。隻是她能在很多事情上裝糊塗,而且裝得煞有介事。

    所以和她說話,並不難受。

    雖然初如雪平日裏不怎麽愛說話,但是和她說話,不是件難受的事。

    她總是在不經意間,為別人準備好些想不到的東西。

    比如藥。

    鍾離啻向來不怎麽喜歡喝藥。隻是現在皇宮裏,在旁人眼裏,他喝的,便是貢茶,是頂級的好東西。

    於是要做出一番“味道好極了”的表情來。

    似乎有些難。

    初如雪看著鍾離啻五官皺在一起的模樣,忍俊不禁:“小王爺喝不慣這上好的君山銀針?”

    鍾離啻慌忙拿起初如雪的茶杯,猛喝一口。

    隻是似乎並沒有什麽作用,而且五官皺得更厲害。

    “雪兒,你那是什麽茶,這麽苦?”

    初如雪看他那樣子,將自己的茶杯拿過來,重新倒一杯,遞到鍾離啻麵前:“君山銀針。隻是裏麵放了枚橄欖,似乎泡的時間有些久了。”

    鍾離啻沒有想到,有一天他也能被初如雪整蠱。

    “嗯,幸虧是我喝了這杯茶,不然叫雪兒喝了,到底太苦。”

    鍾離啻接過初如雪新倒的茶,喝一口,把口中的苦味去一去。

    “茶水而已,小王爺自己吃不得苦,原也怨不得旁人。”

    初如雪覺得自己真的學壞了,居然這般捉弄人。就算是他的一句關心,她也能這般不痛不癢地還回去。

    鍾離啻沒有接話,隻看著遠處擂場上的打鬥場麵。

    初如雪覺得在人群裏有些悶,便轉著輪椅,要到禦花園那邊透氣。

    鍾離啻看她走了,不一會也尋個幾乎,溜了。

    初如雪在湖邊,看著水裏的魚兒冒出來,又立刻鑽回水中,打個尾花不見了。

    離著禦花園不遠,便是春紅軒。

    **紅軒,並不是拿來住人的。隻是那裏麵原種著大片的落日紅梅。那花因著在春季之前開,便又名春紅晚。

    因為初氏一族的事情,這大片的梅樹便被砍去,似乎又種了其他的梅。

    隻是名字還沒有改,仍**紅軒。

    初如雪到這梅園裏,看到些紅梅,開得正好。隻是不再是當年的落日紅梅。當初那一棵棵梅樹被運出皇宮,正是梅子黃時。樹上的梅子滾落滿地,洋洋灑灑地一路到皇宮西門,卻沒有一個人敢撿起一顆。

    初如雪覺得自己似乎看見了當初的場麵。

    那個人穿著龍袍,拿著柄短劍,那劍上滴著血。劍下的女子,滿身是血,拽著那人的衣角,似乎說了些什麽。

    她身畔,是一片片比血還紅的落日紅梅。

    這畫麵,似乎有些不真切。一陣風,便能叫那畫麵支離破碎。初如雪覺得冷,極度地冷。

    鑽入骨髓的痛感,叫初如雪打一個寒顫。

    下一瞬,便被一個溫暖的懷抱包裹。

    “怎麽一個人到這裏來了?”

    初如雪轉頭,看見一張熟悉的,安心的麵孔。顧晚燈對她,從來都不會橫眉立目。

    “先生怎麽來這裏了?”

    初如雪看到顧晚燈,其實心裏並不奇怪。他向來有翻天覆地的本事,潛入皇宮並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我想著,你到了皇宮無事時,定然會來這裏的,便先一步來看看。”

    顧晚燈感覺到有人來,卻並不在意。他不覺得自己是在做賊。而且明嘉帝也不會把他當做賊來處置的。

    何況來的人,似乎並不是明嘉帝的人。

    “這裏和當初相較,似乎變化有些大。”初如雪並不想在顧晚燈麵前表現得太過狼狽,於是淡淡笑笑,看著樹上的一隻雀兒。

    那鳥聽見人聲,便立刻驚起,撲打幾下翅膀便飛了。

    顧晚燈看看,點頭:“是有些大了。不過這樹開花倒是不錯,皇宮裏的肥料總是足的。叫這些樹也長得好。”

    初如雪沒有說話,轉著輪椅到一株樹下,在樹最末的花枝上,折了一段梅枝,拿到顧晚燈麵前:“並不是所有的花都開得不錯。”

    那些見不到光的,總要長得慢一些,小一些。

    鍾離啻遠遠看見那一片梅花裏,初如雪麵前,站著一個纖塵不染的男子,同她說著些什麽。

    鍾離啻並不認得那人。甲子宴上,也並沒有見過這人。那他便是從宮牆外來的了。

    隻是這天下,能從皇宮外悄無聲息地進來,還能叫初如雪這般不防備的,怕隻有一人。

    傳說中的主相,那個神一樣存在的人。

    鍾離啻原先並沒有想到主相會這麽年輕。他原覺得要做主相,便須得是宇文濟安這般的長者。

    而且初如雪既然是他一手帶大,那他該比初如雪要大上許多。

    這人站在初如雪身邊,叫鍾離啻有些難受,一種說不出的難受。他從來沒有想過,若是初如雪的身邊,多了一個男人,他心裏會怎樣。

    如今看到了這人。而且這人不論從能力上,還是和初如雪的親近程度上,都似乎比自己高了些。

    雖然已經和初如雪有過肌膚之親,隻是鍾離啻知道,這也許在初如雪眼裏,並不算什麽。和主相的養育之恩比起來,似乎還差一些。

    這種被壓製的感覺,讓鍾離啻覺得很不好受。

    鍾離啻原本想著上前去問候問候,好歹叫他不能離初如雪太近。

    隻是現在似乎變得慫起來了,而且慫到自己都想覺得不好。於是到了最後,鍾離啻便隻得離開。

    若他能這麽多年陪伴著初如雪,那至少不會叫她討厭吧。

    到晚間,甲子宴首宴結束。

    照例,除夕夜晚間是要在城門放煙火。

    東南主神,青龍朱雀乃大神。北方玄武,是守兵之處。隻西方白虎,主凶,乃凶獸。所以大淵王朝的慣例,西門放煙火,驅邪,避災。

    甲子宴自然也不能破這樣的例子。到這時候,晚間的煙火已經準備好了,隻等明嘉帝登上西門,便可燃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