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玉界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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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嘉二十六年初

    “原來,皇後,是長這個樣子的啊!”

    落墜紅看著那畫,許久,才轉頭看著明嘉帝,一向清明的大眼裏,浸著些淚水。

    “皇上把小紅兒留在身邊,是因為小紅兒像這畫裏的人嗎?”

    明嘉帝看著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昭仁皇後,是明嘉帝心裏最大的傷疤,這世間,誰也不敢揭了這層痂。

    明嘉帝知道,落墜紅隻是個孩子,她並不全然懂得那些情愛之事,也不會明白明嘉帝窮其一生求而不得的那個人,有多麽重要。

    所以他不怪她。明嘉帝知道,自己一直把落墜紅當成自己的孩子。因為在他眼裏,落墜紅比初如雪,更像是他的孩子。

    她比初如雪善良,沒有什麽心機,也沒有什麽算計,更不會有什麽仇恨蒙蔽雙眼。最重要的一點,她比初如雪,更像昭仁皇後,不管是相貌還是性格。

    明嘉帝把不能給初如雪的身為人父的愛,都給了落墜紅。

    如今初如雪沒有了,那他便隻剩下了落墜紅。

    “是,”明嘉帝覺得,自己是該說清楚了,“小紅兒很像她,所以朕一直,都是把你當成自己的女兒。”

    落墜紅看著那畫,突然問:“那初如雪呢?”

    落墜紅自來到宮廷,並沒有見過明嘉帝發怒的樣子,也到底不了解所謂君威,所謂殺伐,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所以她並不顧忌什麽,這不是因為她知道明嘉帝寵著她,而是她不知道,也沒有什麽機會見。

    “她,其實是皇上的女兒吧?”

    落墜紅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的失落,她覺得奇怪。

    她並不覺得那是欺騙,因為明嘉帝自始至終,也沒有騙過她。

    隻是她想到初如雪,想到她眼裏的冷漠和悲涼,就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件天大的錯事。

    明嘉帝身為父親,該是初如雪的。

    明嘉帝沒有想到,這樣一個十來歲的孩子,竟能一眼看穿廖洛君幾十年畫技的瀝血之作!

    “既然她當初選擇了初姓,那便該為這個選擇,擔負起該承擔的責任來。”

    明嘉帝向來不怎麽喜歡騙人,他尤其不希望在這小丫頭麵前說謊。

    落墜紅把那畫上的琉璃渣子和梅花拂拭幹淨了,把那畫重新卷起來,放歸原位。

    “皇上把小紅兒當成她的替代品了,所以才對小紅兒好,是嗎?”

    落墜紅手裏空了,覺得有些難受,於是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指。

    明嘉帝上前,抱住落墜紅,閉上眼,喃喃:“朕如今,隻有你了。朕所期望的天長地久,早已成了鏡花水月,癡心妄想。這麽多年,朕失去了一個又一個。你來了,朕覺得很好。紅兒,你是上天賜給朕的禮物。朕一無所有,隻有你了。”

    落墜紅對明嘉帝這話,在這個年紀,並不聽得大懂,隻是能感覺出來明嘉帝的難過,還有和初如雪一樣無盡的悲涼。

    小孩子的世界裏,並沒有什麽金錢觀念和權輿觀念,她隻知道,明嘉帝現在和她說話,就像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在雲海裏翻騰,卻找不到該走的路。

    於是這個十五歲的孩子,也就這麽信了明嘉帝,信了所謂的珍貴,所謂的一無所有。

    蔥山

    鍾離啻看著遠處,白雪皚皚,已經能看見玉界山了。

    小黑駒歡快地吃了草料,又照例休息了,便出發。

    這麽沒日沒夜地趕路,鍾離啻的馬靴上已經沾了灰塵,不再光鮮亮麗,本來白皙俊美的臉上,也顯出些黑色來。

    他並不覺得累,因為心裏總有那麽一個忽明忽暗的影子,似乎在呼喚,幹渴地呼喚。

    這麽多年來,鍾離啻心裏沒有這樣焦灼過。就算是當初在冼縣山林,命懸一線,他也並不覺得有多著急。

    那個時候其實已經做好了捐軀赴國難的打算,隻是覺得悲涼,也有些不甘。

    隻是如今,並不是視死如歸就能怎樣的。鍾離啻不打算像聽書的那樣,做什麽殉情的事情。

    他隻想她活著,就算是再難,就算是雙手也沒有了,活著,終究是件好事。

    死,是最容易,最簡單的事情。

    難的是叫一個生意盎然的人,甘心赴死。

    鍾離啻箍發的釵子掉落了,烏黑的長發散在身側,他沒有在意。

    鍾離啻不打算做子路,對著那頂帽子,和初如雪的安危比起來,都是不值一提的東西。

    披星戴月也好,翻山越嶺也罷,隻為著一個目標。

    北疆的夜裏,總有些野獸。鍾離啻在一棵樹旁假寐,明銳地聽到了一聲幽長的嚎叫。

    是狼。鍾離啻知道,這時節,野獸沒有吃食,便會從深山出來,在人過路的關口等著伏擊。自然,它們的目標,並不是人,據說是因為人肉不好吃,而是人身邊的牲口,或者馬匹。

    狼這種東西,一向是群居慣了的,方才那一聲,後麵該是群狼齊鳴。

    鍾離啻卻並不打算把自己的小黑駒讓給這些畜生,他不打算腿著去築陵,或者容虹。

    鍾離啻點起火把,重新上馬,拍拍小黑駒的脖子:“受累,隻是為了你這小命,今夜是不能宿在這裏了。”

    於是打馬去了。

    狼向來有自己的地盤,隻是地方大一些。若非饑荒,狼是不會為了一口不一定吃到的肉離開自己的領地,去和其他地方的野獸混戰的。

    鍾離啻也知道,隻要今夜能跑過蔥山,就算是暫時安全了。

    果然,鍾離啻沒走一會,便聽見更多狼嚎,瘮人得厲害。‘

    黑駒似乎也感受到了這潛在的威脅,於是跑得更加賣力。

    鍾離啻循著夜色裏的星星,辨別著方向,盡量順著村莊跑。

    人多的地方,在黑夜裏會有燈火,野獸也是不敢靠近的。

    這種燈不僅是給過往的商隊提供方便,更是為了嚇唬野獸,叫它們知道,這地方人多。

    鍾離啻在天蒙蒙亮時,離開了蔥山,來到了八百裏無人的玉界山前沿。

    頭也不回,義無反顧地衝進了玉界山,鍾離啻捏著手裏的劍,隨時準備著遭遇野獸時搏擊。

    鍾離啻並不怕野獸,他在北疆戰場上,人的精明都經曆了,野獸到底也聰明不過人。他隻是有些擔心自己的小黑駒,若是被那些畜生傷了,可不是開玩笑的。